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就是要等他们死干净

赵墨带着随军医官回到院子里时，中元已经从木屋里走了出来。见他目光呆滞，怀中还抱着个孩子，赵墨赶忙来到他身前：“殿下，医官来了。我这就领他去给那位姐姐医病。”

无力地摇了摇头，中元把子夏递给医官：“快看看她染没染上瘟疫？”

医官赶忙接过来，仔细地观察了子夏的神色，又把她的小手掰开，看了看指纹，然后对中元道：“启禀殿下，下官仔细查验过了，这孩子并无大恙，只是身子有些弱。”

听医官这般说，中元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微微颔首，他对医官沉声道：“这是我的孩子。我要把她带回去。一路上你要悉心照料。若孩子平安到达汴临，本宫升你做太医院院史，要是孩子有什么闪失，你也就活到头了。”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医官吓得连忙称是。这时子夏忽然醒了。睁开惺忪的眼睛看了看周围，发现母亲不在身边，取而代之的全是陌生的面孔，小家伙便哭了起来。

子夏那可怜的哭声刺痛了中元的心。看着面前的一堆瓦砾，他着实为这个小家伙的命运担忧起来：母亲刚刚去世，父亲肯定也活不成了。虽然一家老小全是反贼，但孩子是无罪的。这么小就失去了双亲，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子夏哭得越来越凶。院子里全是当兵的，没一个会哄孩子。医官也只是紧紧地抱着子夏，束手无策。

忽然看见刚才给自己带路的那个小丫鬟正躲在人群中惊恐地看向这边，中元眼前一亮便快步走过去把她拉出来。

“你叫什么？”眉毛一动，中元的态度较之刚才已经和蔼了许多。

小丫鬟显然被之前的杀戮吓得不轻。紧蹙着眉，她胆战心惊地看着面前这个杀红了眼的人：“我……我叫楚皕纤。”

“多大了？”

“十……十四。”

“那好。”勉强露出一点笑容，中元柔声道，“皕纤，你能帮我去哄哄孩子吗？”

愣望着中元，皕纤一时怔住，不知如何是好。

回忆起方才自己的疯狂，中元知道她吓得不轻，便轻声安慰道：“我不会杀你的。我还要请你帮我把孩子带回汴临呢。放心好了。”

见自己有了一线生机，皕纤忙缓过神来，快步走到医官身前把子夏揽到自己怀中。

子夏还是哭个不停。皕纤纵然左哄右哄也无济于事。

“她是不是饿了？”

皕纤的一句话提醒了中元。环视周围的兵士，他高声喝道：“快去找些吃的！”

西镇打了一个多月的仗，早已弹尽粮绝，哪里还有吃的？即便找到了，这么小的孩子能吃吗？

看着怀中这个和自己命运相关的婴儿，皕纤没有办法，只好一咬牙解开衣扣，把自己乳头送到子夏的嘴里。

盯着皕纤白白的乳房和粉嫩的乳头，院子里的越军士兵全都张大了嘴，恨不得自己就是怀中的婴儿。

见那些士兵色眯眯地看着自己，皕纤的脸“唰”一下子就红了。自己刚十四岁，身子从来都没有被男人看过啊！不过此时也顾不了许多了。她明白，这个小孩子就是自己的救命稻草，只有她活着，自己才能活着。

看着手下兵士色相大露，中元脸一沉，怒喝道：“都看什么！”

见太子发怒，士兵们吓得一缩脖，不敢再明目张胆地盯着皕纤了。

虽然皕纤年纪小，还没有奶水，但是子夏含住她的乳头后竟然安然地睡着了。

觉得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中元便让医官带着皕纤和几名士兵出去找个奶娘。医官领命，带着皕纤走了。

将子夏安排妥当，回身望着那个令自己难以割舍的小木屋，中元含泪又对赵墨说道：“快带人找到府中银库。刘郁炳经营西镇多年，富可敌国，这里一定有大量的金银财宝。你再去找些白布，买两口上好的棺材，把地窖里的两个人装殓了吧。灵堂就设在侯府正殿。”

赵墨看了看院子里的那些下人：“他们怎么办？”

“一个不留！全都要为地窖里的人殉葬！”说完中元便走出院子，任凭身后传来阵阵哭喊声。

天空被夕阳染上了血红色。

来到府门外，中元听到城中喊杀之声渐渐停息，知道零星的巷战也要结束。长出一口气，他又想起金小姐，心中一阵酸涩。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抬眼而望，中元见中秋骑着他那匹白马笑容满面地朝自己奔来，手中还提着一个人头。

“大哥！”来至中元近前，中秋滚鞍下马，把手中人头往地上一扔，“看看这是谁？”

中元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那颗已沾满血污的脑袋，不由一惊：“刘伯岑？”

中秋点点头，笑着对中元说道：“冤家路窄。这小子一只胳膊不能动，一只眼也瞎了，狼狈不堪地逃到一户人家里找水喝，被我逮个正着。我一枪就把他捅死了，然后把狗头割下。”

看着中秋得意的神情，中元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子夏。举目望着四下的硝烟，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中秋见大哥脸色难看，便问道：“对了，大哥找到玲姐姐了吗？”

似乎不愿让弟弟看见自己眼角的残泪，中元把头扭向一边，黯然道：“她死了。秋弟，你先斩刘仲芳，后诛刘伯岑，为西征之役立下累累战功，待大军还朝之日我一定奏明父皇，为你请赏。”

“大哥，我不要赏赐。”中秋扬起眉毛，脸上尽是无限的憧憬，“我只要小楠姐姐！”

武威城一战，越军伤亡大半。中元将剩下的一千余人分别派至各紧要之处驻守，又命人即刻打扫战场，务必把黄承业父子及钟离无双和尉迟关的尸首找到。

赵墨按照中元的吩咐找来白布，把金小姐和秋月的尸身装入上好的棺椁中，又在靖边侯府正殿搭设灵堂。

刘郁炳确实富埒陶白，银库也不止一处。赵墨用了一天的时间才把金银财宝拢在一起。看着呈上来的银库清单，中元不禁啧啧称奇。刘郁炳经营西镇十余载，家底殷实，仅白银就有三百万两，绢帛也有上百万匹。其余财宝诸如古玩字画等更是不计其数。

中元下令把这些东西全都封存好，等待朝廷派人接收。在武威城休整了两日，这天正午，中元正与简王、中秋和袁辰星等人商讨如何攻打金昌，忽见探马来报，说是金昌已被睿王攻下，刘郁炳也被活捉。

什么？睿王攻克了金昌？还活捉了刘郁炳？他手下的运粮队不过数百人，怎么可能攻城破敌呢？听到这个消息，中元愣了半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见中元面露疑惑，探马便说道：“睿王已进了城，正朝府中来，待会殿下一问便知。”

探马退下不久，睿王一身戎装风尘仆仆地进来。

“殿下！四哥！”

看着满面春风的睿王，中元表情凝重：“老叔，我听说你打下了金昌，还活捉了刘郁炳，这是怎么回事？”

环视屋内惊愕的众人，睿王大笑：“我接到密报，黄承业虽战死，但却把刘郁炳的一只手砍断。刘郁炳昏迷，被部下拥着退往了金昌城。”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刘郁炳的一只手断了，怪不得没来援救武威。

盯着睿王看了一会，中元还是不明白：“可你区区几百人如何攻得下金昌？”

掩藏不住心中的喜悦之色，睿王摘下头盔，淡淡笑道：“谁说我只有几百人？皇上让汪东升带着五千御林军，早就赶到西镇了。我以五千精锐攻其疲惫之师，焉有不胜之理？”

五千御林军！众人又是一阵惊诧。

袁辰星问道：“王爷，您筹措到粮饷了？”

“皇上英明，开了內帑，非本王之功也。”

睿王话音未落，中元突然恼怒了起来。他抓住睿王的肩膀，拼命地往前推。睿王没有防备，连连后退，直到墙角才停住。

“你有这么多人马，为什么不早点参战？非要等我这里的人都死干净了吗？”

睿王虽是长辈，但太子位于诸王之上，因此见中元发怒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傻愣愣地看着他。众人见状忙上来劝阻。

想起这一仗的惨烈，中元眼含热泪，不依不饶：“黄承业死了！黄子轩死了！钟离无双和尉迟关也死了！要是没有他们，你打得下来金昌城吗？”

死死地拉住中元，简王赶紧和稀泥：“殿下息怒，都是一家人，何必呢？”

中元两眼冒火，死死地瞪着睿王。良久，他才长出一口气，放开睿王。中秋怕大哥气大伤身，便忙拉着他坐下。

睿王也松了口气，整理整理盔甲，转头看着袁辰星。见满屋子都是宗室，就自己一个外人，袁辰星知道他们有机密之事要说，便知趣地退出去了。

来到中元面前，睿王沉声道：“殿下说得对！我就是要等人都死干净了。但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是皇兄让我这么做的。黄承业虽死，但他还有数千骑兵在你手中。这些人都是世袭军职，祖上就跟着黄家，是黄承业的死党。他们不死，皇兄坐卧不安。现在好了，他们十损七八，剩下的人再也不能兴风作浪。”

简王和中秋这才明白，原来这些都是皇帝的意思。

眉头紧锁，中元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无奈地转过身去，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悄然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