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终于回来了
中元来到汴临城下时，城里已经戒严了。
简王在江南几座小城传了谕旨后，听说苗人追得急便马不停蹄的赶回汴临。本来前线失利就使得人心惶惶，简王又办事不力，致使只有少数地方组织青壮上阵抵抗。可刚一交手，这些临时拼凑的军队几乎全部一触而溃，丝毫没有起到阻击的作用。
回朝后，简王直奔坤宁宫去见李皇后。见到简王失魂落魄的样子，精明的李皇后便猜中了九分。战事的胜负已不重要，此刻她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铏弟，皇上、太子和襄王在哪里？”起身来到简王面前，她急切地想知道丈夫和儿子的安危。
听皇后发问，简王不禁又想起那惊险的一幕。哆嗦着身子，他鼻子一酸，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皇兄他……”
看简王此状，李皇后心中一沉。强压住心中的不安，她声音颤抖道：“皇上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大军在关外遇伏，皇兄心中一箭，已经殡天了！”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李皇后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两旁宫女的搀扶下，她才勉强站稳。自从大军出征，李皇后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每日提心吊胆，总觉得要出大事。她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小娱，可是刚说个开头就见小娱哭得不行，便只好作罢。延兴帝此番带走了整个家底，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只能自己一个人扛着。
不过该来的还是来了。延兴帝真的离她而去。想到二十多年的韬光养晦就换来这么个结局，她顿觉造化弄人。
苦苦安慰一番后，简王告诉李皇后在太子襄王回朝之前千万不能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否则必将朝野震动，人心不稳。
李皇后只好守口如瓶，每晚暗自流泪，白天又要强打精神装作没事人儿似的和前来请安的命妇们东拉西扯。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她每日忍着巨大的悲痛强颜欢笑时，又一个巨大的打击几乎让她精神崩溃。
汪东升回来了。
不敢有片刻的耽搁，他进了城便直接去兵部找父亲。
正被如何解救太子一事弄得团团转的汪道直听到襄王谋反的消息后愣了半晌，然后发疯一般地来到坤宁宫，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奏报给李皇后。
听了汪道直的奏报，李皇后简直就快昏倒了。皇上殡天就够自己受的了，没想到两个儿子好端端的又反目成仇，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更糟糕的还在后面。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前线发生的事情逐渐在朝野上下扩散开来。有几位朝臣竟然以太子襄王能否安全归来尚且不知为由，要求她下诏立简王为帝，以安宗庙。她一忍再忍，不想和大臣们闹僵，不料他们竟以为她好欺负，变本加厉地逼起宫来。
内心不堪重负的李皇后终于怒了。她找来于铁、陆永年和赵墨，告诉他们汴临城立刻戒严，今后若再有人敢妄议废立，格杀勿论。然而她心里十分清楚，此举只能起到震慑一时的作用，目前最关键的就是自己的两个儿子安然无恙地回来。那才是自己的主心骨。
我的儿子一定会回来的，她在心中暗自给自己鼓气。
等待的日子特别漫长，真是度日如年。李皇后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每日登上高高的宫楼，面南而望，眼巴巴地盼着中元早日归来。
也许是惊吓过度的缘由，中元觉得汴临城变样了，原来熟悉的市井街路全都变得陌生起来。街边每一户人家的门都好似一张张血口，仿佛要把自己一下子吞进去。他不敢多看，急匆匆策马狂奔到坤宁宫。
宫女太监见是太子回来了，又惊又喜，急忙去内室传话。中元一动不动地站着，他既想见到母后，又害怕见到母后。父皇驾崩，尸骨无存，兄弟反目，同室操戈，这一切要如何向母后交代？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中元的心也剧烈地跳动着。他把头深深地埋在胸口，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元儿！”
听着李皇后有些颤抖的声音，中元慢慢地抬起头。几个月不见，他发现母后苍老了许多，一脸倦意的表情再明白不过地告诉自己她这些日子是多么的心力交瘁。
“母后”二字还未叫出口，中元已是泪如雨下。激动地走上前抚摸着中元的脸颊，李皇后亦是掩面而泣。
跪倒在母后面前，中元哽咽：“儿臣无能！未能保护好父皇，请母后治罪！”
李皇后一手拍打中元肩头，一手抹泪：“我儿无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见此情景，服侍在一旁的太监宫女无不唏嘘。
母子二人哭罢多时，李皇后问：“你父皇梓宫今在何处？快带哀家去祭奠。”
看着母后满脸期待的神色，中元心头一紧，知道隐瞒不了便解下延兴帝佩剑，高高举过头顶：“苗人追得紧，儿臣罪该万死，只得把父皇火化，唯有此剑……”
想起皇上出征前豪情万丈，如今却连把灰都没带回来，李皇后大恸不已，哭得死去活来。
由着中元起身劝慰许久，李皇后才呜咽道：“听闻秋儿那孩子不懂事，犯下了谋逆大罪，是吗？”
凝视着母后的泪眼，中元只是颔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虽是无声，可儿子的神情已然默认。强压内心的六神无主，李皇后拉住中元的手，略带哀求地说道：“秋儿出生后不久，哀家便去白锦观问了一卦。卦象上说你兄弟二人将来会和李建成和李世民一样，水火不容。哀家当时还不信，没想到今日真的应验了。秋儿做出如此猪狗不如的事情都是因为哀家管束不严，如今大错已经铸成，无可挽回。哀家只求你千万不要伤害秋儿，手足相残乃禽兽之举啊！”
言罢，心中顿觉天塌地陷的李皇后又哭了起来。
见母后如此悲伤，中元也是一阵难过。眼下国破家亡，连自己这个七尺男儿都承受不住，更何况母后了？
暗叹一声，他只能安慰：“秋弟做出糊涂事全是李子雄那个混帐挑唆的，与母后何干？儿臣已命于铁把他一家老小全部抓了起来，择日问斩。”
微微颔首，李皇后的脸上又跃上些许担忧：“那……秋儿现在何处？”
“已被押入宗人府看管。没有母后懿旨，儿臣不敢妄动。”
“好。”听中元这般说，李皇后的神情似乎轻松了一些，“不管怎样，你们都是一奶同胞。你无论如何也要保全他的性命。”
虽然中秋犯下谋逆大罪，可多年的手足之情一直叫中元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处置。
此时望着母后期许的目光，中元只得颔首道：“儿臣谨遵母后懿旨。其实儿臣并不憎恨秋弟，只要他能跟儿臣认个错，儿臣可以既往不咎，待之如初。怎奈秋弟一路之上连话都不肯和我说一句，儿臣就只好把他关起来了。”
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李皇后低声说道：“你能这么想，哀家就放心了。秋儿性情倔强，关上一关也好，等将来他真心悔改再放出来也不迟。”
东宫和坤宁宫东西相对。知道中元回来的消息后，小娱和雪娇早早地就领着太监宫女在宫门外等候。
这些日子，小娱每天都过得胆战心惊。父皇驾崩、大军溃败、襄王造反，坏消息不断传来，她整日以泪洗面。小展在一旁苦苦劝解，却丝毫不起作用。
太子还朝，前脚刚进坤宁宫，马上就有人跑到东宫报信。
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忙梳洗打扮，小娱便拉上雪娇来到宫门外，一直等到日头落山也不见中元出来。
派人催了几次，她看见管事太监来回奏说是太子在坤宁宫陪皇后晚用膳。小展劝她先回去，她不听，直到月亮升得老高，才见坤宁宫宫门大开，中元在一群太监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殿下！”看清中元的轮廓，她只叫这一声便忍不住哭了出来。
太子妃动容感染了所有人，雪娇和宫女们也都流下了眼泪。有几个年轻的小太监也忍不住擦鼻子。
父皇不在，为了安慰母后，中元并没有表现得过于脆弱。现在到了自己家门口，又见小娱和雪娇泪流满面地看着自己，中元压抑许久的心情全都发泄出来。他哭着拉住她们走进自己的寝宫，三个人坐在床上说了一夜的话。两个女人问东问西，似乎把这一辈子的话都说尽了。直到天亮，三人才相拥入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