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叙旧
江筠刚要开口，瑜在旁边若无其事的开口：“依我所见，血脉最重要。”
硕生一下子明白过来，顿时不敢多话，接下来就是那夫妻俩自己的事儿了。
于是硕生默默道：“阿出困了，我带他去睡觉。”
江筠欠意的朝他点点头，见硕生出了门去再也看不见，他才有些头痛道：“这些都是命定的，我只是没这个福气。”
因为两人没有孩子的事，瑜一直耿耿于怀，越是上了年纪就越是在意。
年轻时两人整天如胶似漆打打闹闹的，每每相见都恨不得和对方永远在一起，老了以后即使仍然充满了对对方的爱慕，但是更多一份敬重，生活总觉得有几分冷清。尤其是商人家里多别离，再加上门庭冷落，江筠不能时时陪在她身边，还要她在家总是提心吊胆，担心他行走在外是否安全。
因此，对于瑜，江筠心里既是亏欠又是怜惜。瑜明面上看起来活泼朝气，其实极其缺乏安全感，也十分敏感多心。这叫江筠在外行商对她也难以放下心来。
“谁说你没这个福气？”在明亮的灯火下，瑜的眼里分明有水光闪烁，“江筠你出去找人生一个吧。”
“你又在胡说什么。”江筠无奈道。
“我没有胡说。”瑜即使红了眼眶也一点都不妨碍她使使少女时的霸道性子，“你那张老脸虽然我看腻了，也许还有别人愿意看。”
江筠对此哭笑不得时，只听瑜又说道：“如果是你的孩子一定会像你。”
“要是不像我呢。”他问道。
年纪已经不小了的瑜又耍起她的张扬性子来，她对江筠坚定道：“他一定会像你。”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看我呢……”意识到两人的争执像是仍然在热恋的人，江筠不自禁老脸一红，不禁默了。
瑜也沉默，再霸道骄横的少女在时间的磨砺下也难以将心事肆无忌惮的宣泄于口。
长久的相处，两人已经有足够的默契，他们再清楚不过的明白他们已经不在年轻了。
悲夫秋风迟暮，而蝉寂漠而无声。
翌日，又是阳光明媚的一日。
“早啊阿出。”硕生道。
他将打好的一盆水放好，招呼坐在床沿上低着头浑浑噩噩的阿出。
“早啊硕生。”阿出的声音含糊的听不清。
硕生大概只听见阿出向他问早，于是他好心情的上前猛地把阿出举过头顶，发出一声：“赫！”
吓得阿出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又狠狠地打了个颤。
“可算是醒了。”硕生笑道，他将阿出放回地上，“给你备好汤水了，去洗漱吧。”
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的阿出察觉到几分乐趣，他亮晶晶的的仰头看着硕生，可惜硕生已经转身准备去收拾被褥了，他并没有看见阿出的期待。
没法再玩喜欢的游戏的阿出，只好悻悻地去洗漱。好在这次硕生总算多了几个心眼，他体贴的将汤盆放在地上以防阿出够不着。以至于他收拾好床铺回头，见到的就是一个向他撅着屁股的小娃娃。
阿出撇了个青蛙的姿势蹲在地上，小脑袋也不由自主的一直往下沉。在硕生看来似乎是要掉进脸盆里去了。
好像有又麻烦了，硕生烦恼地想到。
等阿出整拾好，硕生带他去前院吃早饭。他们走过庭院，这处民宅不过是简单的民房，并没有贵族的亭台楼阁，廊腰缦回的长廊，但是有人住在这里比定能感到惬意舒适的很。
说来，江筠的家是一个小庭院加上几间用泥砖盖起的房子，坐北朝南，不仅结实而且冬暖夏凉十分舒适。夫妇俩在小小的庭院里种了好几株树，春秋来去，轮回生长，别有一番滋味。
由于种了不少树的缘故，他们的庭院并不像一般的农家那样空旷，商人家既不用像农人一样在自家的庭院里晒谷物，或者晒制干货，而且因为商人长年出门在外，几乎没什么机会与自己的邻居坐在院子里胡吹海聊，更何况他们的务农的邻居又是瞧不起他们呢？所以大院子对他们来说犹如鸡肋。
硕生和阿出没走多久，就见到江筠夫妇，他们随意的相互招呼一番，大家省去许多的繁文缛节，便来到矮桌上开始享用起早饭来。
阿出被安排了一个独位。瑜担心阿出不会自己吃饭，被硕生一句“他都七岁了”给顶回去，而只好作罢，但架不住她时不时担忧的看向阿出。
好在，虽然拿着碗勺时有些小孩子特有的不稳当，但阿出还是能顺利的吃饭，瑜不禁松了口气。
“我的儿子可不是笨蛋。”把瑜担心的神情收在眼底，硕生故作不满道。
瑜说：“我当然知道 ”说着又仔细的看着阿出。
“阿出多吃些，好赶紧长的和你父亲一样高大。”时刻关注着阿出的瑜眼尖的发现他吃饭的速度慢了下来，诱哄道。
闻言阿出又往嘴里扒了几口，瑜满意的点点头。
“慢些吃，慢些。”江筠见阿出嘴巴都给塞满了，生怕出什么事来，赶紧道。
硕生也像是被那对夫妇感染到似的，竟也不落后的对阿出关心道：“自己吃的开心就好，别管他们。”
一时间成了香饽饽的阿出：“……”
……
饭毕，硕生和江筠将阿出交给瑜后，又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促膝长谈。
常理说来，阿出对江筠夫妇来说只是朋友买来的不知聪颖还是愚笨的稚子。但是江筠夫妇早年经商，中年时又膝下无子，见到硕生带来的阿出，出于对友人的珍惜和对孩子的喜爱，总是会让他们不自觉的把这些感情移情到阿出身上，加上阿出一副乖巧温良的模样，所以他们总是不自觉的对阿出疼爱有加。
阿出被指派跟着瑜，他本就是个敏感的孩子。大人们让他跟着瑜，他就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俨然是个小尾巴。
瑜被他一副冷静严肃的样子弄得有点发逗。她对阿出招呼道：“来。”等阿出绕到她跟前，她把一把扫帚递给他。
“把地上的叶子扫到那里去。”瑜说。
即使特地挑了一把窄小不宽厚的扫帚，对阿出这个实际七岁但看起来只有五岁的身子来说，还是太大了。
阿出两手一上一下稳稳的斜握着扫帚，朝瑜指示的地方走去。
而一旁的瑜看着在大树下显得尤其瘦弱的阿出，差点要把他叫回来，让他不用扫了。但是她一回想起硕生说的“他都七岁了”，“都七岁了……”的话，她又狠狠心，知道确实不能太宠着孩子。
毕竟这是乱世。
尽管瑜狠了心觉得让阿出去扫地，但她还是不放心。她做手帕时，每每缝上几针就胡思乱想，一会儿想到阿出扫地的时候可能给摔到地上，她就忍不住支起窗户看看外面的阿出，一会儿怕阿出被尘土沾到身上脏兮兮的或者被呛得要命地咳嗽，然而她左等右等没听到咳嗽声，她又忍不住朝窗外看去，见阿出好好的还站在那里扫地，她才安下心来。
不会出事的，她对自己说。如今她对阿出的操心，就像操心当年不肯带她出门行商的江筠一样。
看着手下已经绣成了一团乱麻的帕子，她索性将帕子一放，走出门去看看阿出。好在，阿出不像江筠似的，阿出始终在她眼皮子底下，她想看就能看得到。
等瑜见到树下好几个叶子堆时，她有些吃惊，叶子四周的地上干干净净，零星有几片树叶残留着。并没有她想的那样杂乱以及灰尘满天的情况。地上有些湿，阿出洒过水。
瑜先前以为阿出的小小年纪，一定会扫不干净，准备好自己再来帮帮他，没想到他做的这么好。
然而阿出能很好的完成她交代的任务，但是她舍不得再派阿出去做什么事了。瑜好好的表扬了阿出一通，给了他两颗蜜饯。看着阿出吃蜜饯的时候特别开心的样子，瑜也十分的满足。
“跟着我知道吗？”瑜对他说，阿出点点头。
于是接下来阿出又变成了瑜的小尾巴，在她腾不出手来时，帮她扶门让她可以顺利地通过；在她刺绣时，坐在旁边的小墩子上安静看着她的针飞来下去地穿梭……总之，阿出一直陪在她身边。
如果说原来瑜对阿出的喜爱主要是出自对孩子的宠爱的话，经过长久的相处陪伴，瑜已经太喜欢这个安静腼腆的孩子了。
像瑜这样活泼的人，她虽然渴望热闹的生活，但她更喜欢的是陪伴。
瑜不知是欢喜还是难过地捏了捏他脸，说道：“要是他有你就好了。”
阿出十分见不得别人在他眼前难过，他也不知怎么就说出了口：“你有我呀。”
瑜怔了一会儿，她是半蹲着与阿出齐平视线的，她像是没听到似的，又问了一遍：“什么？”
然而瑜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回应，阿出的本来就该是沉默而腼腆的。
她把阿出半搂到怀里，有些话她没有说，可是她已经决定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