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曼云陀
八月中秋，丹桂飘香。汴临城的大街小巷，处处都洋溢着欢声笑语。人们纷纷涌上街头，庆祝这每年一度的团圆佳节。
城北的一处铁匠铺前，一男子头盘青色包头，衣衫左衽，腿缠绑腿，正在挑拣兵器。他身高过丈，又是一副苗人打扮，故此引得许多路人在他身边驻足。
随手挑了几件，这男子都觉得不太合适，便拔步前行。一连又走了几家，竟无一件称心的，他不由得低头叹气，忽一抬眼，见前方几名妙龄女子正簇拥着一位十岁左右的女孩在街边小摊挑选挂物。她们放下那个拿起这个，有说有笑，好不欢乐。
男子眼尖，发现那小女孩裙带上别着一把短剑，一尺来长，剑柄银光闪闪，好似秘银打造。剑鞘上镶满了宝石，看起来价值不菲。
按捺心中的激动，男子穿过人群来到小女孩近前，深施一礼：“姑娘万安，在下这厢有礼了。”
与身旁女子们挑选正欢，小女孩忽听有人打扰，心中不悦，忙一转身，见一男子面色黝黑，身材高大，服饰奇异，正满面堆笑地看着自己，不免一惊：“你是谁？有事吗？”
男子方才只顾盯着短剑，并未多加留意小女孩，此时四目相对才发现她眉清目秀，模样俊俏，心中顿生喜爱。
见他笑容瘆人，问话不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小女孩不禁有些恼怒：“你这个怪人！总盯着我看做什么？”
听到女孩愤怒的语气，男子这才回过神来。讪笑一下，他慌忙答道：“哦，在下平生酷爱兵刃，方才见姑娘腰中的短剑不同寻常，故此叨扰想借来一看。”
也许是在此耽搁太久，旁边一名女子有些不耐烦。款动碎步，她上前推了男子一下：“你这人好没道理！我家郡主与你素不相识，凭什么把东西借给你？”
虽被推得身子微颤，可男子却并未发怒。晃了晃头，他仍笑容满面地看着小女孩：“人言汴临乃帝王之都，富甲天下，却不料城中之人如此吝啬。在下只不过想开开眼界，一看便还。谁知姑娘看似雍容华贵，实则却蛮野粗鄙，不然手下之人怎会这般无礼？”
本就心气不顺，听他这样冷嘲热讽，小女孩更是怒火中烧。下意识地捂住裙带上的宝剑，她一撅嘴：“我的东西，不想让你看便不让你看！你又何必这么阴阳怪气的？你若好言好语，我善心一发，或许能让你一观。如今你这样蛮俗，再别想见！”
见小女孩疾言怒色，男子先是一愣，而后又哈哈大笑起来。
“天底下不如我心愿的事情还不多。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抢到手。”
说完他快如闪电，一伸手便将短剑从小女孩的腰间夺过。短剑出鞘，回鸣刺耳。银白色的剑刃在太阳的照射下散发出夺目的光彩，让一旁看过它的人不禁迷醉其中。
“果然是把好剑！”轻弹剑刃，男子不禁一声赞叹。
小女孩见短剑被夺，赫然而怒：“大胆蛮夷！快将短剑还我！”
“剑在我手，有本事你再夺回去！”
“我是舞阳郡主！”眼看被眼前的怪人戏耍，小女孩真的急了，“我父睿亲王乃天子胞弟。此剑是我皇爷爷所赐。你再无理取闹，我让府司衙门把你拿住重重治罪！”
“睿亲王算得了什么？即便是当今天子我也不放在眼里！”虽然舞阳郡主亮出身份，但男子并无怯意，反而轻蔑一笑。
“你敢让我知道你叫什么吗？”舞阳看他侮辱自己的父王，便想诱他说出名字好让刑部拿办。
不想男子竟将嘴一撇，毫不隐讳：“我叫曼云陀。你若真有本事，便把剑夺回去，不然我可走了。”
曼云陀说完转身要走。舞阳积羞成怒，伸手一拳打向曼云陀：“什么古怪的破名字！快快把剑还给我！”
曼云陀没想到这个瘦弱的小姑娘还会些武艺，见她竟然敢向自己发起攻击，心中更是欢喜异常。身子一侧，他躲开这一拳。舞阳见一拳击空，回身就是一脚点向曼云陀胸口。她这一脚抬得很高，身段优美，好似一名舞姬。曼云陀稍一仰身，让舞阳的脚尖从自己的下颚扫过。一脚扫空，舞阳不甘心，接连又是几招，全被曼云陀轻松躲过。见自己奈何不得眼前的这个大个子，舞阳心中大急，委屈的泪珠簌簌地落了下来。
恰巧两名巡街的衙役路过此处，看见一个大个子苗人正欺辱一个小女孩便上前喝令住手。虽然舞阳步步紧逼，但终归是个孩子，曼云陀又心生爱慕，因此只是调戏躲闪，不真动手。可那两名衙役就没那么走运了，曼云陀生平最不喜欢被人呼来喝去，见衙役出言不逊，不由勃然大怒，抬起一脚将其中一名踢倒。另一名见状拔刀挥向曼云陀，还未近身便被曼云陀抓住腰带举起扔向半空。两名衙役都摔得不轻，踉踉跄跄站起身，再无还手之力。
见周围竟无一人能阻止自己，曼云陀洋洋得意。他一手持剑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抓住舞阳的腕子轻轻一带便把她揽在怀中：“你说你是什么小郡主？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富贵小姐，还是跟我回去做我的女人吧！”
舞阳拼命挣脱，但身小力亏被曼云陀死死攥住。眼见郡主就要被眼前的这个怪人带走，那几位侍女早已没有了刚才的盛气凌人，一个个捂着嘴流泪不敢上前。那两名衙役看见曼云陀带着舞阳步步紧逼过来，也只有互相搀扶缓缓后退的份。
舞阳惊恐到了极点。她扯开嗓子大喊大叫，企图寻求路人的帮助。怎奈偌大的汴临城，竟无一人敢拔刀相助。
一股绝望的情绪涌上心头。舞阳知道，自己这个郡主今天就算当到了头，她将和这个陌生的怪男人去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过一种从未体验过得生活。渐渐的，她停止了呼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一步一步地跟在曼云陀身后。
人、剑全都在手。曼云陀哈哈大笑。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天底下只要是他看上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会抢到手。
正陶醉间，耳边传来两声箭响，还不及转头曼云陀就觉双手剧痛。他猛地松开舞阳，短剑也随之落了地。
强忍疼痛，他正要骂谁在暗算自己时，又是一箭射来，包头飞出，发髻随之散开，顿时遮住面门。心头一抖，他明白，不远处正有一人正弯弓搭箭瞄着自己的头颅。要是再有半点动作，说不定就一命呜呼。
看来今日只能空手而归了！
透过发丝的缝隙，曼云陀看见舞阳正跌坐在地，惊恐地看着自己。
“你记住！”虽是狼狈不堪，可他还是恶狠狠地对舞阳道，“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抢到手。”
说完曼云陀健步如飞，三晃两晃消失在人群之中。
几名侍女战战兢兢地过来扶起舞阳郡主。方才的一幕让她们惊恐万分。无论如何她们也不会想到，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会发生如此可怖的事情。小心翼翼地拍打着舞阳身上的尘土，侍女们顾不得自己哭红的眼睛，纷纷掏出帕子来替郡主擦拭脸上的泪痕。
死里逃生，舞阳惊魂未定。她简直不敢相信今日发生的这一切：怪人、短剑、缠斗、胁迫和那三支救命的箭矢。
到底是谁救了自己呢？
举目四望，舞阳惊奇地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瘦瘦的小伙子。他一身戎装，手持弯弓，背背箭囊正朝自己走来。
“姑娘受惊了！”捡起地上的短剑递给舞阳，瘦小伙的声音听上去就是那么令人安心。
舞阳有些感激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他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就是太瘦了。
“谢谢你救了我！”接过短剑道了个万福，舞阳柔声道，“要是没有你，我就……”
又回想起方才的惊恐，舞阳蓦地眼圈一红，说不下去了。
瘦小伙微微一笑：“姑娘莫怕！青天白日，天子脚下，再猖狂的暴徒也不会得逞的。”
“那还不是因为有你！”看着瘦小伙眉毛一挑，舞阳破涕为笑，“说吧，我该怎么赏你？”
赏我？这么小的姑娘竟然有如此大的口气！瘦小伙被她弄得不明就里，一时愣住了。
“怎么？你立了大功，不想要赏赐吗？”
瘦小伙心中好笑：你这么点儿个人，能赏我什么呀？
又沉默了一阵，舞阳嫣然一笑：“那……我总该知道是谁救了我吧？”
“在下赵墨，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姑娘保重！”
望着赵墨渐行渐远的身影，还有些意犹未尽的舞阳忽觉自己的心中竟升起一丝前所未有的情愫。
回到王府，舞阳哭着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父亲。睿王听罢又惊又喜又怒，忙将陆永年和王之灿传来训斥，命他二人限期破案，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这个曼云陀。
虽是心有余悸，倒也并非一无所获。舞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个瘦瘦的身影就会在心中浮现。她觉得那个令人安心的声音已经在自己的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烦劳太子哥哥帮我找一个叫赵墨的人。”
次日一早，舞阳匆匆用过早膳便前来东宫找中元帮忙。
“赵墨？天下重名重姓的人多得是，单凭这两个字我怎么找啊？”
见中元一头雾水，舞阳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眸：“他的箭法很好，百步穿杨！”
是他？
中元诧异道：“我倒是认识一个叫赵墨的人，箭法也很好。不过你找他做什么”
“不告诉你！”舞阳脸一红，“太子哥哥先找来让我看看嘛！说不定不是他呢！”
被舞阳弄得摸不着头脑，又挨不过她软磨硬泡，中元只好命人把赵墨宣来。
“末将见过太子殿下！”单膝跪倒，赵墨还是一身戎装，显得十分英武。
命他平身又赐了座，中元便开始与赵墨闲扯起来。聊了一会，中元忽然问：“你认得舞阳郡主吗？”
赵墨一愣，忙道：“只是知道她是睿王爷的爱女，不曾见过。”
微微颔首，中元暗忖自己找错人了，又聊了几句才让赵墨告退。
赵墨的身影刚刚走出屋子，舞阳便从屏风后面窜出来，轻打中元：“太子哥哥好坏！怎么如此直白地问他认不认识我？吓死我了。”
“是他么？”微微一笑，中元认定赵墨就是舞阳要找的人。
看了看笑着点头的舞阳，中元又有些疑惑：“可他说没见过你呀？”
“见过！”努着饱满的小嘴，舞阳的脸上露出一副当仁不让的神色，“只是不知道我的名字。”
“那算什么见过呀？”中元心中好笑，“什么时候见过？”
“不告诉你！对了，那个赵墨是何官职？”
“建威将军，马弓步弓二营总兵官。”
摇着脑袋想了半天，舞阳还是不明就里：“那是什么官职？很大么？”
“不是很大，但很重要。”
突然挽起中元的胳膊摇晃起来，舞阳竟然撒起娇：“好哥哥！我求求你，封他一个大大的官做吧！”
中元不喜欢女人撒泼，但却很喜欢女人撒娇，特别是像舞阳这样的小女孩。闭目享受着那阵阵摇晃，他微微一笑，伸手掐了一下她的小脸蛋：“好好好！等他立了功，我一定升他的官。”
“立功？”
“是啊！他是武将，不打仗立功怎么行？”
忽地正色，舞阳一皱眉：“那岂不是很危险？”
见舞阳异常关心赵墨安危，中元心中已明白几分。眉毛一动，他故意逗舞阳：“危险又算得了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理应把生死置之度外，马革裹尸……”
“好啦！不要再说了，很吓人！”攒眉蹙额，舞阳的眼中已是泛有泪光，“太子哥哥，你要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许叫他死！”
沉吟片刻，中元不怀好意地笑道：“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不然怎么会如此关心？”
脸上泛起红霞，舞阳有些不好意思：“不许胡说！反正你要答应我，让他好好地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