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曼云陀的谋划

黎明的黑暗即将过去，天空已露出微弱的光。

一伙败军正从谷口逃下来。他们丢盔弃甲，遍体鳞伤，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绝望的神情。忽地听到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这些人不由得紧张起来。他们拼着最后一丝气力，睁大眼睛目视前方。

未几，当看见越军的旗帜渐渐清晰时，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见有败兵从谷口退下，延兴帝心下生疑。他拍马至军前：“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看清马上之人身穿黄袍，这些人忙跪倒在地：“回陛下，有上万人马堵在谷口。我们冲了几次，损失惨重，不得已又返回这里。现在后有追兵前有堵截，我们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言罢，这些人压抑不住心中的惊惧，全都痛哭起来。

甚觉这伙败兵言语晦气，延兴帝不由呵斥道：“都别哭了！一派胡言！苗子哪有那么多人？快跟在队伍身后，随朕杀出去！”

皇帝的怒斥让这伙败军为之一振。他们往两旁一闪，给大军让开道路。

越军来到谷口时，天已大亮。苗兵苗将早已在这里严阵以待。望着对面无边无沿的战阵，延兴帝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那些败军说得对，确实有上万人马在此等着自己。可李廷臣不是说苗兵只有五六千吗？方才身后有上万苗兵一直追赶自己，此刻面前又见上万苗兵，曼云陀从哪一下子得来这么多人马？

决战在即，胜败在此一举。看着气势汹汹的苗兵，来不及多想的延兴帝握了握刀杆。

曼云陀倒是很轻松。眯着眼，端坐于马上的他对于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苗部先前只是个仅有千余人的小部落。他们世世代代聚居在黄水流域，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可是有一天，一伙强盗突然从天而降，野蛮地抢夺了他们的土地。他们不甘心，奋力抵抗，怎奈人寡势微，只得迁徙他地。然而，这群强盗十分贪得无厌。他们走到哪，强盗就跟到哪。他们不得不一次次地迁徙，从黄水到扬子江，再到南海边。强盗似乎累了，不再赶尽杀绝，而是换了一种方式对待他们——称臣纳贡。弱肉强食！他们没有办法，为了生存只能一一接受强盗提出的条件。强盗看到他们软弱的样子，嗤鼻一笑，心满意足地走了。屈辱换来的生命使他们祖祖辈辈都背上了沉重的包袱，仇恨的种子已然在心中埋下。

忘记说了，那群强盗自称大越。

这是个在苗部世代流传的故事，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曼云陀也不例外。只不过与别人不同的是，听到这个故事后，他决心要改写那段屈辱的历史。

在曼云陀眼中，父亲宝翁里是个质朴的男人。他和所有人都相处得很好，包括那群强盗。他经常和曼云陀说，你有一位伯伯，在遥远汴临的金銮殿上。

“不！他是强盗！我要打倒他！”

看着曼云陀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宝翁里扬起的巴掌始终没有落下。他知道，儿子和自己终究不是一路人。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宝翁里拉住曼云陀的手，喃喃地说道：“孩子……我再也阻拦不了你了……你认为对的事情就去做吧……只是不要给全族带来灾难……”

握着父亲垂下的手，曼云陀目光如电：“我已经准备好了。”

他确实准备好了。苗人不会冶铁，在宝翁里去世前的十年间，曼云陀倾全族之所有，派人深入越境去购买铁器，特别是兵刃。他自己也常常混迹于大越的市井小巷去寻找神兵利器。只要遇见称心的，不管多少钱他都要买下。族人都认为他挥金如土，可他却不以为然。他告诉那些人，只要攒够了兵器，花出去的钱会翻倍的夺回来。

然而，曼云陀面对的毕竟是一个幅员万里，人口众多的国家。要想打倒这个敌人，光凭着部落里不满万人的青壮男子是不够的。为了要扩充兵员，他下令部落中的青年女子也要习武，只要习武就可免除赋税，然后择优编入军队。苗族女子本身就精于涉猎，练武对她们来说并非难事，又听说可以免税，因而苗部中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日夜操练。如此一来，曼云陀不费吹灰之力就拉起了几万人的队伍，他们人人都有一把铁兵器，再加上苗部特制的藤甲，可谓是攻受兼备，所向披靡。

当然，曼云陀才不会过早地暴露自己的实力，所以他放了许多的烟雾弹，包括瞄准睿王的那几只骨箭。

万事俱备，东风也很快就吹过来了。大越西征刘郁炳，延兴帝又使阴谋除掉黄承业，国力已经严重损耗。瞄准时机的曼云陀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热血，开始发起试探性的攻击。

然而睿王的出现还是多少让他感到些意外的。他没想到这个腐朽的帝国里竟然还有如此人物。他佩服睿王的胆识，并承诺只要睿王还活着，自己就不会再踏入越境一步。这样做并不是学习自己那个过世的父亲，而是因为时机还不成熟。他想要的是毕其功于一役，一出招就要把对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还有，他之所以敢对睿王做出那样的承诺，是因为他看出睿王活已经不长了。

一切都源于那碗苗茶。

苗茶是个好东西，有清洗肠胃之功效。可如果一个人对着苗茶作呕的话，那一定是病入膏肓了。那日曼云陀察言观色，发现睿王捧着茶碗面部扭曲，神态不雅，便知道他的肠胃已被酒液严重腐蚀。

皇帝举全国之兵来征讨，苗部上下惊恐万分。唯独曼云陀喜上眉梢。他要吊的大鱼来了。只要皇帝一死，大越一定大乱，自己带着手下兵士就可入无人之境，任意妄为。

出征前，他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对部众喊道：“六百年前，强盗的祖先压迫我们，屠杀我们，让我们臣服于他们！如今这一幕又将重演！可我们决不答应！我们要用手中的刀剑洗刷屈辱的历史！我们要击垮他们！侵占他们的财产和土地！让他们不敢再称呼我们为蛮夷！我们要凌驾与他们之上！女人要抢夺他们最华丽的衣服，男人要抢夺他们最美丽的女人！”

部众被曼云陀慷慨激昂的陈词所感染，他们山呼万岁，同仇敌忾！

“抢夺他们最美丽的女人……”看着摩拳擦掌的族人，曼云陀小声重复着这句话。

最美丽的女人他已经找到了。那就是舞阳。如果那天不是被射中了两箭，他一定会把舞阳带回来。这个具有高贵血统的女子，就是他征服大越的标志。

一切都按照他预先的设想进行——攻城扣关，皇帝龙颜大怒，举国征讨，佯装畏惧，藏匿群山，待把皇帝大军引至绝地，再出其不意一网打尽。

他一手策划的这出好戏如今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皇帝就在离他不远的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