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囚徒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如丝绸般,轻盈细巧,悄然滋润着战火纷飞的大地。
可中元此刻并不认为这场雨有多美。他觉得那并不是春雨，而是父皇的泪。
江城是安全的，但这几天中元并不安心。他担心曼云陀会像那个可怕的夜晚一样忽然从天而降，给自己最后一击。因此他时刻准备着逃跑，连睡觉都穿着靴子。
周正儒和汪东升已被派出去打探情况，传回来的消息让他稍稍心安。由于粮草供给不上，曼云陀已经把人马安顿在离江城三百里远的潭州。
然而即便如此，中元还是放心不下。他又命周正儒和汪东升去附近各州县传旨，让当地官员迅速派人集结于江城。江城扼守大江渡口，只有江城不丢，自己才不会被苗兵追上。
江城知府这几天可是忙得够呛。太子亲王和皇帝的梓宫在自己的管辖地上，一旦出了点差错，自己性命不保。为了安全起见，他把延兴帝的棺椁请进一座庙里，不但派人严加守护，还请道士日夜诵经超度。
死人倒还好办，活人更难伺候，除了保证太子殿下的安全外，吃饭成了最大的难题。虽说眼下国破如此，可太子毕竟是太子，不能和平常百姓吃的一样。不过眼下江城也不富裕，户部一个月前就已把官仓的粮食全都提走送到前线，如今这里再没什么好东西了。好在春暖花开，江冰开化，可以捕鱼，于是一条条的江鱼就成了太子殿下的盘中餐。
中元对吃的东西不是很在意。他以前当世子的时候就是粗茶淡饭，况且此时即便把山珍海味摆到眼前也没什么胃口，鲜嫩的江鱼倒也吃得下去。
这日正午时分，中元正在房中闷坐，一军卒提着食盒推门而入。中元一愣，刚要斥责他无礼，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个人十分陌生，不是自己的亲兵。
见那军卒放下食盒转身出去，满腹狐疑的中元便起身跟了出来。
“太子殿下要去哪儿？”门外一卫兵伸手拦住了他。
眨了眨眼，中元这才看清，城楼上的卫兵已经换了人，自己的亲兵卫队踪迹不见。
“你是谁？本宫的亲兵呢？”脸一沉，中元厉声问道。
冷笑一声，那卫兵的眼中尽是轻蔑与不屑：“我们是襄王殿下的人。襄王觉得您的亲兵没用，特派我们来护驾。”
“胡闹！”按捺不住心中的恼怒，中元说着迈步往外就走。
另一个卫兵突然拦在身前，手腕一动，腰中佩剑已拔出一半：“殿下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吧！出了岔子，我们可担待不起。”
眼前的情势让中元的脑袋“嗡”的一声。此情此景已很明确的告诉他——襄王反了！
“快把襄王传来！”强作镇静，中元露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本宫有话要和他说！”
鼻子里哼了一声，拔剑的侍卫把一撇嘴：“襄王很忙！现在没工夫见您!到了该见的时候您自会见到的！”
说着他狠狠把中元推进屋里，“咣当”一下把门关上。
傻傻地站在门后，中元心乱如麻。他想不明白，秋弟为何要这么对待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他推开窗子，看见北门内已经戒严，一列士兵站得整齐，正抬头向自己这边望来。
看来自己已成瓮中之鳖。
吓得赶忙关上了窗户，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自己和秋弟情同手足啊！虽然在小楠这件事上对不起他，可也不至于招来如此大祸吧？究竟为了什么呢？豆大的汗珠不停地落下，五个大字在中元的脑海中陡然闪过——玄武门之变。
莫非母后的那一签变成现实了？真的会一语成谶？
掀开食盒，两条江鱼映在瞳孔，他想：这鱼不会有毒吧？
晚上的饭中元也没有吃。他苦思冥想这背后的玄机。中秋的脾气秉性自己最为了解。他绝不会平白无故地背叛自己。
一定是有人唆使！
是谁呢？
汪东升是太子妃的哥哥，只有自己即了位他才能安享荣华富贵，肯定不会是他。
李子雄？似乎也没什么动机。他是既是中秋的师傅，也是自己的师傅，无论谁即位对他的影响都不大。
那只剩下周正儒了。自己当了皇帝，最多封他为太师，可秋弟登基就不同了。周小妹是襄王妃，自然而然地会被立为皇后，到时候周正儒水涨船高，就是国丈。对，一定是他！
在自己派他和汪东升出去之前，他就已经和秋弟密谋好了。这个人饱读经书，城府极深，做事滴水不漏。如今汪东升还蒙在鼓里，一旦从前方回来，必惨招毒手。自己死了倒没什么，可连累了汪东升，纵使日九泉之下也无颜与小娱相见。
一阵恐惧从心底蓦然升起。中元已顾不得自己流了多少冷汗，他现在只想把自己的处境告诉汪东升。
四下张望，他想找出纸笔写一张字条，命人送出去，可看了半天这才想起，为了加快行军速度，所有用不着的东西都被丢弃了。
没有字条，即便消息到了汪东升那里，他也未必相信。
绝望。
看来自己就要死在这滔滔江水边了。
躺在床上似乎是中元此时唯一能做的事情。两眼望着直直的房梁，他的心中悔恨万分。
自己为何要与小楠翻云覆雨？为何不把赵墨带在身边？为何不苦劝父皇不要如此轻敌……
桩桩件件种种，只要有一件事做好，自己都不会陷入今天的境地。
巨大的心慌意乱让他再也躺不安稳。猛一侧身，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胳膊底下硌着，伸手去摸，竟发现袖子里有一根硬硬的东西。忙掏出来一看，他不禁喜出望外。
那是黄雯的眉笔。
自从那日在黄雯那里讨来之后，它就一直带在自己身上，没想到如今自己会因它而绝处逢生。
一激灵从床上爬起来，中元拽出靴子里的匕首将内衣割下一角，颤抖着用眉笔写下几个字：襄王谋反！快来救本宫！
书毕，中元将衣角塞进袜子，手握匕首，和衣而卧。他想：如当下能救自己的只有李子雄了。一定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处境。
可又一转念：中秋和李子雄同处一帐，这么大的事情他会不知道？不会也被中秋囚禁了吧？
他越想越乱，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无论如何，要尽快把消息传出去。
字条是有了，可派谁去送给李子雄呢？自己的亲兵八成早就被干掉了，周围几里全都是中秋的人，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中元很伤心。中秋是自己最信任的人，连他都背叛了自己，还有谁能靠得住呢？
等等。最信任的人都会背叛，那么旁人呢？这毕竟是谋反。中秋的手下未必都会死心塌地的跟随他，只要晓以利害，封官许愿，还是有机会说服他们的。但自己只有一次出手的的机会，必须做到一击必中。
在心中打定主意，中元忐忑地闭上双眼，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