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杀人充粮？
围城的这四个月是曼云陀一生中最得意的时光。
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帝竟然像只老鼠似的苟且偷生，恨不得挖地三尺把所有的宝贝都给自己送来换取和平。
看着面前一车车的金银，他笑了。
钱已经得到，城池、土地、人口还有舞阳都会被自己收入囊中。自己即将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
然而空等多时，除了如数上交的金银，曼云陀发现再无一只鸟从城里飞出来。颇为恼怒的他又派人进城去催。
可这次与以往不同，大越君臣的口气忽然变得硬朗起来：“尔等蛮夷得寸进尺，贪得无厌，既得金银，仍然围城。殊不知天朝恩威并俱，若再不撤兵，待大军一到，尔蛮立成齑粉！”
听了使者的回奏，曼云陀非但没有发怒，反而在脸上掠过一丝欣喜之色。因为这是个好口实。无论城里的皇帝是否全部满足自己的条件，自己最终都要杀进金銮殿。未曾想没等到自己毁约，皇帝先疯了。
他真的认为皇帝疯了。自己兵临城下，除了那道城墙，皇帝再无任何依靠，他凭什么敢和自己这样说话呢？
笑着摒去使者，曼云陀吩咐部下今晚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列队攻城。
夜如稠墨,仿佛无论如何都磨研不尽。天空中没有皓月与繁星，只有无尽的黑暗。
城外的营帐里，苗人全都沉浸在黑夜的迷梦中：明日就能打进汴临了，美女奴隶，肆意抢劫，满载而归……
蓦地，几声地动山摇的巨响把他们惊醒。许多士兵把头探出竹屋，只见营寨内火光冲天，大批身穿铠甲的骑兵和步兵冲了进来，快如闪电，见人就杀。
越军劫营了。
赤裸着上身，曼云陀拎着弯刀跨上战马向南方疾奔。前营的苗兵有的奔逃，有的挣扎，哭爹喊娘，乱作一团。待天明时，曼云陀率后营来救，见前营士兵已十损三四，越军早已退入城中。
真没想到吓得尿裤子的皇帝竟还有心派人打劫自己。曼云陀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敌人已变得没那么简单了。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袁辰星认为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苗人绝不会想到满城的哀兵竟然还会出城劫营。
骄兵必败。
他下令把南城的几门大炮拆下，拉到护城河边。这些家伙虽是略显陈旧，可对岸的苗军前营都在它们的射程内。就在苗军沉睡时，袁辰星命人点燃大炮，然后又亲率三千羽林军冲进前营，一顿砍杀。
此一战不仅杀了几百苗兵，惊走曼云陀，还抢回了部分送去的金银。
首战告捷，越军士气大振，汴临城内一片欢腾。看了战报，中元也稍感宽慰，传旨用夺回来的金银犒赏全军，对阵亡将士的家属优抚厚待。
虽然占了便宜，可袁辰星并没有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他知道真正的决战才刚刚开始。曼云陀吃了个大亏，必定会疯狂地报复。汴临城马上就要迎来狂风暴雨般的攻击，那才是真正的考验。
一天后，重整旗鼓的苗军开始全面攻城。果不出袁辰星所料，南城正是曼云陀的主攻目标。号角吹动，城下的苗兵如蚂蚁般密密麻麻地跨过护城河涌向南门。
看着苗兵刚到城下，赵墨便命手下的一千弓弩手开弓放箭。虽然那些人只经过简单的训练，精准度还不足，但漫天而落的箭矢还是把苗兵吓得够呛，冲在最前面的数百人掉头就跑。有跑得慢的被箭矢射中，城前留下了几十具苗兵尸体。
亲自登上南城楼督战，袁辰星见苗兵暂退，便命弓箭手稍事休整，其余士兵把捆好的利箭送到城上。
没多久，苗兵卷土重来。这次攻城的是藤甲兵。他们异常彪悍，对城上雨点般的飞箭毫不畏惧，身上的藤甲和手中的藤牌阻挡住了利箭的攻击。几乎没有任何伤亡，他们便从容地顺着云梯登上城头。
眼前的情势已十分危急。
来不及多想，袁辰星忙率领羽林军与藤甲兵展开激战。
狭路相逢勇者胜。
此时的越军已无路可退，下面就是都城，那里有当今天子和自己的父母妻儿。为了使他们免遭涂炭，自己只有破釜沉舟，顽强抵抗。
经过半日的激战，南城上的越军总算将藤甲兵赶了下去，可自己也损失惨重。袁辰星清点人数，最倚重的羽林军所剩不到一千人。其它三门的战斗尽管没有南门惨烈，可加在一起也有一百多人的伤亡。
再这么打下去，用不了几天城里就无兵可用了。袁辰星觉得这样不是办法，他命人把大炮重新装上城头，准备在苗兵渡护城河时点燃，阻止他们靠近城墙。
这一招果然奏效，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苗兵始终未能攻到城下。他们多半在过护城河时就被炮石击中。工部虽然没钱再造火器，但好在库存的炮子不少。袁辰星又把皇宫御花园的假山砌石拆碎充作炮子，与库存的掺杂使用。凭借此法，汴临城又坚守了一个多月。
伤亡减少了，可另一个问题又接踵而至——粮食已快见底。尽管守城的兵士还是每日三餐，可碗中的食物却越来越稀。百姓们就更惨了，本来能分到的食物就少，有的人已经开始用树皮和树叶充饥果腹。袁辰星没办法，只好进宫面圣，想从皇宫弄些吃的出来做为补给。
得知前线的情况后，中元很痛快地答应了。此时他心中想的就是如何保住京城，只要大越不亡，自己饿上几顿不是问题。
“从此刻起，宫中无论男女老少，包括太后和朕，每日只吃一餐，省下来的粮食全都留给将士。还有宫中的御马、飞禽走兽，凡是能吃的东西袁师傅全都拿走！”
看着皇帝决绝的神情，袁辰星不禁有些惶恐，赶紧跪倒谢恩。
“够吗？”抬手让太监搀起袁辰星，中元还是不放心。
“尚能维持一阵。”
“要是这些东西都吃完了，苗人还是不走呢？”
“呃……这个……”
面对皇帝的疑虑，袁辰星眉头一皱，无言以对。
大殿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陛下，臣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见众人沉默半晌，汪道直忽然奏道。
以为他又什么良策，中元不禁眼前一亮：“有什么话太师快说！”
环视众人，汪道直清了清嗓子：“陛下，若是城中所有食物全都耗尽，那就只能吃人了。”
“什么？”在群臣惊愕的轻呼中，中元以为自己听错了。
迎着皇帝犀利的目光，汪道直又说道：“守城的主力是士兵和青壮，妇孺都是包袱。一旦粮食接应不上，可以先斩老弱，一来补充军粮，二来也能减少消耗……”
“不行！”高声断喝汪道直，中元的额头不由渗出密密的汗珠，“我大越立国以来一直都是善待黎民，怎可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倘若军粮耗尽，朕便钦率三军出城与曼云陀决战。即便战死沙场也绝不伤害百姓！”
“陛下！”汪道直还想坚持，却被中元摆手止住。
“朕意已决，太师不必再言。退下吧！”
独自一人回到寝宫，中元赤身浸在小楠和皕纤放的那盆热水里，心力交瘁。
想起汪道直的话，他毛骨悚然。
吃人！
难道真的要走这一步吗？
眼泪掺杂着脸上的汗水滴答直流，他痛苦失声：“皇爷爷！父皇！大越的列祖列宗啊！你们快告诉朕，这到底该怎么办啊!”
这一声凄凉的喊叫把小楠和皕纤惊得够呛。二人以为出了什么事，赶忙跑进来伺候。
刚走进来，看见中元赤身裸露，皕纤便吓得一声惊呼，赶紧捂住羞得通红的脸。
看中元只是哭，并无大碍，小楠稍稍放了心。她让皕纤先出去，自己独自一人来应付面前的场景。
自打中元从南方回来，小楠见他整日唉声叹气、闷闷不乐，便知道他心中的苦已然到了无法承载的地步——父皇驾崩，大军溃败，被苗人追到家门口也不算完，还得低三下四陪着银钱，还有那个“小顽童”，不知是那根弦撘错了，竟然造起反来！这么多的事情压在他身上，怎么吃得消啊？
把手搭在中元肩头，她伏在他耳边轻声道：“皇上，是不是水凉了啊？奴婢再去添些热的来。”
看中元半晌未言，小楠转身要走，竟被中元一把拉住。
“姐姐……方才在大殿上……汪太师……汪太师他竟然说……”耳畔又回响起那骇人听闻的话，中元身子一抖说不下去了。
一句喃喃之语倒让小楠好奇起来。抚摸着中元的头发，她的语气充满了试探：“汪太师……他……说了什么啊？”
回首与小楠对视，中元的声音有些发颤：“他让朕杀了城中的妇孺老弱，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来充作军粮……”
这句话说得小楠不寒而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的双手搂在中元的前胸：“皇上，城里的粮食就快吃完了么？”
闭上眼睛，中元痛苦地点了点头。眼中流下的热泪将他脸上密密麻麻的水珠冲得七零八落。
“姐姐，你说男人们在前方浴血奋战为的是什么？”
小楠被他问得一愣：“不是为了江山和皇上么？”
“不，将士们拼死血战为的就是保住城中的女人和孩子。如今我们自己把妇孺全都杀掉，你说这仗还打得什么劲？”
听了中元的心声，小楠也流了几滴泪。掏出手帕擦了擦，她又蹲下身子把中元的头拦在自己怀中：“皇上别怕！有奴婢呢！若是真有那一天，就让他们先杀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