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故知
时妈妈趁热打铁。她生怕有变故，请陈姐帮忙，紧锣密鼓地张罗着时竫的亲事。
她想让儿子早点从江苑的阴影里走出来，能开始新生活。但是这时，胡佳苑家人提出了条件。
他们家希望年轻人结婚后，把家安在镇上，并且让时竫辞去看林子的工作。
他们嫌时竫看林子工资不高，说时竫又不指着工资活着，干脆不要做了。
其他条件都好说，要多少彩礼都好商量，可是这个条件让时妈妈犹豫了。
这份工作是时竫过世的父亲移交到时竫手里的，这片山林，也是自己和丈夫几乎用一生的精力来守护的，怎么能够说放弃就放弃呢？
时竫当然不指望这两千元的工资活着，可是这份工作，已经变成了时竫一份责任，一种义务，甚至是一种使命。
陈姐的丈夫是时竫的客户，和时竫也算是忘年交。
他们夫妻两个撺掇着时竫的婚事，是真心希望看到时竫能快点好起来。
虽然时竫表现得不甚热心，但对于女方提出的要求，只要跟钱有关的，他一一答应，但是要他辞职，他觉得有点过分。
陈姐和时妈妈本计划着尽快把婚期定下来，早早让时竫结婚，早早生个一男半女，时竫的心也能安定下来了。
不想这时候女方家节外生枝，提出了这等过分要求。
双方都不肯做出让步，婚期就这样被无限期地搁置了。
遥远的安徒生故乡，小文和江苑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江姐，你说，时竫这个人怎么样？”小文问江苑。
“他人不错。”
“我也觉得他人很好，长得不错，人品也不错------”小文竟然羞涩起来。
和小文相处时间长了，江苑发现小文是个开朗前卫的女孩子。她经常开着她拉风招摇的跑车，去哥本哈根酒吧和朋友胡吃海喝。
虽然在国外这么长时间，小文的英语依然蹩脚，只会简单的交流，她自己坦陈，自己功课不咋样。
喝酒抽烟，小文样样不落，是个典型的富二代。
有时候，江苑劝她少喝点酒，她总是满不在乎，嘻嘻一笑。
提到时竫，难得在小文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
“你，喜欢时竫？”江苑并没感到特别意外，在来世镇时，她就隐约猜出了小文的心思。
“是，我喜欢他。”小文大概在国外呆的时间久了，表达方式已经逐渐西方化。
“上小学的时候，我是个胖妞，没人喜欢我。时竫那时候学习就很好，是老师们的宠儿。凡是老师推崇的，学生们都会崇拜明星一般追捧，我也是。可是，那时候，时竫很少跟我讲话。想不到，这么多年后，我们能再见面。我发现他很有男子汉魅力，而且，越来越帅了。”小文一说起时竫就神采飞扬、眉飞色舞。
“江姐，你觉得我和时竫有没有可能？”小文征询江苑的意见。
“时竫人不错，有没有可能，不看你自己了？”江苑表情不太自然。不过，小文大喇喇的性格，根本没注意到江苑表情的变化。
“前几天，我给陈姐打电话，陈姐说，给时竫介绍了对象，说是什么镇卫生院的护士。陈姐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小文气鼓鼓的。
“时竫去相亲了？”江苑也没料到，时竫会这么快就开始了。
“对。我要给时竫打个电话，试探他一下。”小文拨弄着她那头黄毛，“我要跟时竫视频。”
“小文，你身边那么多男孩子，为什么单单喜欢时竫？”江苑不解，小文身边始终有那么几个男孩子，小文整天和他们煲电话粥，要不就是在推特上聊个没完没了。
江苑还以为，这其中有小文的钟爱对象，要不怎么会那么频繁和亲密地交往。尤其是最近，有个叫艾德里安的法国男孩就对小文大献殷勤。
“他和别人不一样。”
“如果，我是说如果，时竫有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呢？”江苑想看看小文的态度。
江苑总感觉自己像个贼，偷来一段感情，悄悄藏在被人看不见的地方。
对小文，她莫名产生一丝心虚。
“那我不管，我喜欢他就行了，就凭我这长相，嘿嘿，拿下他不在话下。”深度中二病患者。
小文噔噔跑到楼上去了，留下独自一人发呆的江苑。
这时，小文她爸从外面回来了，衣服上落了一层雪。
“哈，这雪下得好大，外面太冷了。”老文一进屋就把衣服脱了。
江苑赶紧站起身来，“我给你沏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谢谢你，江老师。”
江苑和老文坐在窗前，喝着热茶。
热茶氤氲的雾气阻隔了两人的视线。
“家里好久没有人气了，我们这个家也没有家的样子。多谢你江老师，你让我又能体味了一把家的温暖。”
老文在外面看起来很风光，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八卦媒体也时时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江苑就曾在八卦杂志上看到他和某三线小明星出双入对的新闻。很多女孩挤破头想嫁进豪门，他想有个家，还不容易？不过，江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
很久以前，江苑凭着女人特有地敏锐的直觉，就看出老文对自己有点想法。
自那次从小文奶奶家搬出来后，还以为和老文再不会有任何交集，没想到，山不转水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文总，国外天地广阔，你为何单选了这个闭塞的小镇？”江苑转移话题。
“这里是小文妈妈养病时买下的。那时候，她妈妈生了病，我带她来国外治疗疗养。可是走了那么多地方，她只喜欢这个小镇。她说，这里的气候，这样的小镇，让她觉得是到了自己的家乡。”老文神色肃穆下来。
“敢问，小文妈妈得的是什么病？”江苑一听到病字心里就颤抖。
“乳腺癌，晚期。当时小文刚刚上小学，我的事业正处在上升期。她跟着我没过上什么好日子。我工作忙，有时候，会一连几个月不回家，她总是打电话给我，赶上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会无缘无故朝她发一通火。”
“您不该这样，一个女人自己带着孩子，您不在她身边，不容易。”江苑想到了钟伟。
自己病情看似稳定后，钟伟也是说工作忙，有时甚至下班后住宾馆也不回家。
有好几次，江苑给他洗衣服，发现他衣服里面住宾馆的凭条。问起他，他振振有词，说工作太累了，连回家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时的自己，和老文的妻子心情和处境是一样的吧？郁闷、失落、痛苦、无助、伤心、焦躁，那时的自己像是在高楼林立的城市走失的孩子，深夜哭泣、喝酒、失眠、头痛，无人可诉。
“江老师说得对，我很后悔自己当时那样做。相对于家庭健全和美满来说，工作算什么，少挣点钱也没什么！可我当时就是钻进了牛角尖，一门心思要把公司壮大，野心勃勃，雄心壮志，却忽略了妻子和孩子。有天，妻子对我说，洗澡时摸着右乳好像有个硬块。我当时正好要去见个客户，也没介意，叫她自己去医院看看，检查一下。可是那天，妻子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一定要我陪着去。结果，检查下来，医生一看就是不好的东西。当时，我一下子就懵了。”
“后来呢？”江苑问。
“后来，我丢掉了所有工作陪着她，带她来国外治疗。她是三阴性质的乳腺癌，是乳腺癌中最凶险一种，基本没有特效药，因为这种三阴性质的对任何药物都敏感。我听说上海某大学已经研究出了治疗三阴性乳腺癌的药物，如果，她能再坚持几年，说不定都有药物了。现在日本生物学家大隅良典探明了细胞自噬启动机制，这对有些癌症患者是个福音。我的很多资金都投入到国内医学攻克癌症研究项目上，就是因为我过世的妻子。”
这番话让江苑泪莹于睫。
“这种研究不可能很快出成果，你的钱，有可能都会打了水漂，你不觉得可惜么？”江苑问。
对于急功近利的商人来说，得到最大回报，看中既得利益才是最现实的。
“我没想那么多，我也从没打算在这方面得到什么回报。妻子走后，我忽然发现，我热衷的东西一下子索然无味，我拼命争取来的金钱豪宅也失去了意义。”
“文总，你让我刮目相看，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你是个例外。”江苑重新认识了老文，感觉他还算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江姐，快来。”两个人正谈着话，小文站在楼梯口大叫。
“什么事？”江苑纳闷。
“我正和时竫视频，他听说你在我这里，说想跟你视频一下。”小文兴奋地说。
江苑心里却是一阵乱跳，脸上却努力维持着一贯的表情。
走到电脑屏幕前，江苑无意识的拢了一下头发，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的，头发乱不乱。但是，有小文催命似的，她来不及收拾一下自己。
果然，时竫就在那里。
他瘦了。
“你好，时竫。”江苑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瞬间鼻子好像被什么塞住了，声音变得有些嘶哑。
“你好，江老师。”那端，时竫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通过卫星信号传送而来，进入江苑的耳鼓。
时竫的声音听上去礼貌又冷淡。
江苑一时思路被卡住了，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面的对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