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又晚了一步

掌灯时分，坤宁宫花团锦簇，一派祥和。

寝宫内，周正儒的夫人正满面堆笑地陪着李皇后用膳。近来大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整日见到延兴帝喜笑颜开，李皇后的心情也畅快了起来。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是福如东海。本是小官宦门庭的娘家，父亲原来也只是工部的主事，本以为会庸碌一生，不想竟时来运转。

一年至武帝大兴土木，工部奉旨督造。完工之后，皇帝亲临查验，见凤楼龙阁朱漆圆润，便问左右是何人所为。工部尚书奏曰此漆乃是李主事亲自调制并刷漆。当下心中欢喜的至武帝忙将李主事召至御前问话，不料这小小主事竟饱读诗书，对答如流。至武帝大喜，当即拔擢他为工部侍郎，此后凡有重大工程皆由他亲自督造，又把他的小女选入宫中，指给毅王为妃，永结秦晋。从此李家一步登天，飞黄腾达。李主事官至宰执，七十岁致仕，被皇帝加封为少师。

李皇后为人精明，十几岁嫁到王府后就受到毅王的百般疼爱。为了在至武帝和朝臣们心中博取声望，毅王不曾娶过一个侧室偏妃。她也很争气，为毅王生下两个儿子，一文一武，都是国之栋梁。毅王登基后，她这个正王妃水涨船高地晋为皇后。虽时局一时凶险，但好在都化险为夷。如今在她的心里，只剩一件事放心不下——小儿子襄王还未娶亲。

她对两个儿子管教很严，尤其是在女色方面，更是列为禁区。其他王公大臣的公子，十三四岁就娶妻生子，而她的这两个孩子，十六七了还不许碰女人。

如此这般都是为了给先帝营造出毅王府检点的印象，最终的目的是帮助自己的丈夫顺利登位。如今毅王也荣登大宝，太子也有二妃和一子，若再给襄王物色一个好女子，那她的心头大事就彻底了却了。

剿灭西镇后，李皇后遍观朝臣的的千金，只觉得一个人再合适不过——周小妹。

御史大夫周正儒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他管教有方，严格按照礼法所规定的来教周小妹——认字、琴棋书画和三从四德。另外还有读书，但只读该读的，余下的一律不授。这些在李皇后看来，都是好得不能再好。她觉得周小妹简直就是大越未出阁女子的典范。更重要的是，她熟悉周小妹，对周小妹非常地放心。她坚定地认为周小妹温柔体贴，心地善良，品貌端正，过了门一定会一心一意地相夫教子，做襄王妃再合适不过。

当她把将周小妹指给中秋做妻子的旨意告诉给周夫人时，身旁的这个女人赶忙瞪大眼睛张大了嘴，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两旁的宫女见到平日稳重的御史夫人竟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一个个都悄悄捂着嘴，忍俊不禁。

“夫人何故如此啊？”让随侍宫女夹了几个虾仁放到周夫人的碗里，李皇后微微露笑，两鬓上的金额妆在辉煌的灯光下闪闪发亮，使原本就面容较好的她更显尊贵。

忙回过神来，周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仪态不雅。她脸一红，忙道：“臣妾死罪！只是想到小女出身低贱，恐配不上襄王千岁，故此一时出神。”

“呵呵呵！”连连摇头，李皇后掩口而笑，“夫人说得哪里话？周大人的千金可是我大越女子中的佼佼者，本宫从小看大。跟你透个底，本宫暗暗观察过其他王公大臣们的女子，皆不如她。还有，皇上也是这个意思，夫人要是再推辞，显然有些不太合适了吧？”

能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襄王殿下，周夫人自是欢喜，刚才一番推辞乃是有意为之。如今听皇后说皇帝也已应允，她正好顺水推舟：“既然圣意如此，臣妾不敢违背，这就回府禀明老爷，明儿一早一齐进宫谢恩。”

“如此最好。以后我们就是亲上加亲了。”

辞驾回府，周夫人把这件事告诉了周正儒。周正儒听罢也是喜笑颜开。女儿若是嫁到襄王府，自己就和汪道直一样成了皇帝的亲家，此等殊荣非常人所能及也。欢喜之后，他立刻告诉下人置办嫁妆等应用之物，诸事皆按礼法所行。

自班师后，中元每日都忙着抚恤阵亡将士。他觉得只有这么做才能告慰千里之外那些冤死的鬼魂。虽是整日操劳，但他始终未忘周小妹。那双忽闪的眸子和长长的睫毛经常出现在他的梦里。眼见朝廷对阵亡将士的安抚已接近尾声，他终于可以抽出时间来去和父皇母后说纳周小妹的事。

然而，命运总是惊人的相似。和遗恨金府一样，这次中元还是晚了一步，确切地说是晚了一天。当他来到英华宫时，正看见周正儒夫妇跪地谢恩。

“陛下皇恩浩荡，微臣没齿难忘！臣女能与襄王殿下结发，是她三世修来的福分。”给延兴帝磕了一个头，周正儒伏地哭泣，浑身颤抖。

淡淡一笑，延兴帝叫他们平身，好好安抚一番后便让他们回去好好准备，宫里不日便派人去周府迎娶。

周小妹要嫁给秋弟了。

眼前的一幕让中元有些头大：如果这时和父皇把事情挑明，或许还有转机。已经伤过周小妹一次了，这次无论如何不可再辜负她。

鼓了鼓勇气，中元来到延兴帝面前，跪倒施礼。

“儿臣参见父皇！”

“元儿？”见到中元，延兴帝有些诧异，“有事吗？”

“儿臣……”话到嘴边，中元欲言又止。

小楠已然拒绝了秋弟。想必秋弟已是伤心欲绝，不知有多恨自己。如今父皇把周小妹指给了秋弟做王妃，若是再横刀夺爱，岂不是有意和秋弟作对么？再说父皇圣意已决，消息怕是早已传开，这时节外生枝，置周师傅和周小妹于何地？

想到这些，中元又犹豫了。支吾片刻，他把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呃……儿臣接到奏报，黄子辕即将进京，如何安置？还请父皇示下。”

提起黄家，延兴帝不由叹了口气。夺了人家基业，必当要妥善安置才好。他眼睛一转：“唐保良的四平王府还空着，黄子辕袭了爵，级别也对等，就把那里改为东平王府如何？”

“父皇圣明！儿臣谢主隆恩！”

“哈哈！快起来吧！”话锋一转，延兴帝脸上蓦然流露出欣喜的表情，“元儿，你的秋弟就要成亲了。”

看着欢喜异常的父皇，中元心中很不是滋味，但他不想让父皇觉察到什么，只能虚与委蛇：“儿臣恭喜父皇！恭喜秋弟！”

笑着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延兴帝似乎还沉浸在喜悦之中。起身来到中元身边，他兴高采烈道：“元儿，父皇今日非常的高兴。你有了家灿，黄才人也身怀有孕，秋儿又要成亲，用不了多久也会生下一男半女，我大越终于后继有人了。”

说完他扬起嘴角，像个小孩子一样笑了起来。中元从未见过父皇这种神情，在他的印象中，父皇总是板着一副面孔，不苟言笑。

忽地握住中元的胳膊，延兴帝仿佛想到了什么：“对了，你东宫的女人够不够用？用不用朕再替你物色几个？或者你看上了谁自己直接去上，上多少朕都不管，只要你给朕多生几个孙子。如今天下大定，朕多么希望子孙绵延不绝啊！”

多么荒唐呀！看上谁自己直接去上！中元想，我看上了周小妹，能上吗？

辞别父皇，中元骑上一匹快马飞奔出城。一口气跑到汴水河边的的山脚下，他已是浑身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内心十分痛苦的他恨不得就此累死才好，那样的话一辈子就不用再见周小妹了。他深知，如此三番五次地辜负周小妹，她对自己早已失望透顶。

不，不单单是失望，还有恨，由爱生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