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弃关
是夜，岭南关春寒料峭。李廷臣弄了口上好的棺木，悄悄从后门运进总兵衙门给延兴帝成殓。中元、中秋和简王草草地在正堂搭设灵堂。众人又是一通哭拜。
拿起棺材旁边那支射中延兴帝的箭矢，中元惘然若失。昨夜，就在这个时候，父皇还在御帐内和自己推心置腹，不曾想一天不到的光景，竟然天人永隔。父皇是个有雄心大志的帝王，一心想超越祖宗成就不世之功。江山一统，四海清平是父皇的人生理想，为了这个目标，他举全国之兵御驾亲征，只希望能够一举荡平叛乱，缔造太平盛世。更重要的是，父皇想在有生之年把社稷所有的隐患全部消除，为自己顺利继统铺好道路。在他坠马而亡的那一刻，心中会不会为因不能如愿而难以瞑目呢？
中元越想越悲愤，恨不得马上领兵出关与苗兵一决雌雄。
曼云陀！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猛一用力，他将手中的箭矢折为两段。
然而残酷的现实使他意识到，此时自己已没有能力为父皇报仇了，想想如何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翌日晌午，中元召集众人在总兵衙门前院议事。
“太子殿下！岭南关的粮食只够大军吃五天的了。”
简王的奏报让中元一惊。皱了皱眉，他忙问道：“还有多少粮食？”
“我只从粮仓抢回了四百多石粮草。”提起那夜的胆颤心惊，简王一脸苦相，“城内还有不到三万人马，望殿下早作决断！”
眯起眼睛，周正儒捻着胡须想了想道：“我料曼云陀休整几日定会领兵再犯，太子殿下应与两位亲王速速把陛下梓宫护送回京城安葬，然后再做打算。”
愣愣地看着周正儒，中元还有些犹豫：“本宫走了，这岭南关怎么办？”
突如其来的变故加上紧急的事态让李廷臣一时忘了君臣之礼。急忙走到中元面前，他朗声说道：“殿下，恕末将直言，如今岭南关怕是凶多吉少了。您在与不在恐怕都左右不了战局。不如与几位王爷和大人早些回京，一来可安葬陛下，二来再筹兵马钱粮，派军来援，岭南关或许还有救。”
话虽如此，可李廷臣心里明白，此番大越已赔上了老本，哪还有人马粮草来救自己的岭南关！关城一破，苗兵长驱直入，汴临能否守住尚在两可。
李廷臣的话让众人频频点头。沉吟半晌，中元才叹道：“唉！如今本宫也别无他法，就依李将军之言。本宫这就起身，待到汴临之后，无论如何也要派一支援军来解救将军！”
眼含热泪点点头，李廷臣跪在中元身前：“此番坚守，末将九死一生。这一别，不知此生与殿下和诸位大人是否还有相见之日！”
一席话说得众人无不落泪。双手将李廷臣搀起，中元哽咽道：“李将军忠君爱国，必得苍天护佑！本宫将所有兵马全部留下，只带亲兵卫队启程，以助将军！”
慢慢地摇摇头，李廷臣的脸上写满了迷茫与无助：“如今粮少，兵多反而不好。末将这里只留两万军兵，其余的请殿下带回护送陛下梓宫。”
中元见李廷臣说得有理，又想到厢军大多无用，带在身边也是白白耗费粮食，不如解散让让他们各自逃命，于是便叫李子雄解散厢军中的老弱病残，只领三千青壮返回汴临。
临行前，李廷臣又拨出一百石粮食给中元带走。
月黑风高，岭南关北门大开。中元率领三千垂头丧气的哀兵在夜色的掩护下缓缓北行。一阵狂风吹来，沙尘漫天。待尘埃落定，恢复寂静的官道上只留下一大片仓皇的脚印。
清晨的南岭，苍翠峭拔,云遮雾绕。沉寂了一夜的群山忽然飘荡起似有若无的歌声：“说天亲，天也不算亲，天有日月和星辰，日月穿梭催人老，带走世上多少的人；说地亲，地也不算亲，地长万物似黄金，争名夺利有多少载，看罢新坟看旧坟；说爹妈亲，不算个亲，二老不能永生存，满堂的儿女留也留不住，一捧黄土雨泪纷纷；说弟兄亲，不算个亲，一奶同胞各自起歹心，兄如弟似猛虎，分家时候个人顾各人……”
凄惨悲凉的歌声，叫人听得心碎。
坐在一辆破车上，中元面如土色。大军离开岭南关已十多天，一路上走走停停，速度极慢。他放心不下岭南关，放心不下李廷臣，前后派出几拨人回去打探消息，可一个报信的都没回来。
但愿曼云陀能罢兵休战，但愿李廷臣将军能把苗人挡在关外。呆呆地望着挺拔的山岭，他心存侥幸地想。
人马脱离了群山的怀抱，眼前一片通途。见旭日当空，已是正午时分，中元便下令停止前进，埋锅造饭。此时的他心中万分感激李廷臣。岭南关已是危在旦夕，而且缺少钱粮，可李将军还是拨了这么多粮食给自己，真忠臣也！
然而饭刚吃一半，远处一马飞至跟前。马上之人滚鞍落地，神色慌张。中元仔细一看，乃是前日自己派出去的探马。
“禀殿下！大事不好！苗兵已攻破岭南关，正朝陛下梓宫杀来，前锋部队据此已不到五十里！”
闻听此言，众人无不惊骇。中元心里咯噔一下，手中饭碗猝然落地。
“细细报来！”下意识地握住了那杆银枪，中秋眼中杀气毕露。
咽了口唾沫，探马又细讲了一遍。原来中元一行入关的第二天，曼云陀又卷土重来。这次他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先取关外四城，而是集中力量直接攻打岭南关。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突破大越最后的防线，消灭大越最后的有生力量。
岭南关只坚持了两天便宣告失陷。守城的军兵虽不知皇帝已死，但太子亲王北返已明确地告诉他们——大越败了。望着即将见底的粮仓和来势汹汹的苗兵，守军瓦解了。苗兵破城，大肆烧杀，岭南关已是尸骨遍地。
听罢愣了半晌，中元两眼通红：“那李廷臣将军呢？”
“回殿下，城破之后李将军仅率百余人与苗兵展开巷战，怎奈寡不敌众被曼云陀生擒。李将军忠肝义胆，宁死不屈，大骂曼云陀。曼云陀恼羞成怒，把李将军一家十几口全部斩首。”
痛心地面南而望，中元热泪横流，顿足捶胸。虽与李廷臣相处不久，但他却知道这是个和黄承业一样的忠臣良将。若是当初父皇听从李将军的建议固守关城，又岂会有今日之败？
见中元泪流不已，周正儒忙劝道：“殿下节哀！此刻不是哭得时候，苗兵旦夕将至，殿下要早作布置。”
听周师傅说得有理，中元便擦干眼泪吩咐探马再探再报，又对简王道：“请四叔带一百匹快骑先行一步，传谕沿途各州府县衙征调差人衙役及青壮，阻击曼云陀！而后你直奔汴临，让汪道直快想办法救我！”
简王领命，不敢怠慢，忙点齐人马疾驰而去。
望着简王远去的尘烟，周正儒道：“我军护送陛下梓宫，行进缓慢。苗兵用不了多久便可追上我们。为今之计应速派人领兵断后，拖住曼云陀。”
环顾左右，中元不由得哀叹一声。此去断后有死无生，身边之人谁都不能去。周正儒和李子雄是自己的师傅，中秋是自己的胞弟，汪东升是自己的妻舅，派谁去他都于心不忍。
见中元面露难色，汪东升便主动请缨：“殿下，俗话说家贫出孝子，国难显忠良。为了陛下梓宫，为了殿下安危，为了大越江山社稷，末将愿领兵断后！此一别定是有去无回，末将别无他求，只请殿下好好待太子妃！”
“不行！”中元心知自己对不起小娱，若是再让汪东升折在这儿，回去定是无颜和她相见，“谁断后也不能让你断后！”
看大难临头太子还在犹犹豫豫，周正儒气得直跺脚。他看着李子雄道：“李子雄！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气迷？”
晃着那颗大脑袋，李子雄直往后退。虽然骁勇善战，可他知道此一去必是九死一生。十万大军尚且斗不过苗人，自己带着几个残兵败将又怎能挡住势如破竹的曼云陀呢？
见李子雄退缩，周正儒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是太子太保！现太子殿下有难，你不去谁去？”
李子雄支支吾吾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中元来到身边，拉着自己的手道：“李师傅，咱们这些人中，武艺最高强的是你，最会领兵打仗的也是你。如今兵败如山倒，本宫除了你谁都指望不上了。”
“这……唉！”紧皱眉头，李子雄见推托不过去，便一咬牙：“承蒙太子殿下抬举，末将必不辱使命！”
点了两千人马交给李子雄，中元肃然道：“李师傅，这是大越最后一支军队了。你要想方设法挡住曼云陀。多多保重！”
世事无常。
一个月前还有十万之众的大越王师，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千人跟在中元身边。李子雄领兵走后，中元像发了疯似的狂奔。他命令手下兵士卸掉铠甲，丢弃一切辎重，只留一把兵刃在手，急速向北行军。
看着渐渐西垂的日头，他心中盘算着：以李子雄的本事，带领两千人马无论如何也能挡住苗兵几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