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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作者:朱六先生 | 发布时间 | 2016-09-25 | 字数:11023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养成了失眠的坏习惯。 我知道很多名人都有这习惯,比如说崔永元,都失眠到快自残了。我没他的境界,失眠于我并不算什么无法容忍的折磨,充其量只算一种生活方式罢了,慢慢地,我也就习惯了在黑夜发呆,并且悲伤,而白天欢笑,假装坚强。

那天,叶子走后,我躺在床上,睁大眼睛,什么都不做,生生耗了一个多小时。九点钟左右我给陈家明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异常吵闹,陈家明说自己正和昨天刚认识的女朋友在南京西路的帕多瓦唱歌,我和他聊了几分钟,但他那头实在太吵,说什么基本上我都没听清楚。

接着我又给阿超打了个电话,电话被连续按断了三次,我非常有耐心地进行第四次拨打,终于通了,阿超问我有啥事,我说你小子他妈的在哪儿呢?赶快到哥哥这,我他妈的无聊死了。

阿超电话那头吭哧吭哧说:“玩他妈个屁!我他妈在黑龙江出差呢,这他妈的鬼地方,冻死人了,等我回上海再他妈的找你,古得白(英文再见的音译)了。” 心底又涌出一股世界和我无关的悲凉。

痛苦,继续翻手机目录,上面有不下一百个人的联系电话,可我不知道除了以上两个人,此刻还可以打电话给谁,打过去人家会不会以为我是疯子。

整夜,叶子都不停地给我发消息,说的无非是“和你在一起很快乐,想到明天就能见到你就很开心”之类的话,我讨厌看到这种话,觉得毫无价值,并且丑陋无比。所以我没回,一条都没有回,可是她还是不停地发,也不怕我根本就不看。

我想我们都是奇怪的人,谁都那么固执和坚持,又那么喜欢自欺欺人。

第二天一大早,大概才八点来钟,我睡得正香呢,手机突然响了,我看也没看就按掉了,没两分钟又响了起来,我骂骂咧咧拿起手机,一看号码,北京的。

我迟疑着接听,电话那头的人也没自我介绍,跑上来就热情洋溢地和我一顿神聊,我木木地应答了好一会儿,才蓦然想起此人竟然是我的发小郑中君。

郑中君身份颇多:先锋诗人、新锐画家、独立导演。个个牛逼哄哄,但在这些身份上,还有一个总的称谓:人间禽兽。

回想此人童年,着实不幸,身体弱小,总被我们欺负不说,学习成绩还极烂,家境又不好,几乎遭到所有人鄙视,少年郑中君曾一度绝望得想出家当和尚。不过时来运转,十七岁那年,郑中君意外得知自己在北京有一远房叔叔。此人经历颇为传奇,二十年前独身一人闯荡京城,干起了组织妇女卖淫的勾当,因为脑子活络,市场意识强,生意越做越大,十几年经营下来赚了不少银子。得此消息后郑中君大喜过望,立马退了学,直赴北京认亲。

他那远房叔叔倒也厚道,不但慷慨认下了送上门的侄子,还将他送进了电影学院,从此郑中君堂而皇之变成了一名伪艺术家,也真奇了怪了,在北京鼓捣了几年,还真弄出不少成绩,先是在一些鸡毛蒜皮的杂志上开了专栏,接着在某个商场的地下室举办了个人画展,又拿起DV拍了部三分钟都不到的短片,说是实验电影,送到非洲一个岛国的电影节拿了个最佳新人奖,从此摇身一变,成为“第七代”。

2016年在北京电视台了干了几个月编导,结果啥节目都没编出来,却把一个女主持导上了床,不凑巧的是那个女主持是台里一个颇有地位的制片人小蜜,从此结下了梁子。一天夜里郑中君和女主持在办公室约炮时被制片抓了个现行,差点儿被打成终身残疾。从电视台出来后,他从他叔那里拿了笔钱,自己开了家模特公司,摇身一变成为CEO,并打着这个幌子到处行凶作恶,两年下来,着实糟蹋了不少良家妇女,还为社会贡献了一新词“90后贱女孩”。

郑中君自发迹后,就很少和我联系,为数不多的几次也都因为在北京女人玩多了,产生了审美疲劳,觉得活着没奔头了,于是让我给他介绍几个上海姑娘,换换口味。只可惜我这里还没脱离贫穷,哪里有余粮给他吃?看我这里没有花头,他很是绝望,哀我不幸、怒我不争,只得另寻他人,开辟其他战场。

真不晓得这次他哪颗药吃错了,又来找我要女人。

“苏兄,最近可好?”

“托您福,还活着。”

“有女人没?发个给哥哥啊!”

“去你妈的,老子都半年没过性生活了。”

“我的天!这不虐待自己吗?快来北京,哥哥带你去嫖娼。”

“谢谢了——听说你生意做到美国去了?”

“没错,刚在美国开个分公司,老外都特傻。”

“很强嘛!我看你都快赶上中石化了。”

“强个屁,我都烦死了,实不相瞒,最近身边美女实在太多了,个个成天缠着我,说要嫁给我,给我生儿子,麻烦啊!”

“我擦,难怪我在上海找不到美女了呢?敢情都投奔郑老师您了。”

“好说、好说,其实每个城市都有美女的,关键看你会不会发掘,有没有洞察能力,有没有往生活的深处钻!”

“郑老师英明。”

“不敢当,共勉!”

“对了,听说那位著名的张导要和你合拍电影,有这回事吗?”

“有啊,前几天刚喝过酒,倒是谈了个本子,丫特感兴趣,说要投资三个亿,美元!”

“您写的吗?”

“嗯,今年刚创作出来的一个短篇,关于世界大战和宇宙和平的,准备冲刺明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有把握吗?”

“诺贝尔文学奖的几个评委都是我哥们儿,问题不大,再说了,我早给他们点过炮了,丫老外一个个都不含糊,心黑得很。”

“那就敬候佳音。”

“放心,获奖了一定告诉你,对了,先告诉你一好消息。”

“您请。”

“我刚在网上泡到了一上海小妞,天天说要和我上床,只是我现在太忙,只能过完年再去上海,到时我给你也介绍介绍,咱兄弟俩一起happy happy,三人行,咋样?”

“那就谢您老了先。”

“甭客气,都自家兄弟,唉,你太可怜了,半年没性生活,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和郑中君絮絮叨叨侃了半个多小时,挂了电话,我继续蒙头大睡,结果没过两分钟,门铃又杀人似的响了起来,一开始我装死,反正不给开门,按门铃的人特坚挺,足足按了十分钟都没有放弃的意思。

没办法,我只得穿着裤衩去开门,门刚开,叶子就闪了进来,瞪了我一眼,说:“懒猪,都几点了还睡?”然后把手中蛋饼和豆浆递给了我。

我接过蛋饼,重新缩到床上,伸出头把蛋饼吃了,然后继续睡觉。

叶子也不管我,先是玩了会儿我电脑上的泡泡龙,然后趴在阳台窗沿上抽烟,接着又在躺椅上发了半天呆。从头到尾,我都在睡觉,睡不着也不想和她说话,看书或者抽烟,我不是讨厌她,只是懒得和别人交流,叶子也不管我,自己玩自己的。就这样相安无事过了半天,最后叶子脱了衣服钻到我被窝里,说:“我也睡,累死我了。”

她的发香让我的床变得生动,我们相拥而眠,一直睡到下午三点才醒过来,百无聊赖做|爱,然后继续睡觉,晚上六点起床,我送她到公交站。

路上我给她买了包糖炒栗子,等车时我俩合力吃掉大半包,栗子壳扔满一地,行人纷纷对我们怒目而视,我和叶子则哈哈大笑,不理不睬。车来时,叶子在我脸上重重吻了下,然后跳上车,我朝她挥挥手,等车消失后自己回家。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半个月,叶子每天都会准时过来,准时离开,每天我们一起做的事大体差不多:聊天、看电视、做|爱、睡觉、打泡泡龙。

我们从来不逛街,我们从来不吵架,我们从来不谈情说爱,这种生活本来无聊至极,但谁都不觉得厌倦,特别是叶子,仿佛越过越开心,从她脸上明媚的笑容就看得出。那我呢?本来对生活就没什么太大想法,有个人陪我聊天总比一个人发呆好。

我和叶子聊天内容非常广泛,天文地理、家长里短、人情世故,什么都说。

除了爱情。

好几次叶子想和我探讨探讨情感问题,都被我硬生生挡了回去。

叶子问我为什么不能谈,我说我讨厌和别人谈情说爱。

我确实很讨厌和别人谈论感情问题。关于爱情,我倒是有一点自己的看法,多少结合了我这几年的体验,那就是—— 所谓女人,都很现实功利,所谓忠贞不渝,都是狗屁,所谓地老天荒,全是谎言,所有海誓山盟,只是图腾,所谓海枯石烂,实在可笑,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值得我们信任的爱情,没有谁离不开谁,如果有人说爱你一万年,只能证明他是一个大傻逼。

这些观点确实陈旧,但并不过时,而且能够心如止水说出这些话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能够真正理解这些话则更难。

然而,曾经我是一个如假包换的真爱崇尚者,梦想拥有一份美好的感情,找到一个深爱的女子,一起牵手看杨花飞舞,相拥到黎明来临,守着梦中的三生石泪流满面,在这个美丽的城市相互依偎,我曾经距离这个梦想如此接近,可最终还是梦想破灭,这个过程中我也曾经哭过、痛苦过,用烟头在自己胳膊上烫过,半夜在空荡的马路上放纵奔跑过……我付出了生命中全部的激情和信任,换回的不过是一个背叛的身影。

甚至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从此东方西方,天各一方。

从那以后,我的爱情信仰被无情颠覆,谁要是再试图说服我这个世界还有真爱,我只会狠狠回以一句:真爱你妹,少他妈恶心了。 一开始叶子不太能接受我的观点,总是千方百计从我口中套出对她到底有没有感情,我实在拗不过她,就问她:“你和我在一起快乐吗?”

叶子说:“当然快乐了,否则我干吗天天大老远地跑到你家?”

我说:“我们之所以会快乐,是因为我们关系够简单,如果我们把简单的关系弄复杂了,那么我们就不会快乐了,爱情只会让我们更复杂,让我们不快乐,所以,我们不需要爱情,我们只需要快乐,你明白吗?”

叶子说她明白,她什么都明白,我的这些观点她十年前就明白了,可是只要和我在一起,她就忍不住想问,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忍不住,就觉得每当想起我,心就有点儿疼,眼睛有点儿酸,想哭。

叶子的话多少让我有点儿难受,不过我很快就删除了这种情绪,为别人伤心是可耻的,我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感情丰富,否则害人害己。这种教训不是没有过,如果我想活得更安全,就要做到更绝情,最起码不能对别人产生感情,所以听了叶子的话,我总是板着脸,装作很不开心。

而如果她再坚持,我就会告诉她:“你之所以总想和我探讨感情问题,绝不是因为你对我有感情,只是因为我和你以前交往的男人不一样,我从来不对你流露感情,所以你会觉得很失落,心有不甘,你想努力证明点什么。

而如果一旦我对你说喜欢你,你反而会不在乎,也就是说,你之所以会坚持问我到底对你有没有感情,只是源自你的占有欲,和感情本身毫无关系。”

在一个自私的人眼中整个世界都是自私的,我从来不认为自己的观点是错的,我总是为我的警惕和小心沾沾自喜。

我曾问叶子为什么每天都要过来?为什么我对她不冷不热,她也毫不介意?为什么我从不和她逛街我从不给她买东西,我甚至懒得和她讨论感情,她还会那么开心?是这样的生活太美好,还是我们的人生很寂寥?

“其实,很简单,因为我觉得,我们是同一种人,和你在一起我心特别安静,什么都不怕,当然还因为你从来不干涉我的思想和生活,我觉得很自由。”叶子很认真地回答。

“你说我们是哪种人?”

“寂寞、无助、自私、懦弱,还有,内心充满了纠缠不清的欲望。”叶子说这些话的时候闭上了眼睛,让我看不透她的内心。

我的心又开始疼痛,轻轻抚摩叶子苍白的脸,我说:“嗯,说得挺好,那你说,会不会有一天,你突然发现,这种生活其实很无聊呢?”

“或许会吧,但现在我不这样认为,至于以后会怎样,我懒得想太多,你也说过,计划实在是一件很愚蠢的事。”叶子睁开眼盯着我,里面有着说不出的落寞。

“到时候,你会离开?”

“当然,我不走,你也会赶我走。”

“真不晓得那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

“或许明天,或许永远不会,或许在我离开你前,你就会离开我,谁知道呢!”

“哈哈,叶子,你说得可真好,道理一套又一套,你的导师莫非是海德格尔。”我低头,轻吻她的脖颈。

“不,我的导师是王翔。”

叶子的话让我很感动,她说的一点儿都没错,我们自私、懦弱,甚至很自卑,但内心欲望又是那么强,我们都希望别人能够无私地爱自己,付出所有,自己坐享其成,永远不要付出,永远不要受伤,一旦发现情况不尽如人意,宁可放弃,也不要继续,人前人后装作无所谓,时间长了,居然真的麻木,连真痛假痛,都分不清楚。

我说:“叶子,人生太长,生活太苦,我们需要互相照顾,我们需要寻找一个谎言作为寄托,它是乌托邦也好,失乐园也好,只要我们觉得生活可以不那么寂寞,我们就应该彼此感恩,并且珍惜对方身上的味道。”

我又说:“叶子,我们真的属于同一种人,我们不谈情,我们不恋爱,我们是战友,我们是伙伴,这样的关系很安全,大家都开心。”

叶子点点头,只是在我嘴唇触及她脸庞那一刻,她早已泪流满面。

……

……

有一夜,叶子没回家,晚上我们牵手到附近的大学晃荡了会儿,累了就坐在教室里讲话,惹得正在自习的学生们很有意见,不过看到我们肆无忌惮抽烟的样子,也只是愤怒而已。

午夜零点,我们回家,洗澡后纷纷钻到被窝里,运动过后却依然睡意全无,于是继续聊天,聊了一两个小时,似乎没什么好聊了,于是又百无聊赖做了一次性爱运动,可事后还是睡不着。

叶子恳求我:“王翔,你不愿意和我谈情说爱,你也不愿意告诉我你的过去,可我特别想告诉你我的故事,可以吗?” 其实第一次见叶子,我就知道这个女孩肯定有着复杂的情感经历,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她不止一次想讲给我听,都被我无情拒绝,因为我既没有分享自己过去的勇气,也没有分享他人过去的欲望。

只是这一次,我实在做不到拒绝。于是点点头,再轻轻将她拥抱入怀。

“谢谢你。”叶子将头深深埋进我的怀里,然后开始慢慢诉说—— “我差点儿结婚,去年,就差一点点。”虽然早已做好了准备,但叶子的开头还是让我吃惊,这个1995年的女孩,那时才十九岁,怎么会和婚姻有所牵连! 只是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知道此刻我最应该做的就是静静聆听,聆听一个受伤的灵魂是如何由完整变得破碎。

“那个男的和你一样大,开酒吧,很帅,家里也有钱,追了我半年我才做他女朋友,恋爱后我课也不上了,晚上就住在他酒吧,白天睡觉,我们偶尔也会开车出去旅游,那段日子可真开心。就这样过了半年,我毕业那天,他突然向我求婚,说会给我一辈子幸福,我好惊喜,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戴上了他给我买的钻戒。

可就在我铁了心跟着他时,突然有个女人找到我,说她才是他女朋友,让我从他身边滚开,我很生气,就和这个女人打了起来,结果把这个女孩打昏了过去,送到医院抢救了半天。

呵呵,想想那个时候的我真狠,打完这个女孩我就去找我男友,要问个明白,我男友说那个人是疯子,他们早分手了,让我不要误会,我不听,抽了我男友两巴掌,然后说分手。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绝情,其实那时我已经怀孕了,本来打算和我男朋友结婚后就把小孩生下来,可我突然改变了主意,一个人到医院把肚子里的小孩打掉了。”

叶子的声音变得迟缓沉重,静静调整了会儿,才继续艰难诉说。

“我哭了好久,不吃不喝一个多星期,还自杀了好几次,可都被家里人发现,怎么死都死不掉,我男友天天来找我,其实他并没有错,可我就是不想原谅他,他给我打电话我不接,到学校找我我也不见,我以为,我只要坚持下去,很快就能忘掉他。而为了让他彻底死心,很快我又和其他男人好上了,并且同居,我男友再找我的时候我就把新交往的男人带给他看,并且告诉他,我对他好只是我想玩玩,我那么小怎么可能结婚呢?

看得出来那一刻他是多么绝望,他哭了,然后转头就走。后来他去了广州,那个被我打的女孩也跟了过去,他们又和好了,并且在去年国庆结了婚,我还去参加了他们的婚礼。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自己真正爱的人还是他,我做的一切只是想折磨自己,或许我只是需要一种痛的感觉。我不后悔我的放纵,但我好想回到过去,重新对他好,做他的女人,可是,一切都晚了。

后来,我告诉自己,永远不要给自己希望,这样就永远不会再失望。”

叶子断断续续把这个故事说完,并没有出现我想象中的抽泣,她真是一个坚强的女孩。

在她停顿的间隙,我问她:“所以,你不再相信爱情了吗?”

“你认为我还应该相信吗?”叶子直勾勾地盯着我。

“在这个故事里,我感觉是你在伤害别人,你实在没有理由绝望。”

“可是在此之后,我还遇到过其他男人,经历了其他事情。”

“你是说,你爱上过其他人,受到伤害,让你绝望。”

“是,而且伤得很重,没有尊严,猪狗不如地跪在地上求那个我心爱的男人不要离开,只要不离开我,让我死让我做婊子都可以,可是他还是走了,并且和其他女人好上了。”叶子开始激动,咬牙切齿,“我曾经为了给这个男人省钱,连打胎都舍不得做无痛人流,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我活该,是我自己作践,从此之后,我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再爱上别人,我怕,那种感觉真的好痛。”

“哦,这又是什么故事?介意给我讲讲吗?”

“如果介意,我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你不怕,讲出来就再痛一次。”

“以前我怕,想都不敢想,可是现在我不怕,因为你在我身边,我说过,和你在一起,我很安静,什么都不怕。”

“很好,请继续。” …… 那一夜,我们通宵未眠,叶子断断续续将她这几年的感情生活讲给我听。她的故事谈不上惊心动魄,情节也很老套,和这个城市里绝大多数男女的爱情生活很是雷同。但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又一个为爱受了伤的灵魂正在我面前,我理应尊重,所以随着叶子的讲述,我时而微笑,时而感伤,时而将面前这个受伤的小灵魂紧紧拥抱。

叶子说现在活得很累,过去的经历太沉重,压得她无法喘息,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以后的生活,如何再毫无顾忌地去爱一个人。

我一点都不认为她在矫情,我以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像叶子一样,生活在过去的故事中,因为无法有效遗忘,所以越活越累,犹如一台计算机,运行时间越长,垃圾文件就越多,机器也越跑越慢,为了提高速度,就要做碎片整理,把垃圾文件删除。

人也一样,我们需要回忆,我们更需要遗忘,如果能把过去的困难、沉重、泪水、虚情假意、背叛、陷害、无耻等一系列的垃圾文件全都遗忘,那么我们谁都可以活得很滋润。

我一直坚信着这个观点:这个世界上有三样东西永远有市场,一种是忘情水,一种是孟婆汤,还有一种是名叫醉生梦死的酒。 我是如此明白这些道理,如同孔子一样明了人情世故,可是我根本就找不到这三样东西。所以,我无法将你嘲笑,我和你一样,活得很艰难,过得很可怜。

好几次,叶子恳请我讲述我过去的情感经历,我都没答应,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一再拒绝,是因为害怕重述一遍自己就会再受一次伤,还是因为觉得没有任何意义?或者这些因素都有,总之,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个人静静回忆着和江卿月的点点滴滴,一根接着一根抽烟,一声又一声叹气,直到黎明到来,然后安静入眠。

……

……

在我的理解中,两个人在一起,只会因为彼此需要的利益—— 少女嫁给款爷,对少女而言,利益就是款爷的钞票,对款爷而言,利益就是少女的肉体; 城里老头娶了个乡下姑娘,对乡下姑娘而言,利益就是老头的城市户口,对老头而言,利益则是乡下姑娘的青春。

诸如此类,总之没有利益的情爱关系是不存在的。

或许有人要反驳:那么真心相爱的恋人之间的利益是什么呢?比如罗密欧和朱丽叶,比如梁山伯和祝英台?

这个反驳一点儿都难不倒我。我要说的是,相爱的恋人,利益就是他们的爱情,如果有一天爱情不在了,他们会立即分开,这是毫无疑问的事。

所以,一开始我就对陈家明和他新交的女友间的爱情深表怀疑。陈家明的女友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美女,天生丽质,衣着时尚,加上是名牌大学高才生,怎么看都觉得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灵魂。按我的经验,这个女人不是瞎了眼神就是昧了良心,否则决计不会找一个和自己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人做恋爱对象。

那么,按照我的爱情利益论推断,对陈家明女友而言,她需要的利益是什么呢?难道她是看中陈家明的钱吗?有这个可能,可问题的关键是,凭她的条件,可以轻松找一个比陈家明富裕一万倍的男人。或许还有一个解释,就是她只是想玩玩而已,经历一段有激情却又安全的爱情。反正陈家明长得实在不赖,带出去不丢人,加上陈家明很是温柔体贴,又天生怕老婆,最适合用来做感情陪练。 没错,这肯定就是她需要的利益。

在见到陈家明女友前,我一直对自己的这个揣测自信满满。可是,当我看到此女伏在陈家明的鸡胸前,满脸的幸福、满脸的归宿感、满脸的依恋、满脸的柔情时,我开始对我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于是我转念想,陈家明或许只是走了狗屎运而已,爱情这玩意儿,本来就毫无道理可言。

“Look(看),床上这位猛男就是我最好的兄弟王翔。”陈家明第一次把他女友带到我家时,我还在呼呼大睡。这个浑蛋不但有我家钥匙,而且丝毫不顾忌我有裸睡的习惯,居然直接破门而入,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床对面的沙发上。他的小女朋友则坐在他腿上,然后直勾勾笑嘻嘻地盯着我看,仿佛她有双透视眼,可以透过厚厚的棉被,看到我的五脏六腑。 在她的逼视下,我很有点儿不好意思,于是只把头露在外面,用被子将身体裹得密不透风。

我能想象,那个样子肯定无比可爱,犹如襁褓中的婴孩。

“你好,我天天听我老公念叨你呢。”小姑娘自来熟,毫无羞涩。

“没错儿,我天天在我老婆面前讲你的淫荡往事。”陈家明的手在他女朋友头上摸来摸去,神气活现,“对了,忘记介绍了,这是我老婆,薇薇,怎么样,漂亮吧,性感吧,迷人吧,你嫉妒了吧?”

“去你的。”我朝薇薇伸出手,“薇薇,你好。”

“你好,你好。”薇薇忙不迭伸出手和我热烈握手,“见到你好高兴的。”

“我老婆一天到晚嚷着要见你,说你是她偶像,她也很喜欢文学,以后你要多教教她哦。”陈家明一脸神气。

“是啊,是啊,我不要太崇拜你哦,真没想到我还能认识个作家呢。”

“别,我不是作家,我是坐家。”见薇薇一脸雾水,我补充说,“整天坐在家里,俗称宅男。”

“哇,果然有深度。”薇薇兴奋得尖叫起来,“作家大哥,你认识小四吗?我们班女生个个超级迷他。”

“小四不认识,小三倒认识几个,都天天想转正呢!”

“OMG,你连他都不认识啊?他好忧伤的,经常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简直迷死人,以后你多介绍一些作家给我认识好不好?”薇薇说话的表情很夸张,仿佛我不认识小四是一件天理不容的事情。

“真不好意思,作家我真的一个都不认识,我的朋友都是流氓,要不要给你介绍介绍?”

薇薇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这样说,表情有点儿尴尬,怔怔地看着陈家明。

“老婆,你别介意,他就这德行,好像全世界都欠他一百万一样。”陈家明立即安慰小女朋友,狠狠对我翻白眼。

这些年来,陈家明眼睁睁看着我变得越来越愤世嫉俗,越来越偏激。

门铃突然响了起来,我用脚指头思考也知道是叶子来了,就让陈家明去开门,薇薇蹦蹦跳跳跟在他后面,我趁机用最快的速度把衣服穿好。

叶子看到家明和薇薇,有点儿吃惊,愣在门口。

我上前把叶子拉了进来,然后介绍给陈家明和薇薇。薇薇和叶子相视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陈家明则特别热情,对叶子说:“叶子你好,我经常听王翔谈起你,说你很温柔,而且特别贤惠,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会洗衣服呢。”

“拉倒吧,他会这样说我?他肯定说我好吃懒做。”叶子边说边用眼睛瞄我。

“答对了,加十分,我就这样说你的。”我接过话,坏笑着看着叶子。

“讨厌。”叶子瞪了我一眼,又装大尾巴狼对陈家明和薇薇说,“晚饭吃什么?要不我给你们做吧!”

“做什么做啊,你会做菜吗?”我挤兑叶子,“认识你这么久,碗都没看你洗过一次,还做菜呢,我看你就经不起表扬,刚才人夸你贤惠,你还就真以为了。”

叶子有点儿不悦,却也没多说什么,赌气地坐到一边。 我搂着陈家明,热情招呼:“走,晚上咱出去吃,好久没喝酒了,今晚不醉不归。”

家明和薇薇很兴奋,连声叫好。家明呵呵直乐说我喝醉酒了最好玩,不但丑态百出还会现场写诗,薇薇连声叫好说自己什么人都见过就没见过诗人,今天一定要好好见识。我说那得先把我灌醉了再说,就凭你陈家明那点儿酒量估计这辈子都没机会了。结果陈家明哈哈一笑说大哥忘记告诉你了,我老婆薇薇白酒能喝一斤,啤酒无数,十三岁时和她老爹喝酒差点儿没把她老爹喝死,至今还没有败过。今儿个我遇到她只能算我倒霉了。

我疑惑问薇薇此言可真?薇薇说不好意思自己没什么特长就特别能喝酒,今天一定要和我好好沟通沟通。我说你没醉是因为没尝试过心醉的滋味,如果有一天你被男人甩了保准一喝就醉。薇薇听后傻傻地看着陈家明说老公你会抛弃我吗?陈家明则一边发誓一边怒骂我说今儿个不把我灌醉他陈家明就当我孙子。叶子在一边看着我们闹腾,眼神是那么温暖,我知道那是因为她很少看到我如此高兴。我快乐所以她也快乐,这样的她让我害怕。

我们打闹着前往附近的川菜馆,路上叶子和薇薇开始聊美容聊时尚聊各种化妆品,我则有意走慢脚步,然后悄悄问陈家明这次是不是来真的。

“废话,当然了。”陈家明对我的问题非常气愤。

“你爱她吗?”我依然不依不饶地追问。

“爱,很爱很爱。”陈家明瞅着我,很认真地回答。

“那你懂什么是爱吗?” 陈家明想了会儿,然后告诉我:“我不懂爱是什么,我只知道,失去她,我会死的。”

我暗暗叹了口气,知道这小子是陷进去了。或许面对这样一个美丽聪慧的女孩,没几个男人可以不动真情。其实薇薇对陈家明也不错,只是我总是有点儿暗暗担心,就怕陈家明越是爱她,就越危险,我怕有一天,她会突然离陈家明而去,并且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中伤我的好兄弟。

唉!或许只是我多想吧,自己内心灰暗,对爱情不信任,所以总把别人也想得阴险,但愿我只是杞人忧天。

那天我们四个人整整喝了三十多瓶啤酒。薇薇果然好酒量,喝完后一点儿事都没有,连厕所都不要去,我已经有点儿七荤八素,自从几年前还在学校时我和阿超喝大过一次后,从未再喝过如此多的酒。如果不是叶子帮我挡了不少酒,肯定得被薇薇喝趴下。

说到这儿,我突然惊讶于叶子的酒量也好得惊人,难怪那天在张大利家她也没有醉。至于陈家明,早就趴在桌上呼呼睡去。喝到最后就只剩下薇薇和叶子两个女人举着啤酒瓶对吹,我则倚靠在墙上嘿嘿直乐,第一次看女人拼酒,虽然动作不算粗鲁,却暗藏凶机,比起男人拼酒别有一番风味。

叶子和薇薇一直拼到餐馆打烊也未分胜负,我去柜台埋单时陈家明跟了上来抢着把钱付了。

我说你不是醉了吗?陈家明说我装的,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做怎么能轻易醉去?然后不等我发出疑问就说要我帮个小忙,今夜把我家留给他住,今夜他要在我家和薇薇战斗。陈家明说在自家床上待腻了,产生了审美疲劳,导致每次好长时间都无法勃起,因此想换个地方,或许会有新的力量。

这个理由实在不错,我显然没有理由拒绝,只得反复叮咛他一定记得戴套,套子就在我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还有,千万不要把我的床单弄脏,娱乐完毕后一定要清理战场。

我注意到,在我和陈家明悄悄说这些话时,薇薇一直有意无意地看着我,她正将最后一瓶啤酒一饮而尽,嘴角则似笑非笑。我实在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笑得那么隐蔽,又那么妖娆。

房子留给了陈家明,我和叶子只能开房。刚进房间,叶子就剧烈呕吐了起来,原来此前她一直在强忍着。我说你既然不是那么能喝为啥还坚持,她边吐边说她不想输给我兄弟的女人,那样我会很没面子。我觉得好笑又有点儿感动,给她端来热水帮助她喝下,然后放好热水替她洗澡,最后将她抱上床。整个过程叶子一直紧闭着眼睛,仿佛晕死了过去。可就在我关灯的瞬间,她突然疯狂摇头大声说不要,我吓得赶紧把灯打开,就看到她满脸是泪。

“你怎么哭了?”认识她这么些天,第一次看到她哭泣。

“王翔,我好害怕,”叶子突然号啕大哭起来,紧紧将我拥抱,“我害怕你会离开我,我真的好害怕。”

“傻丫头,你醉了,赶快休息吧,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我轻轻安慰她,过了会儿又尝试着关灯。

“不要。”叶子死死拽着我的手,眼睛里充满了渴求,“王翔,你说你不会抛弃我好不好?求求你,你快说啊。”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这个正哀痛哭泣的女孩,这个放下所有尊严和防备的女孩,这个说不相信爱可比谁都渴望爱的女孩。我知道这样的渴求意味着什么,这样的承诺又代表着什么。

“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我用力掰开她的胳膊,然后关灯。

黑暗中,一切恢复平静。所有的欲望,所有的希望,所有的眼泪,所有的心碎,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心动,所有的坚硬,所有的后悔,所有的遗憾,所有的羞愧,所有的骄傲,所有的高贵,所有的卑贱,所有的昨日,所有的未来,所有的所有,所有的一切。

朱六先生 说:

前面有个弄错了,叶子是95年的,不是85,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