38.削减俸禄
铁块般的乌云看上去沉甸甸的，让原本就灰蒙蒙的天空显得更加阴沉。山雨之前的狂风让大地上的花草树木全都乱哄哄地摇摆，仿佛一个个醉鬼在寻找回家的路。
沉闷的天空突然想起了一声炸雷，犹如战场上的炮声，在空旷的原野上肆意扩散，久久回荡。紧接着，一道道闪电将阴沉的天空撕裂成无数段。被这突如其来的电闪雷鸣吓坏了的天空仿佛一个小孩子，惊恐的泪珠噼里啪啦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延兴元年六月二十八，大越终于下雨了。
干枯已久的大地贪婪地吸允着天空赐予的乳汁。人们也不怕被淋着，都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大街上、田野间、码头、军营，到处挤满了人。有人拿出了锣鼓在不停地敲，所有的人都欢呼雀跃着。
也许是因为冷落了大地太久，这场好像要把三年多的亏欠一次补偿完的雨下了三天三夜才停。
七月初一，刚刚继位的延兴帝率太子、亲王宗室及文武大臣到至武帝陵前祭奠，拜谢大行皇帝的在天之灵护佑大越。
汴临城的夏夜很美。清爽的晚风慢悠悠地来到人们身边，将白日里的燥热一一带走。
东宫婉仪阁里，小娱懒懒地躺在床上。已身怀有孕的她看着这个比自己成亲时那个洞房还要奢华的屋子，心中却不由飘过一丝不安。
新皇登基，自己的丈夫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父亲也进一步确立了百官之首的地位，就连那五大三粗的哥哥也被封了爵位。满门的殊荣让母亲整天乐得合不拢嘴，昨日进宫问安，她竟发现母亲比先前年轻了许多……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难以让她像母亲那样笑逐颜开。虽已当上了皇太子，可中元那一直不肯舒展的眉头让她隐约感到，在这个儒雅外表下的躯壳里仿佛还隐藏着一颗不甘忘却的心。
“太子妃，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这是东镇进献的燕窝，用点吧。”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碗，小楠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小娱身旁的几案上。
微微颔首，小娱示意小楠将自己扶起：“小楠姐姐，这些事让那些小宫女来做就好了，你不必费心。”
“太子妃，您这是要折煞奴才吗？”听见堂堂太子妃这般称呼自己，小楠那方才还春风带笑的面孔立即变得诚惶诚恐起来。
“你比我先伺候太子，叫你一声姐姐也是应该的。”见小楠脸一红，满心的羞赧呼之欲出，小娱又微微笑道，“母后已经把你们的事情告诉我了，我自然不会将姐姐和那些宫女等同视之的。”
小娱的全盘托出更是叫小楠无比难堪。深埋着头，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太子妃，趁热喝了吧，凉了就不好了。”
说完，她便喂了小娱一口。
“姐姐真是用心了。”感激着小楠对自己的细心呵护，口中回味着燕窝的甘甜，小娱的嘴角微微扬起，“对了，太子殿下呢？”
“今日上早朝后就没回来，应该还在和皇上讨论国事吧。”
“哦。”
又尝了一口，忽地想起中元那愁眉不展的神情，小娱觉得口中的燕窝也不似方才那般甘甜了。摆手示意小楠自己不用了，她便又侧身躺下。
英华宫内，几盏耀眼的烛灯将龙书案照得分外透亮。龙椅上，延兴帝张若铤看着手中的奏章，神情凝重。初登大宝，对于这漫天而来的奏请，他似乎一时还难以从容应对。
“皇上，用些点心吧！”揣着万分小心，一个太监端过茶点轻轻放在龙书案旁。
这日朝政繁忙，到了这会儿延兴帝连晚膳都还没用。放下朱笔，嗅着盘中的茶点香气，他对一旁侍手而立的中元道：“你也吃点吧。”
“儿臣不用！”
“站一天了，坐吧！”拿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延兴帝示意太监搬把椅子放在中元身后。
“儿臣不敢与父皇同坐！”
“坐吧！”看着一脸严肃的中元，延兴帝给他使了个眼色。
虽是坐下，但中元的腰板依然挺得笔直。
“户部上的那道折子你怎么看？”
“是要减免天下一年赋税的那道吗？”回想着散朝后自己帮助父皇批阅的奏折，中元小心问道。
喝了一口茶将口中的点心顺下，延兴帝微微点头。
“儿臣以为，免于不免，各有利弊。”
“哦？”放下茶盅，看着胸有成竹的中元，延兴帝来了兴致，“有何利弊？”
略微欠了欠身，中元朗声说道：“父皇刚刚登基，免除百姓税负，可使天下归心，但我大越本就银根缩紧，又值百废待兴，若蓦然免除赋税，于国不利；三年大旱，百姓苦不堪言，若再按惯例收税，虽能充实国库，但对黎民无疑雪上加霜。”
“可有两全之法？”听中元说得头头是道，延兴帝不由面露期许。
“呃……有。”略加思索，中元便将近日在心中反复思虑的政略缓缓道来，“可暂时将各级官吏俸禄减半后再免除百姓一年的税负。如此一来我国库支出减半，百姓也会拥戴父皇的。”
虽然觉得中元的计策也有精妙之处，可延兴帝还是感到有一丝不妥。微一皱眉，他担心地道：“话虽如此，可这般一来，百官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为父刚刚登基，若是失去了百官的拥戴，日后令行禁止怕是会有诸多不便。”
“百官的日子再难也比平常百姓强许多。他们身为父皇的臣子，理应为国分忧。若强行征税，必激起民变，到那时可不是几十万两银子能摆平得了的。再说只是减俸只是权宜之计，等我大越缓过这口气来，再给他们补上就是了，甚至还可以多补一些作为奖励。”
“我儿之计甚妙！”中元的振振有词让延兴帝忽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猛一拍龙案，他倏然起身，“说到节俭，朕也要做个表率。从明日起，朕的膳食减为每顿六个菜，皇后嫔妃减为每顿四个菜。”
见父皇如此圣明，一股暖流在中元心中升起。受到了延兴帝的感染，他的神情也是那么决绝：“儿臣也要以父皇为榜样。从明日起，东宫的膳食和当年毅王府时的一样。”
笑着点了点头，延兴帝忽又想起些了什么：“太子妃已怀有六个月的身孕，就不要节衣缩食了吧。你不心疼太子妃，朕还心疼朕的孙子呢！”
“儿臣谢父皇隆恩！”
一想到小娱肚子里的孩子，延兴帝便万分欢喜。想着大越就快后继有人了，他深邃的眼睛竟然露出了孩子般快乐的光芒：“忙一天了，你快回去陪陪她吧。朕也要歇着了。”
辞别了父皇，中元回到东宫，见小娱已钻进被里安歇，隆起的腹部把被子顶得高高，好似山峦叠嶂。
“殿下，你回来了。”见中元回来，小娱忙欲坐起身。
赶忙上前一把将她拦住，中元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呵护：“快躺下，别伤了胎气。”
“都躺一天了。最近好懒，不想动弹。”嫣然一笑，小娱在中元的搀扶下又慢慢躺下身。
“傻妮，怀孕的女人都这样。”隔着纱被轻抚小娱那日渐变大的肚子，中元关切地问，“用晚膳了吗？”
摇了摇头，小娱俊俏的面庞忽然掠过一缕疲惫：“没，一想到吃的就想吐。”
“那怎么行？不能饿着肚子啊！”
看着中元一脸的焦急，小娱心中顿然涌过些许暖意。浅浅一笑，她轻轻碰了一下中元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没有啦！晚上小楠姐姐喂了我一些燕窝。”
“她最体贴了。”点了点头，想到小楠那无微不至的照顾，中元不由感到一阵欣慰。
“帮父皇处理了一天的朝政，累不累？”
“还好。对了，父皇即日就要削减宫中开支，念你怀有身孕，因此一切照旧。”
“父皇日理万机，还能想到我，真是皇恩浩荡！”听了中元的话，小娱不由一阵感动。
“是啊，皇恩浩荡。我父皇虽然严厉，但骨子里非常勤政爱民。户部上的那道减免百姓赋税一年的折子，他也恩准了。”
“只可惜我是个女流之辈，不然一定尽心辅佐父皇。”藏不住眼中的意犹未尽，小娱认真地说道。
见她那可爱的样子，中元心中一阵好笑。轻轻刮了刮她那周正的鼻子，他轻声道：“不用你辅佐父皇，给他生个大孙子就行了。”
孤零零的太阳挂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上，火辣辣地烘烤着大地。
寝宫内，延兴帝惬意地靠在凉爽的躺椅上，眯缝着眼睛，方才大殿上发生的一幕又在他头脑里闪过：午朝时，太子、简王、睿王、襄王、汪道直、周正儒和袁辰星等一干亲信十分赞成削减朝臣年俸，可四平郡王唐保良和礼部尚书何云亭等人竟在朝堂之上公然和自己唱反调，极力反对缩减百官俸禄，说什么宫府不能相提并论，皇上节衣缩食那是勤俭节约，但百官也要吃饭，也要养家糊口，削减俸禄实为不妥。一时间弄得大殿之上乱哄哄的。若不是秋儿拔剑怒斥，还真镇不住这群混蛋！到底是至亲之人啊，关键时候真向着自己。
抬起眼皮看着桌上那堆积如山的奏折，他深吸一口气，心中顿时百感交集：自己二十多年来夹着尾巴做人，如今真的位至九五，反倒不如做王爷自在。没想到先皇竟然把这么一个大烂摊子留给自己。唉！真是造化弄人。不过元儿这孩子倒是很贴心，做事非常稳重周到。要是没有他的帮衬，自己早就焦头烂额了。还有秋儿，虽说书读得不怎么样，但是为人机智勇猛，果敢无畏，也算是一个可塑之才。
耳畔忽来的一阵脚步声让延兴帝蓦然收起思绪，抬眼一望，但见一年纪十三四岁的宫女提着食篮款款而来。她面若银盘，小巧的嘴角微微翘着，红唇微张，一身宫衣罩体，俯身一福后便晃动着纤细的腰身，婀娜地把食篮里面的几盘水果摆在自己身边的几案上。
看着看着，延兴帝忽然感到浑身燥热。几十年的压抑在这一刻赫然爆发，他觉得自己是时候享受帝王该有的生活了。
“慢！”叫住正要退下的宫女，延兴帝眼中冒火，“到朕的身边来。”
不得已又走回来，见皇帝正色眯眯地盯着自己，那宫女心中一阵乱跳：“皇上！”
将她轻揽入怀，延兴帝抚摸着那娇美的面庞：“多大了？”
“十……十四……”
“愿意伺候朕吗？”
“愿意。”慌乱地答了一句，她便低下头不敢看皇帝。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哪个宫娥彩女不想得到皇帝的宠幸呢？
“哈哈哈哈！”一把抱起那宫女，延兴帝大笑几声后便一步一步向床榻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