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再回花府

夏花开至荼蘼，颇有最后的绚烂之感。

花飘零在这样的季节里在声势浩大的仪仗中，在齐齐的跪拜与三呼“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的声音中，一步步从正门走入了那曾经让她深陷记忆囹圄的地方，那个费尽心思挣扎着一步步走出来的地方。

“皇后娘娘一路劳累，请稍事休息，带晚宴再给娘娘洗尘。”一个中年男子走到花飘零身边，浅笑着说道。

一身沉重的黑衣白巾，穿在男子身上却是显得愈发深浅难测。

“有劳父亲。”花飘零微微点头，亦看不出是否含有什么感情，两个人礼仪完美的进行着交谈。

没有忽略一旁看过来的那触动她的目光，花飘零轻轻迈步，身后青梅、翡翠随行便一路到了花飘零最为熟悉的水音楼。

在楼前看着那一丝一毫也未曾改变的水上阁楼，花飘零心里浮起淡淡的熟悉，退去下人，只带着青梅和翡翠一路乘舟到了楼里，纱幔飘飘，清风依旧。

花飘零凭栏独立，青梅眼眸含着浅浅的伤感看了花飘零一眼，便拉着满眼赞叹和好奇的翡翠退到了偏阁，留给花飘零一个独处的空间。

花飘零缓缓舒了一口气，渐渐蹲下身子，直接坐到那湖栏边上，靠栏而坐，再没有什么皇后威仪与风范，这一刻她有着清浅的放松。

头靠在栏杆上，双腿随意侧跪蜷曲，花飘零手指轻轻没入水中，微凉。花飘零却舒适的叹口气，听着不远处传来的肃穆的哀歌，她拨弄了一下水面，眼眸似乎看穿了湖底般轻声道：“你该安息了……”

轻轻的声音很快融入风中和水里，花飘零却像了却了一桩埋藏多年几乎快堵在心中霉烂的心事般悄然松了一口气，却并没有预料和臆想中那般喜悦，反而带着不知名的淡淡惆怅。

接着她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玉盒子来，轻轻触摸玉盒表面的纹理，也能够感觉得道里面隐隐的寒冷。打开一角，一张细嫩光洁的脸庞，这是很久之后花飘零再一次的看见她。

其实在当初眼看着这一张脸活生生被剥下，又拿着这张脸胡作非为了一次之后花飘零心里其实一直是惧怕这张脸的。不仅是那剥脸的印象，也是一直以来没有将她的完成替她复仇的诺言时的愧疚。现在不管如何，秋艳梅死了，花云惜失宠又毁了最珍爱的容颜，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这怨恨不该再有了……

微微将闭眼，将盒子盖紧，然后轻轻放到水面，任它沉没不见。红玉……你该安息了，她也该放下心里那曾经对秋艳梅和花云惜纠纠缠缠的说不清的孺慕、隐忍、绝望与痛恨了。

其实很多事情没有对与错，只不过站在不同的立场，为了彼此不同的利益和生存，所以只能厮杀只能排除异己，这样才能活下去。这不是心狠不狠的问题，而是这个地方只能看似风光无限的活着或者惨不忍睹孤寂无名的死去这两个结局……从来没有和平。

当初花飘零在花府时还不太懂，她很轻易就被心中的爱与恨所驱使，所以在她眼里爱就应该是爱，恨就是恨。那些伤害娘亲的人就是恶人，父亲让娘亲死去还那么不公平的对待她，对她动那种莫名的心思就是对娘亲的背叛，是罪恶。

可是在宫中渡过了那样一段时日之后，花飘零渐渐明白，爱与恨的交界其实模糊的她也分辨不清楚，那些只要和感情纠缠在一起的事情就总能一次次打断她心里所以清清楚楚的谋算。因为有情，所以总出现一次次的意外，尽管结果有喜有悲，花飘零却渐渐品尝到一种酸涩的味道，使人越发的疲惫。

明明还没有在宫里呆多久……那时间比起有些一生老死宫墙的宫女和妃嫔们实在算不得多么漫长，可就是让花飘零有了苍老和精疲力尽的感觉。

忽然指尖传来了轻微湿滑的触感。

花飘零垂眸看去，一只红金色的小鲤鱼轻摇着鱼尾，用鱼唇轻轻碰触了她的手指一下，还围绕着她的指尖游动了两圈儿，才渐渐游到深处、远处，消失不见。

花飘零微微勾起唇角，想到了曾经，想到了那个午后的时光，她也是全然不顾形象的坐在湖边，将脚丫子放到湖水中嬉戏，那时候和柳姨还有锦儿一起坐着聊天，一起谈遇到的事情，谈以后要怎样在一起闯荡江湖，怎样取一个组合的名字，怎样肆意的去看外面的世界……那时候的鱼儿也很漂亮，轻挠着她的脚趾，逗的她不住的笑……

她还记得……还记得柳姨温暖带着担忧和期望的眼眸，记得锦儿撒娇和耍脾气时嘟着嘴的模样，还有那快乐和向往那片她想要纵横的江湖时意气风发的明亮脸庞……

身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隐隐的青梅酒香，熟悉的让她心口发烫。

“锦……”花飘零微微回头，口中低声的呢喃只出了半句便戛然而止。

“青梅啊。”花飘零微微一笑着叹道。

“是。”青梅微笑着放下手中的托盘，“小姐最爱赏湖景的时候尝两口青梅酒了。”

这个时候的青梅似乎也回到了当初还未曾有任何忧愁隔阂的时候，声音温和清澈，动作温柔，脸上带着笑意。

“嗯……青梅姐姐酿的青梅酒最好喝的了。”花飘零舒适的微闭着眼轻嗅了一下酒香。

“小姐喜欢就好。”青梅笑着斟酒，然后拿着托盘退下，消失在长长的回廊的转折处。

其实有一瞬花飘零想喊住青梅，可是最后又放弃了。即使有了能够共同欣赏这回忆的人，却总有那么些回忆无法共赏。而那个一直陪着她，她也曾经一直以为会一直陪着她的人……一个在她的错误下永远离开了她，一个却渐渐变得陌生渐行渐远……

轻举酒杯，清酒入口，酸涩中带着微甜，清凉的酒液勾起莫名的情绪，又浇熄了那心口一时的烫意。

一阵风吹过，她微微觉得有些冷，瑟缩了一下，收回了手指。枕着栏杆心里想，有没有一个人会一直等候她？有没有会一直陪着她到天荒地老的人？不再有生离死别，也没有阴谋算计和仇恨……脑海中隐隐有一个坐在亭中还带着生涩，微红着脸笑着看他的少年，又浮现一张在灯光下抬眸看着她微笑的容颜，却又很快的混淆和消散。

她是醉了才会这么想……花飘零摇摇头驱逐她的念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怎么可能收手，娘亲和柳姨的仇是她必须完成的事情，在这件事情没有完成以前她不能随意动摇，不然这种状况在那个漩涡中真的是太危险了，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入其中，被碾压的粉身碎骨。

按着拦杆，轻轻站起来，双腿蜷缩的时间有些长了，她不禁觉得有些麻，微微晃了晃，就这时一双手便有力的扶住了她，那股担忧和热切的目光就透过那双手和那熨烫在脊背的感觉穿了过来。

花飘零羽睫轻颤一下，身后这人那熟悉的气息让她平复的心绪又有了动荡。

“这可是白天……”最后她也只是垂眸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知道……”不知为什么花飘零却觉得那声音里含着微微的笑意，然后渐渐平复，那人却就着这个姿势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花飘零已惊，抬眸看他，他也深深的看着她的眸子，只是说：“就是想见你。”

不知为什么，就被那双眸子吸引。不知为什么，花飘零就忘记了推拒，直到那人湿润的唇又落到她的额心。

仍旧是那轻颤颤，带着些许圣洁与珍惜，又带着些隐忍和深长情感的触觉。品竹……花品茗……花飘零不禁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再次垂眸。

手掌微微推拒，带着些不可见的颤抖，没有任何力气，男子却顺从的松开了她，隔着一步的距离站着。

迎来的，却是良久的沉默……

花飘零只是被他的出现和言行扰乱了心绪，而男子也并没有说话的意愿，在这样的时刻他只愿带着贪婪的奢求更加仔细和珍惜的看着她，只要这样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音儿和茗儿在这啊。”轻轻一声笑叹，带着些明了和莫名的意味与危险，一个中年男子就随着这个让花飘零倍感熟悉的声音出现在她眼前，打断了这沉默的可以隽永的如诗画面。

然后花飘零抬头，看见来人那一张微笑却又难以揣度的脸庞，喊了一句：“父亲。”

随着花禀业靠近的脚步，她渐渐清晰的听见有什么东西在她和花品茗之间轻轻碎裂的声音，让她心里有些莫名的疼痛，却有在这一时之间难以明了那破裂的究竟是什么。她只好忽略，然后将目光放在了花禀业身上，瞬间将所有的情绪收敛，云淡风轻的等着下文，脸上亦如湖水般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