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暴雨梨花针

但此刻他们仔细围绕着油灯周围的帐幕寻找了一番，才发现了一个离油灯一丈远的帐幕上，赫然钉着一个小拇指长断，牙签粗细的细针。

从细针所处的位置不难看出，它是在那歹徒翻过屏风时为了熄灭油灯甩出的，一旦光亮失去，在这个密不透风的营帐里，是无法从外面头巾任何光亮的，所以也为他们的追击制造了困难，如此他也就容易逃脱了。

不过却把这枚银针留在了这里，这枚小小的细针可否成为追踪他身份的线索呢？

糯米正待将它取下来，却被薛功灿一把挡住，他先是在自己的衣角上撕下来一条布，这才谨慎地把那枚银针取下。

薛功灿拿在手里，放到眼前仔细观察着，发现这是一枚与寻常人家里常用的普通绣花针一般无二的银针，只是稍微粗一些，或许用来纳鞋底正合适。但还有一些细微的差别，那就是它的身体上还有许多凹凸不平的凹槽，如果不拿在手里仔细摸得话，是很难发现的。

不过，索然他没有赤手摸索，但曾经的那些铭刻于脑海中的印象还是给了他肯定的答案。这的确就是魏家内阁常用的一种暗器，因为体型小巧，但作用巨大，又只有魏家内阁才能制造地出而著称。

凡是上了内阁追踪名单的人，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的威力，人称其为“暴雨梨花针”。意味入置身暴雨连绵中，想躲也躲不开，但一旦命中就无法逃脱。

薛功灿小心翼翼地把它包裹起来，引起了糯米极大的兴趣：“这针有这么危险吗？难道碰一下会中毒？”

薛功灿摇摇头，道：“不会中毒，但比那更可怕。”

糯米追问道：“那会怎么样？”

薛功灿面色冷峻道：“中毒最起码会很快死去，但这东西会让人生不如死。”

糯米听了，却有些不以为意，她当然不认为这么小的东西会有那么大的威力，自然质疑道：“要不是你说得有点过了，我还真被你的表情给唬住了。”说着就也要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一番。

但薛功灿接下来的话，却让她从完全不信变成了深信不疑。

他并没有从这枚不可貌相的银针说起，而是讲道了维系他们之间关系的一个人——李茂。

李茂这个人名噪一时过两回，一回被万人称颂，一回则被万人所唾弃。而薛功灿要讲的便是他与他最后那段时光，所经历的林林总总。

在摇曳的油灯光亮找下下，薛功灿目光闪烁：“当时我才十岁出头，原本是个好打架斗殴的混混儿，天天身上没有一块儿好皮，其实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后来打架输了，手也断了，是师傅给我治好了伤，还教了我许多‘手艺’。”

“我原本就是个孤儿，所以师傅是我最亲近的人，当时与他还有师叔一起行侠仗义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可好景不长，就在数年后的那天，一场无妄之灾就降临在了我们头上，或许其实也是我们罪有应得。”

糯米听得心驰神往，那是在她还没有出生时，是她没有经历过的林广晟和李茂作为当时鼎鼎有名的侠盗所处的时代。当时的他们，百姓看到都会笑脸相迎，没有谁会看低他们的手艺。

从薛功灿的口中，她好像就身处于那个时代一样。以后她可要好好讨教一下这方面的问题，让他多给自己将一些父亲以前的事迹。倒不是林广晟不给她讲，但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透露着那么一丝违和，让人觉得他在刻意抬高自己。

相比于情绪高涨的糯米，薛功灿却因美好的回忆透露出淡淡的伤感：“当时，不知是何缘由，官府开始公开通缉我们，原本我们也是相安无事。因为官府不时也有各种类似的巡察，所以大家一开始都没有当回事。谁知官府的捉拿通缉只是幌子，真正的幕后黑手是在我们最虚弱，毫无警惕的时候突然出现的。”

“‘他们’就是魏家的内阁子弟，我们完全如同瓮中捉鳖一般，只是莫名觉得家里来往的同道中人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对方收网的时候，我们才真正地窥见了那只巨兽的一小部分。”

“师傅他带着剩下来的几个人准备寻找出路，当时就是因为这样一枚银针，让我们满盘皆输。”

说完，他顿了一下，好像仍在回味当时的情景。糯米没有催促他接着往下说，而是静静地等着他慢慢恢复情绪。

薛功灿再次把那枚针从布条里拿出来，一言不发地看了一会儿，才说道：“这枚小小的银针，虽然没有淬上任何毒素，但是上面却有一种使人体肌肉麻痹的毒粉，一旦入血，人就会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慢慢失去行动能力。”

糯米有些不解，紧紧是让人我无法动弹的话，蒙汗药或者五石散似乎更直接，难道只是因为用量比较小，所以就非常独特，让人恐惧吗？

“你是不是觉得它其实没有我说得那么可怕？”

糯米想了想，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的确，除了可以依附在银针上，很少的剂量便能让人中招之外，它的确没有什么独特的。但有一点却让它与众不同，那就是气味。不知道它的上面到底是何种药草搭配出来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只要让这种药粉进入血液，就会让人的汗液分泌出一种独特的香味。如果用来追踪的话，真是太适合不过了。”

让人的汗液中夹杂着某种含有独特气味的物质，从而让其无处遁形这一点真的是有点狠厉。那样的话，如果被刺中一根针，即使连疼痛可能都无法感知的时候，就已经注定无法逃脱敌方的股掌了。

最恐怖的狩猎便是，身中暴雨梨花针的猎物，在不顾生命安危地勇猛奔逃一个时辰后，全身才开始无法动弹，接着发现那捕猎者只是从容地信步而来，便能轻而易举地抓住他了。

完全让人无处可逃，最主要的原因，紧紧是被一根毫无威胁的细针刺了一下而已。

听薛功灿的话里之意，似乎他们就是经历过这场狩猎的可怜猎物们。不过既然他现在平安无事地站在这里，那结果至少不是最坏的。

糯米情不自禁地问道：“那你们后来……”

薛功灿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说下去，而是道：“我此生此世都不会忘记师傅大恩大德。”

糯米从小便从父亲的那些传奇故事中，知道了与他并肩的另一位大侠“李茂”的名号，对于她来说，他就如同一个真正传说中的人物，至今亦是如此。而薛功灿就是与他相处过，又向他拜师学艺，最后还在他生命的终点扶持过他的存在。所以无论如何，她也会帮他完成心愿。

糯米抓住他的手腕道：“义兄，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关于李师伯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二，他的死也不是你的过错，你也不必太挂怀了。至于龙角，你就放心地存放在我这里。我无姓之人，草民之身，糯米，向天发誓。就算拼着屈服于以后只能跪着生活的命运，也要把你最后的心愿完成。”

薛功灿听了目光复杂，似乎嘴里就要有什么话一一讲出，但他还是用自己最后一点理智压抑了下来。为了不让糯米看出异常，他只好装作包裹银针的样子来躲避她审视的目光。

待包好之后，他也恢复了内心的平静，这才回答道：“嗯，我相信你，不过也请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糯米重重地点了点头。薛功灿这才说道：“如果你遇到生命危险的话，还请你给我一个舍命相救的权利。”

她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但看到他认真的表情还是停下了嘴中：“我能有什么生命危险……”的话，答应他的请求。

“好了，时辰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关于今晚那歹徒的事情，就交给我去探查好了。”说完，他便告辞，走出了营帐。

糯米摸着手里菱角突兀的龙角，回味着刚才他们的对话，之前因为听书而积攒的睡意早就不见了。

她先是把龙角藏好了，才兀自坐在床上，想着林广晟和她见过的那些故事，他们如何筹谋策划，行侠仗义；又是如何快意江湖，结实各种志同道合的友人的。

直到阿纷进了营帐，她才回过神来。

本来，她与疏莳两人营帐之间的距离就不远，但是这么长时间，雀青都没有回来，想必是决定留在那住了吧。但看阿纷自己回来就应该能看出来，只是不知道她是如何留住他的。

阿纷一边帮她整理被褥，一边解释道：“疏莳姑娘出行一直随身懈怠了许多草药，雀青很感兴趣，就留在那了。他还让我告诉你，早点休息，明天就来中招小主了。”

糯米把神思从九霄云外拉回来，应了一声，便躺在了床上，闭上眼镜后，今天经历的林林总总便一一从眼前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