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一身系天下安危

袁辰星已经半年多没见到太阳了。越阳门上的夕阳犹如玉盘，照在他的脸上，好似镀了一层金。

虽在牢里，可他却也大致知道外面的情况：大军兵败，先帝驾崩，太子登基，苗兵围城，汴临危如累卵。

听到这些消息，身在牢中的他异常心急，恨不能马上领兵与曼云陀决战，可脚镣发出的一声清响把他拉回了现实。

自己还是个囚徒啊！怕是这辈子都出不去了。

刑部天牢的饭菜还是那么的令人恶心，而且越来越少了。他问牢头是怎么回事？牢头告诉他如今能有的吃就不错了，皇上已把城中的金银财宝全都送到苗营，刑部差人的薪俸都已经停发。

盯着牢头愣了半晌，袁辰星才知道大越已经一败涂地！

急忙扔下发霉的饭菜，他心急如焚地向牢头要来纸笔，想写一封奏折上表天子，可写到一半却撕了。

皇帝会听一个囚徒唠唠叨叨吗？

不杀已是大恩。

自己身在牢笼，大越也被苗人套上了绞索。真是我运即国运。

就在他等着苗兵破城的消息时，周正儒和陆永年带着皇帝的诏旨来到天牢。

“老袁！圣上有旨，要召你入宫面圣！”看了看微有些衣衫褴褛的袁辰星，周正儒不禁眼含热泪。

陆永年也在一旁道：“袁大人，周太师君前保奏，圣上就要重新启用你了，恭喜恭喜！”

微微颔首，袁辰星面无表情。无心听这些虚词，他开门见山地问外面的情况。

想起城外凶神恶煞的苗兵，周正儒眉头一皱，长叹一声不言语了。

“我问你外面怎么样了？”走上前抓住周正儒的衣领，袁辰星目光如电。

此刻，他最关心的就是苗兵的动向以及皇帝的安危。

紧锁眉头与袁辰星对视许久，周正儒眼圈一红，呜咽道：“你还是去问圣上吧！”

武功殿已掌了灯。借着忽闪的灯光，袁辰星仿佛看见一个不堪重负的身影。这身影年轻、瘦弱，好似被千斤重担压得气喘吁吁。

实不忍再看下去，袁辰星倒头便拜：“罪臣袁辰星给太子，不，给皇上磕头了。”

虽然换了衣服，但中元还是能看出面前这个人蓬头垢面，胡子拉碴。想想那个曾经引经据典、风流倜傥的俊朗青年，再看看如今眼前有些瘦骨嶙峋的囚徒，中元心中不由愧意丛生。

当初若是听了袁师傅的忠言，大越岂能衰败于此？

赶忙走上前去扶起袁辰星，他声音微颤：“袁师傅！你受苦了！”

说着眼泪便簌簌地落了下来。

“皇上！”泪往上涌，袁辰星也哽咽，“罪臣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君臣二人哭罢多时方才落座。

拭了拭眼角的残泪，中元苦叹道：“袁师傅，你知道吗？曼云陀已围城三个多月了。他要朕割地赔款去帝号，要宗室亲王为质，还要舞阳郡主。朕无能，全都答应了。可今日大殿上抬来一位年近九旬的老人，是朕的外公。他告诉朕他愿意领兵去打苗兵。连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老头子都这么有骨气，你说朕是不是个废物？”

听出皇帝话中的自责，袁辰星知道他的内心已然经受了巨大的煎熬。微微摇头，他连忙宽慰：“国势倾颓至此，乃因累朝所积，非圣上一人之过也！”

“可朕实在不想当亡国之君啊！”忽然又是声泪俱下，中元好不哀伤。

半天才止住哭声，他又唏嘘道：“袁师傅，周师傅说你才能挽狂澜于既倒，是这样吗？”

迎着皇帝期盼的目光，袁辰星沉默了。如此局面自己真的能收拾得了吗？恐怕连神仙都没把握。

袁辰星的无语让中元心凉半截。微叹一声，他的语气充满了恳求：“袁师傅，李子雄谋反已被诛杀，襄王也背叛了朕。如今我大越已没有能上阵的将军了。”

愣愣地盯着武功殿不断闪动的灯火，袁辰星忽然觉得这个年轻的皇帝有些可怜。自己第一次与他相见时，他才十岁，自己也不过二十出头。那时，每日散衙后，自己都会来毅王府和那个小世子高谈阔论，内容无外乎兵史、兵法。有一次谈得兴起，小世子突然说要拜自己为师，让当时颇不得志的自己受宠若惊。

行过拜师礼后，小世子高兴地在自己身边蹦着：“袁师傅！我最崇拜你了！能做你的学生真是三生有幸！不管将来在哪里做什么，我都不会忘了袁师傅！”

小世子确实说到做到，若是没有他，自己早就身首异处了。

如今小世子长大了，做了皇帝，也成了世间最可怜的人。父亲死了，兄弟反目，家中的财产全都给了强盗。那强盗还不知足，又是步步紧逼。他一个人，孤苦伶仃，能依靠谁呢？

师徒如父子。此时的袁辰星已把皇帝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如今的残局自己不挺身而出，还能有谁呢？

“圣上！”无言许久的袁辰星忽地出声，眼神里尽是犹豫与不安，“罪臣有退敌之策，只是……”

大半年的时间里，中元都浑浑噩噩，万念俱灰。如今听袁师傅说能退敌，他眼前一亮，似乎又看见了曙光。

“只是什么？”

“只是若想退敌必须要完完全全地按照罪臣的部署执行，任何人……包括圣上和太后都不得干预。”

起身背对袁辰星，中元的声音倏然有些耐人寻味：“袁师傅，你知道朕今日为何在武功殿召见你么？”

“罪臣不知！”

“袁辰星接旨！”忽地转过身来，中元两眼放光，“朕封你为上柱国，武功殿大学士，大将军，太傅，兵部尚书，督招讨天下兵马大元帅！从此刻起，大越上下无论达官显贵还是黎民百姓，就连朕和太后俱受你节制！”

万没想到皇帝会如此信任自己，愣了半晌，袁辰星才跪倒在地接受这莫大的信任：“微臣必不辱皇命，与曼云陀一决雌雄！”

颤抖着将袁辰星搀起，中元又从腰间解下佩剑和玉玺交到他手中：“此剑乃先帝遗物，朕今赐予你，你可先斩后奏；还有这玉玺也一并给你，任何公文盖上此印就是圣旨！”

“微臣结草衔环也难保圣上知遇之恩！”

看着诚惶诚恐的袁辰星，中元的眼角又泛起泪花：“袁师傅！大越江山社稷，朕的身家性命可全都交给你了。”

三日后早朝，中元当众宣布对袁辰星的任命。群臣无不惊愕，他们知道皇帝已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袁辰星的身上。

一身戎装地站在城头，袁辰星看得清清楚楚，城下的苗人正在分金银。那可都是大越财富啊！如今给了曼云陀，自己拿什么打仗呢？兵部奏报，城中只有几百老弱病残的士兵，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侧目而视，他问身旁的刘吉元：“从河北征调的一千青壮都安置在那儿了？”

“回大学士，都放在北城大营了。”

袁辰星点点头，又命人去把赵墨叫来。

自从南征后，赵墨就一直掌管宫禁。从上任的那天起他就背着弓箭日夜巡查，从未休息过一天。

拍了拍赵墨的肩头，袁辰星沉声问道：“赵将军，本帅若是要你训练出一支步弓队，需要多长时间？”

翻着白眼想了半天，赵墨咬牙回答：“最快也要一年。”

微微一笑，袁辰星摇摇头，用手一指城下的苗兵：“他们不会给你那么长时间的。半个月，就半个月，你能把那些从河北征来的农民训练到什么程度？”

“半个月？”看着袁辰星不容置疑的神情，赵墨直挠头，“我争取能让他们把箭射到城下吧！”

“那就足够了。”

又探身俯瞰城下，袁辰星不由在心里盘算：曼云陀已得到真金白银，不出一个月必会以亲王和舞阳郡主未到为借口开始攻城。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要做到事半功倍。

回到府衙，他集中了城里所有官宦家的家丁家将，大概有一千多人，把他们全都交给汪东升，负责西城的防守，又命陆永年和王之灿带领衙役官差分别把手东城和北城，城内日常巡逻交给于铁的六扇门。他亲自把守卫皇宫的三千羽林军全部调到南城。汴临三面环山，只有南城傍着汴水，有一片开阔的平原地。苗人要是进攻，南城必是主战场，因此必须把战斗力最强、装备最精良的人马放在这里。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凭借坚城利炮，人数不多的守军还是有得一打。不过神机营的火器在西征的战斗中全都消耗殆尽，只剩下几门大炮摆在南城楼旁充门面。这让袁辰星非常头疼。他告诉工部要加紧制造火枪火炮。可工部的人也是一脸苦相，金银财宝全都送出去了，拿什么造啊？

最糟糕的还是粮食。汴临城只有两个月的存粮，曼云陀要是连续待上三个月，城里的人就得活活饿死。

深知粮食对战争的重要性，袁辰星丝毫不敢怠慢。他下令将城内所有粮铺、酒楼、饭庄的存粮全都征收起来，和军粮放在一起，按照兵六民四的比例分配。

虽然己方不占优势，但也绝非毫无胜算。看了看天空中淡淡的白云，他在心中暗忖：只要能坚守四个月，待冬天一到，苗人不耐寒冷，必然南归。时间就是大越仅存的生机。

半个月后，赵墨带着才学会怎么不射到自己脚面的那一千河北青壮登上南城城头。

一切准备就绪，大越上下只待苗兵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