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我爷爷是个小人物,在历史长河中不值一提,但他在我心中,却是一个英勇的不得了的人物——他是名老兵。虽然是名逃兵。
我家在文革时败了下来,空留了一幢老屋在农村三不搭的地方,不搭人,不搭水,不搭路。老屋屁股后面是座小山,特别多的竹子,小时候不知道以为屋后面有熊猫,后来才知道熊猫没有,竹叶青倒是挺多。老屋很大,有两楼,一楼是黑阴阴的堂屋,左右两侧是俩侧室,西边住着我叔叔,东边就是我爷爷奶奶住。堂屋后是两个灶,煤气灶是我叔叔的,我爷爷自个儿保留着土灶,每到冬天就呆在厨房里穿着老山羊皮袄烧柴火不出门。一楼天花板用木板搭成,去二楼踩着木板顶咯咯吱吱地响十分恐怖。我只去过一次二楼,灰非常重,横七竖八摆着一些蒙了蜘蛛网的家具,还有一些大木头以及两个红色贴着大囍字的箱子,如今箱子已经暗红了。
老人家清闲没事的时候,我爸就把我送爷爷这边来。也是在爷爷这里,他逗我玩儿,给我留了条小辫子,让我回家被幼儿园同学说成是个女娃娃。我是家里的长孙,爷爷面上不说,心里对我肯定是高兴的,每次瞧见我来,隔天就会买来几乎一箱子的旺旺雪饼,借此引诱我多待些时间,拖着晚些回去——而我每次也的确是非要把旺旺雪饼吃个精光才肯随我妈一起回自己家。小时候和爷爷一起住的时候,应我爷爷说的那句老话,结婚比打仗难,哄孙子比结婚更难。女人三宝一哭二闹三上吊,到我这不懂事的娃娃这,除了不会上吊,别的全会。旺旺雪饼都哄不来我的时候,他就讲故事给我听。我很爱听故事,我爸最喜欢给我讲美猴王的段子,而我爷爷讲的更精彩,他讲那雪山上穿着一片单衣的仙女,讲那河里骑着鱼的戴着盔甲的勇士,讲那母黑熊把猎人抓住带回山洞,生下一个像熊又像人的东西,最后被母熊撕成两半,那母熊留着的那一半变成了熊,那丢给猎人的那一半变成了人。那时候我家有一台尺寸很小的彩色电视机,但是我很少能看,我妈不让——怕我不做作业,我爸也不让——他非要看新闻。没得玩儿,我就更喜欢爷爷的故事,经常他讲着讲着,我就忘记哭了,泪珠儿还挂在嘴边,嘴角还有半块雪饼忘了嚼。爷爷的故事是他那老一辈人的留恋,他们那个时候日子实在太苦,于是故事成了他们那一辈儿津津乐道解闷的玩意儿。爷爷的故事倘若留着我写下来,那中国肯定得出一个安徒生,可惜的是大多数故事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是有一个故事我印象十分深刻,我清楚地记得他讲那个故事的那天外面在打雷,老屋好像要在暴雨中被风拔起来。他讲的很慢很慢,好像看着夕阳喝茶一样。但是他的那故事里,却正如这窗外的暴雨闪电一般猛烈将人吞噬裹挟着陷入激流。尽管那个时候我已经过了听故事的年纪,我仍旧被他的故事迷住了——爷爷却说这不是故事,而是真事,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很奇怪的是,这个不知道是真还是假的叙述使我在脑中形成了一段亲身经历过似的真实难忘记忆——或许是爷爷讲的太逼真,也或许是这个故事太匪夷所思........
以下就是我爷爷的故事,或许不是原话,但是我相信你会领略到我爷爷也想传递给我的意思。
30年代吧?我记得那会儿卢沟桥刚刚破,中国这个破篓子终于再装不住蛋。一路一路的军阀像是下了场大雨后的草苗子——各处疯长,日寇也南下了,到处抢掠,哀声遍野,枯骨填街。今天是你当家,明天是我坐庄,天天打仗,枪子儿比花生多,隔不了多少天就是一个军阀死了,另一个军阀起来了——其实捅到天上去他们也不过是嫖赌抽烧杀抢的土匪,只是人多了就称自己是政府了。那个年代,死人比死狗还多,这咱家祖上也没甚风水,到你爷爷我这一代,基本上是穷得要饭了。当时你太爷爷还在,说什么都不准我当兵,但好歹要吃饭啊,于是就没拦得住我。虽然当兵后来文革遭了点罪,但人能活现在这岁数,看着我孙子,说么斯(说什么)都值了。
老天爷赏脸,你爷爷我枪法准,在长官面前还长过面子。一年后就被当时的政治部主任招到了一个培训班里。培训班地处偏僻,原是一个军阀的洋楼,建在山腰,风景很好,但是四周悬崖峭壁,易守难攻,基本上与世隔绝。我这一期队员将近有3000人,虽然洋楼大,但是住起来还是颇窄。队伍中奇怪的是女兵很多,竟然多到能和男兵三七开。那个时候派系多,军队里的多是有背景的。但是我在这个编制里呆了许久却发现,这支部队里不是家里穷的叮当响,要么就压根没有亲人。但是他们本人呢?那就不得了了,要么文化程度高,上过学的,至少能给你说个子丑寅卯之后的十二生肖出来,要么就是本领硬,枪法一个赛俩,或者会特殊爆破,等等,但是最共同的是,都怀着为国建功立业的满腔热血。编制里的生活很奇怪,根本就不操演打仗,而是学技术,上野外课,组四人小队进行爆破侦查,暗杀狙击配合,也做登山训练,偶尔还做海底巡游。自从进了这个编制,就再也没跟大部队一起急行军过,基本就是在外郊的大山底下度过,压根不用担心哪天打仗把脑袋瓜子打没了。几乎每个月都有奇怪的活动,活动的目的地都是深山。当然培训班学的也不全是这些,你个小孩子也不懂我当时的情况,我就不过多说。爷爷我在编制里过了个把月的奇怪生活,也就习惯了,当时这个培训班,是党军内的新贵所创,为的就是扫清建国的一切障碍,因此逐渐受到上层领导的注意。而我们这些培训班中的学生,也受到了当时所谓的爱国思想的熏陶,各个变得斗志昂扬,骄傲自满,对着军阀不屑一顾不说,对着自己军内的人也是懒得搭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也染上了上流人物的“恶习”,爱上了一个大家闺秀。只是没想到在一个晚上,整个事儿就全乱套了,你爷爷我当时的相好,也因此就没娶上,娶到了你奶奶——可是娃啊,这已经是万幸咯。
当时我是侦查兵,我还记得那个晚上,天黑了九分,只剩七八颗星在天宇悬着,将微弱的光辉洒在这大山中的训练所。我睡觉不死,有点声音就被惊动,因此晚上和大伙睡,最怕的就是他们起床到外面放尿,宿舍门一开我就立马会醒。这天宿舍门又开了,不过开的很轻,我当时悠悠醒转,下意识就以为是哪个水桶憋了尿要出门,没做理会。突然间,就有人走过来,用手轻轻点着我的肩膀,然后将手抵在我嘴唇,意思是叫我不要说话惊动。我吓得不轻,下意识想要掏手枪,睁眼细瞧,见着培训班的教官,军装笔挺,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我,好像在安抚我表示他没有敌意,但是这目光中却夹杂着命令,要我跟他一道出门。刚才那开门声,压根就不是什么人出去放尿,而是教官轻手轻脚从门外进来。除了我,被窝里另一个司爆破的王二蛋子,睡得正酣,也一道被长官“轻轻”叫了起来。我一出宿舍,教官简单解释说,上级下达任务,请配合,然后就命令他的副官给我们蒙上眼睛,教官说这是为保密起见。
培训班的基地依山而建,在正门还算平坦,但是到了后段,就基本是山路,当时穷一点的房子都没得住,虽然是政府也没那么多水泥闲着来修路。培训班的房子虽然清一色的水泥栋子,但是路就不行了,都是土路。我凭着路况(因为是山路,或上或下的话,感觉会很明显,在这地方呆了半年,好歹能有些脚上路况的记忆)感觉副官是在带领我们往基地的内部走,也就是往山上走——基地的后半段。我们这边不是所有的地方学员都可以随意进入,例如女生宿舍那边,男生是严禁进入,捉一个就禁闭一天。例如基地的后半段,也是严禁进入,从来没有人试图去,因为进去的人都没有出来过。基地的后半段很平常,只是依山而建修了两个瞭望塔,这瞭望塔中间修了水泥大门,门上拉了电网,如此而已。但是这个后半段几乎是和培训班完全隔绝的一块地方,除了外围的灰白隔离墙,谁都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我留神听四周响动,除了我和教官,副官,还有王二蛋子的脚步声以外,我还听到了机器轻轻轰鸣的声音,比较像汽车发动机发动时的声响,只是声音十分轻,不仔细听会错过,而且声音离我们很远。在蟋蟀蛐蛐的聒噪声中,我渐渐听到了有其他的人的脚步声加入。
难道除了我和王二蛋子,还有更多的人也被集合在了一起?我做了许多无谓的猜测,对于教官的任务说法,我感觉并不是很可信。党内在前一段时间清党时,曾经就有人莫名其妙被请出去后,然后被人在后面处决掉了——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我越想感觉越惊悚,就掉头看身后,虽然我眼睛蒙着布,但是我知道我身后旁边有教官等人。身后的人轻轻拍我叫我别担心“任务特殊,别怕,一会儿就好,还有半里路,好同志能坚持住的。”我咽了咽口水,夜里很静,教官的声音尽管极尽安抚,但是我听着还是觉得变了味儿,我想象着教官在偷笑,在拿枪比划着我的头,看从哪下手能不出脑浆脏了他的衣服。
七拐八拐,上上下下,我算不出到底走了多长时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基地的后半段严密防范的区域,只是勉强能知道我们是在一直走上坡路。心里乱成一锅粥后,哪还有心思顾忌到许多?我暗自祈祷不要真的有人跳出来把我们给毙了。好在最终我们在地势平坦的一块地方,有人给我们摘掉了眼睛蒙着布,让我紧张到快爆表的心脏停了下来。布片一摘,眼睛见光,自然队伍中就起了喧哗,不满地有,疑惑地也有。教官喝令行军口号,整个队伍立即一片肃杀,再没人说出声来。
“这是上级对你们的第一次重用,希望你们对得起国家,对得起含辛茹苦培养你们的党!现在禁止喧哗喧哗,也不要东张西望。列队!”
摘掉绑的非常牢的布后,眼睛一阵酸涩疼痛,我们各自思索,站好了队伍。在排队的过程中,视力渐渐恢复过来,我趁混乱看见我们所在的地方在一个小山包上,比四周地势高出将近一个屋顶,我们站在的是山包顶部,明显被平整过,像是一个圆锥体被刨成了一个圆台。在半个足球场大的山包上,我们的身前是一个孤零零的木头房子,房子内漆黑,只有一窗,房顶是斜合的,铺着些稻草,房子侧边开了一块田地,长着些时令庄稼。教官就站在队伍的中央,站地笔挺,像剑一样,面对这那黑漆吗乌的木头房子。队伍一共有二十来人,站成四列,有男也有女。静息中,我不敢交流,瞥着眼睛打着眼语看着身旁的王二蛋子。王二蛋子见了我的神情,于是他回应着,吸了吸鼻子,眼睛珠子一下左一下右,又用鼻子往前拱了拱,表示应该没事儿,我们现在应该在等人,等的可能是木头房子里的主儿。我心里暗叹王二蛋子表情之丰富与风骚,同时开始正视这个木头房子。然而还不及思考,就听见里面一声苍老的咳嗽,好像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不会吧?屋里是个老人?还是个病怏怏的主?房子中黑的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里面到底有着些什么。咳嗽之后,房子的正厅处幽幽亮起了烛光,映黄了纸糊的窗子。按说我在培训班也有半年了,该去的地方,我也去的差不多;不该去的地方,我和王二蛋子也偷鸡摸狗式地去过一些。但我从未见过基地里有这样一块地方,山包下林木茂密,完全看不出多余的人工痕迹,不像是我们基地中那样明显的要塞型风格,而且看地势也不像是基地后半段的秘密区域。这个房子是在我们的基地范围之内么?如果是的话,那么房子中的人会是谁?为什么这么神秘?直接出来见我们不就好了么?还要弄盏蜡烛,装沉默?此辈定是前清遗老!妈妈的,这些老而不死的保皇党尽搞这些怪力乱神的劳什子。
教官对着屋里静了一个军礼,然后高喊,“敬礼”。我们没办法只能随着教官一起整容敬礼,似乎咳嗽是一个默许,代表我们可以进去了。教官煞有介事地将我们整队后有序地进入了这个窄小的屋子。由于空间狭小,估计正厅最多30个平方,在屋中我们也摆不开,大伙儿像菜市场买菜似的乱挤着,和这屋子里清幽淡雅的格调很不搭。我一进屋,就觉得此人尤为可恶,正厅很干净简洁,只几张太师椅,椅子前一张红木案板。案板上一点烛光,借着烛光能见着壁上挂着些山水墨画。我几乎毫不犹豫地就在脑子中勾勒出了,掉着大辫子,咬着烟枪,两眼发蒙的前清老爷的形象——正是这些贪图安逸的老家伙们断送了中国的前程。当时我暗自不平地认为,这种房子的主人怎么能够指挥我们这新一代的军人呢?
然而想归想,军令仍是如山的,我们听教官的,而教官尊重这位房子里的主人,我们没理由让房子里的人唱戏的腿抽筋——下不来台。我们四周看了很半天都见人,不知道这房子里的人,在故弄什么玄虚。正等的不耐烦,就听见烛光后,太师椅那地方,又是一阵咳嗽,和刚才在屋外时听到的一模一样地咳嗽,不同的是,现在我们还能闻到一股甜腥味儿。
我心中一惊朝那咳嗽声的方向看去,就见在那水墨画下,佝偻站着一人,长衫黑褂。怪事!初进来时明明看了个仔细的,那画下并没有看见人,他是从哪冒出来的?纳闷的不止我一个,大家都在小声地唏嘘,鬼祟地看着那烛光中只照出半身,没露出脸的神秘人。
我看着王二蛋子,王二蛋子摇着头,表示他也不清楚。一片惊诧中,他自我介绍——刺史陈如龙。按照他的口吻应该是自报官衔。这就不对了,我们当时采用的是欧洲德国的等级制度,将校尉士从高到低。刺史是个什么玩意儿?我们当时都傻了,然而不等我们惊讶,他便简短地拿出手谕走过场似的晃了一下,同时一阵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宣布了任务。一个人说话的节奏,是暗示这个人身份与心态的,他说话不疾不徐,但是整个过程像钟鼓齐鸣,让你耳膜发震,所有的一切都说明这个人气场非常之强大。我来来往往,从这个队伍换到那个队伍,也见到过许多的上级,不是油嘴滑舌,即是傲慢无礼,也有以礼待人的,但是我所见的还没有一个人在这种气场上能和他相持平,“此人一定不简单”当时我心里就暗暗想。一开始对这个房间的主人的坏观感,全部烟消云散。我再看这烛光这水墨画,跟这人,竟然感到一种非常奇妙地和谐,对第一印象那种散居安逸的厌恶不知道忘到了那个旮旯,恨不得立马持枪敬礼,效劳在他的麾下。
他一说完,整个房间四周就悄悄亮起了烛光,像是从地底钻出了夜明珠似的。借着增强的光线,可以勉强看见悠闲水墨画下站着的这个人四十岁的年纪,眼中全是冷峻,分明是常年战场征战的老手,而那冷峻之中多出了一种不屑,还有自负——很显然他是有官衔的只是肯定不是刺史什么的。我无法想象刚刚那要死不活的咳嗽是从这样一样杀伐果决的人身上发出的,难道屋里还藏着一个老头儿?我四下看了看,除了我们并没有更多的人了。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安排,光线恰好只能找到他的下半身。让我惊奇的是,隐隐能看见他的额头处似乎有只眼睛。他整个人站在那就像一支军队站在那一样,把人压的气息一滞,大家噤若寒蝉。之后我们的教官从外面恭敬地进来,宣布一切听从陈如龙长官的调遣,不可泄露机密。
当时没谁敢说个不字,全队似乎在默认准备执行任务,于是很及时没什么拖拉,大家推出木头房子后,副官在教官的授意下当场在木头房子外,开启办公包,一人就发了三十个银元。我们培训班是当时比较特殊的一个组织,经费非常充足,一般要出去执行任务,都会有补贴,不算多,但是和普通人比,已经很优渥了。我当时接到银元,心里头乐开了花,拨弄半晌,想着加上攒着没动的钱,这下子娶媳妇有门了。我暗暗回看了一下这木头房子,烛光渐渐熄灭了,我在队员的欢呼声之余,隐隐听见了那压抑的咳嗽声,要死不活。
全部内容交代完毕,我们就从那山包退出来,又重新每个人蒙头原路返回。到了操场集训的地方,每个人放下遮掩的布,我这才有功夫把这一批带进去的人看了个全——人几乎都脸熟,清一色是最近一年内进的编制。我当时也没往深处想,只是觉得放着老兵们不要,要我们这些新手有些好奇罢了。不过我们这一期和上一期处地不是很好,这次任务都是同期,做事什么的要方便许多。
一场莫名其妙的山行之后,受过无数对前途猜测的折磨,最后知道只不过是执行任务而已,我整个心慢慢就安定下来,同时仔细回忆当时在木头房子里的指令。我们这新的一期,基本上没出过洋楼的区域执行过任务,属于纯学员。但是我们之前基本上都有过当兵的经历,知道一些任务的模式。一般接到任务,上级起码要告诉你这次应该到哪个地方,摧毁或者阻截或者帮助什么人,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有人戏说是三要素,时间地点人物。但是这个任务很奇怪,奇怪的不是要你上天或者下地,或者是截杀或者是冲锋。木头屋里那个神情冷峻的人,布置的这个任务是叫我们跟着三个领队到达东北部的山区去,领队是谁他没说,只说领队会自个儿来跟我们汇合。这个命令中时间没有,地点也是模糊的,人物更是没有出现,其实完全说了像没说一样。看来我们的下一步就是要听从即将到来的三个领队给我们的详细指示。
我揉着疼痛的眼睛,听着一起被叫进去的七小班那几个家伙,闲不住嘴,小声在那边扯淡。“我娘舅说了,日本人要建秘密基地。我看就是这次要咱们去阻止,弄到情报。日本人嘛奸诈,上级怕咱们事先得到了先机,出去当汉奸,所以这次很秘密。”
“放你娘的馊屁,日本人在东北还建你爹的秘密基地呢,地盘儿都是人家的,还不得想做啥做啥,秘密基地?笑话!”
“你没瞧见孙殿英嘛?发战争财,挖皇陵!挖宝补充军费。我瞧东北那边也就是三皇五帝多,能去干嘛?只有倒腾王陵呗!”
我边听边笑,这些家伙嘴上不饶人,最喜欢散布消息,谁进了女生寝室“偷了鸡”,大队厨房掉了几块肉,都是他们说的,而且消息基本上有风没影。随着他们越讨论结果越是没边。然而所有这些猜测除了闹得大家人心惶惶以外,还使大家变得兴奋。闲话不说。第二天天一亮,我们这些昨晚被叫过去的人,没有去出操,被叫到了后勤大队。
教官对我们和蔼可亲,并在路上一个个对我们轻声问候。到了大队时,仓库一开,几个大块头不慌不忙抬着箱子到我们跟前,打开了木头箱子,揭开油纸布,竟然是新亮的美式装备。有些人是没摸过枪的,看着枪就像瞄见了媳妇儿,爱不释手。而我们这些懂枪的,就像看见了宝贝,生怕有一点弄坏。每个人除了装备之外,腰间还缠着绳索,我记得很清楚,每个人腰间缠了七圈,绳索有手指粗,是进口货非常结实。另外,配备两台高功率的电台。就在当天中午,我们汇合了其余的几十号人,并一个大队长、副官作为我们的指挥官一起下了山。在城里的大部,领了两辆美国进口的越野军车出了城,往东北的方向扎了过去。当时一个小班五个队,一个队四个人,三名队员,一队长。一起执行任务的我们队的爆破王二蛋子,搞通讯的小红,还有当队长的狙击蔡全都在。
其余的都是同期,脸熟,但是不怎么认识,可毕竟小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对于其余人也是知道些根底的。人头细数,四人一组,一共有十二组,并上队长还有副官一共五十人。
这次行动很谨慎,连司机都没有,直接从队员中挑选,轮流值班。驾驶室比这后面的载人仓舒服。我在车上坐了几天,差点肠子被蹲折了。在己方部队驻扎的地方,车子开得还比较顺畅,我们的头车,车头挂了两面旗子,一面是红旗,一面是绿旗,上面盖着公路总局的公章,而且车中央还画着红星,这相当于处长级别,也就是少将的待遇,路上基本上闸口看到我们的车就通关放行,不用检查和排队。
由于电台的有效联络,我们在确切情报的指挥下,避开了大部分的敌情,向着目标方向前进。直到开了十天的车,还是没有任何领队的音讯,然而大队长还有副官根本就不着急,看来他们知道碰头的地点,还有时间。我们偶尔遭遇过敌军,不过很奇怪的是,在他们眼皮子地下经过,他们好像聋了一样什么都没发觉。在培训班过了半年的安稳日子,如今突然又重新拿着枪上了战场,感觉还是不是十分踏实,整个人处于疲惫地紧张中。队伍一开始还说说笑笑,到最后几乎没人动嘴皮子,在紧张与颠簸中各个青黄着脸。我们挑险路避开战情到北京外郊的时候,车队的速度开始减慢,虽然这些地方已经是敌占区了,最好是赶紧离开,但是大队长仍旧要求车速降下来,同时命令注意路边的旅店。
在慢行的第二天,我们在路上一个破旅店旁就见着一大呼小叫的胖子,和旅店的老板娘在吵嘴,路小,他们几乎把路给堵住,车队按了几下喇叭,叫他们让开。然而那老板娘让开,胖子却是不让路,还对着司机打了几下手势,表示你给我呆着,我骂完了就把路让给你。
车队曾几何时见过比我们还横的主,我们在自己地盘的时候,那就是龙王爷,你哼个气,我就一口水喷死你。虽然到了这敌占区,但是龙王没角——好歹是条蛇吧?你他么路拦着,皮痒了不是?当即就司机打开车门,要下去耀武扬威。
我们看见车停了,就纷纷下来,反正车坐着难受,好不容易能停,趁紧在车外休息会儿。小红受不了车里的气味,最先跑出来。我们纷纷出来,五十号人一下子把这条羊肠破路堵了个死,看着那和老板娘吵嘴的胖子。
只见那胖子二十多年纪挨不着三十,穿着一身不合身的西装,西装扣子都扣不上,脚下一双布鞋。手里还有半坛子酒。
“我说,我就跟你讲这么半天,你是不是聋了?我是没钱的人么?我是么!”
吵架过程,胖子受到了老板娘的羞辱,发了火。
“那您行个好成不?半年遇不上回生意,遇上回,您别让我们穷死啊?您有钱,那您给啊!你拖着——这算什么回事儿?初一您来的,这都十五了。老话说的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您把账结了成不成?”
“不成!我伙计这不还没来么?我钱都放伙计那儿呢!伙计要是来了,我还亏待你不成?嘁,酒也不咋滴。”那胖子边喝,边砸吧嘴,说喝互不耽误。那提早下来的司机,吆着嗓子说道:“要债的回店,欠债的还钱,行不行?格老子的,还要赶路呢?大路朝天,是给你们吵架的么?”
那老板娘一见着我们这些穿绿带枪的,就不由得害怕起来,脸一哭,就算是认栽,要往店里走,大骂不幸。那胖子倒好,一把拉住那老板娘,也不管人家四十岁年纪经不经得起他折腾,使劲地摇晃着老板娘肩膀,拍着胸脯对着那老板娘吹牛
“你瞧瞧,来你瞧瞧,你把我这瞧一圈,再说话,我是穷酸相么?啊?我胖子平生最忌讳别人瞧不起人。来来来,这位兄弟你瞧瞧,我是个寒酸的么?”那胖子一边说,还就上了瘾,显然醉的不轻,他拉着老板娘说个没完不说,还要过来拉着我们这边的大队长。
那副官把枪掏出来,抵着胖子那伸出的手,哪知道,这胖子人醉,但是手不软,一个巧妙就绕过了枪口,并虎口拿住了副官手的三寸,将枪夺了过来。他瞧了一下那夺下的枪,自个儿又从西装里拿出一把柯尔特左轮手枪,对着那副官的枪比了比,然后乐呼呼地对着老板娘说:“来,你看,我的枪和这个同志的枪比,谁是好货色?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我难道穿得起西装,付不起账?”
那被夺枪的副官,有些着恼,本来说一个醉鬼,吓吓就得了,让开路,让车队好继续走,现在搞得车队走也走不成。眼下这胖子被揍一顿都是轻的。
我一见着那胖子掏出的左轮手枪就微微变了脸色,这种左轮手枪,我从没见过,样式很特别,枪柄上还有一些花纹,制作非常精美,绝不是副官的标配手枪可比的。
“你不给钱,不给钱,算了!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各位官老爷们,我算是…..哎,我没说的,我店儿只有关门了。”
胖子脸一黑:“我是那种吃白食的么?我不是说我伙计到了就给你钱么?”
“可你倒是来个伙计啊?”
那老板娘本想摊上一笔冤枉账算了,没成想胖子还倔上了。那胖子豪爽地说道:“这不来了么?”
老板娘活要被他气死:“哪啊?”四下里并没有他所谓的伙计。谁知道那胖子向我们一努嘴,表示我们正是他的伙计。这下可好,不仅老板娘觉得他疯了,我们也觉得这家伙是不是喝酒不走肠子,全进了脑子。
那胖子被老板娘鄙视,心里不爽,叫道:“那边那个大盖帽的,肩上有星的,对就是你,过来过来。”这胖子说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大队长。这胖子不是找死么?立马有队员想避免纷争,对着胖子说道:“诶,别瞎说,回去醒醒酒,摸把脸,再说,命可就丢了。”
大队长黑着脸下来,按着腰间走向了那个胖子。我估计胖子要不妙了,其实这个胖子倒是乐人,长得肥头大耳,若进军队必定是左右逢源,奈何今天就在我们这踩了钉子。
哪里知道那等到大队长走到面前,那胖子从怀里掏出了一纸文书出来,这指指,那说说,慢慢就见着大队长把手从腰间放下来,转而慢慢慢变成军礼敬在脑袋旁。
先人啊!这是什么情况?大队长还真像伙计一样给胖子敬着礼。那边胖子就得意地对惊慌的老板娘说道:“看见没,看见没,我说是我伙计吧?我这纸上就是伙计欠款的文书,这伙计来了,自然会把你伙食费啊,住宿费啊,小费啊,全付清的。哦,对了赶紧的去屋里再搬十坛子酒出来,这发财的机会可不多。”
胖子对那大队长回了个礼,大队长才慢慢把敬礼的手放下来。一边大队长就往回走,然后命令发愣的副官取钱给老板娘付欠款。副官目瞪口呆,那大队长气不打一处来:“你吃屎长大的?那就是领队!刚才是他的委任状,我看过了,差不离,快点儿!给钱!”副官吃惊地看着那胖子,只见这胖子完全换了个神色,像是将军一样悠闲悠闲地拿着坛子自己小品小茗,不时朝我们这边看过来,眼神深邃,好像要把我们透视一样。
过程就是这样的滑稽,副官给了钱,胖子让多给点,蒙老板娘这么多天照顾不容易。老板娘刚才还气的半死,现在看着到手大笔的钱不由得发自内心感激涕零起来,白拿出一大摞花生米送给胖子。
接下来自然而然,队伍离开了旅店向前开进,将近走了十里,山色浓郁的时候,胖子命令车队停下来,就在人前,做了个自我介绍,姓张,北平警备区司令部站长,是此次行动的三领队之一。
至此第一个领队,此次行动的最高负责人之一归队了。
他说自己是土生土长北京人,要不是年头不好,就一定改明带我们看长城。我们难得停止行军,捡了个偏僻所在,大家围成圈坐了下来,听他讲话。一开始路子还正,算是领导发言,可慢慢就开始调侃起天南海北,同时他就把要来的那十坛子酒发了下来,给我们每个人轮流倒了一杯。就非常地香,我从没喝过这样的好酒。
“大队长还有副官同志,刚才就多有得罪了。老实说么,咱这一行,跟坑蒙拐骗偷一样,不能让人家发觉自己的行迹,所以刚才在旅店那演戏,各位就别往心里去了,虽然天南海北,但是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说二家话。那个旅店别的不说,酒是真心好!手有美酒,座有亲朋,我在这里敬大家一杯,希望大家接下来任务顺利,事业有成!”
到了第二天,各个喝的头晕脑旋的,黎明时分,被不情愿地叫起来时,只见郊外的山头刚拢上红唇的淡彩中,先是滑翔出一只半人大的老鹰。通体黑色,却罩着彩霞,一声嘹鸣,老鹰腹下悠悠晃出一只老牛。拉着一辆破车,牛刀脊似的背上侧坐着一个拿着鞭儿的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他一边呦呵一边回头看破车上倚靠着车弦坐着的一个人。
我们以为是路人,没多加留心,岂知道,这青年嘴角含笑驾车来到我们中间,对着各个不友善的士兵问好,执着鞭儿吁停了牛儿。四处张望后,越过地上的装备,一脚过来把躺倒在石头边的胖子踹醒了。至此我们才知道,这个少年还有他身后跟着的,那方才坐在牛车上的蒙着纱巾的少女就是余下的那两个领队。三个领队,没有一个在我们预期之中,却全在预料之中与我们汇合。
我离得近,看见了那年轻的领队还好,但是抬眼看着他身后跟着的少女时,眼睛就直了。娃啊,爷爷绝不骗你,这蒙着纱巾的少女好看极了,虽然你瞧不见她真正的模样,只能凭空对着她那姣好的身材擦测,可是谁能说神女峰罩着云雾,它就看不清是不是俊秀呢?这姑娘比那青年矮半头,眼睛以下都被黑纱蒙着,只一双含露滴溜溜转的眼睛露在外。都已经多少年了,我也记不清那姑娘到底第一次是穿着白褂还是红裙,我只记得那时候太阳悄悄爬起来,一挥袖子把第一缕晴光洒在了这姑娘身上,民国真的是难得生的出好儿女,但那天民国所有的精华结出的美人把我们都惊呆了,同行的不少女兵都暗自纳罕羡慕讨厌。那年轻的随女领队一起来的青年,面上一片和色,见不着卑微脸气,也见不着傲慢神情,穿着不着五不着六的长衫,背上还别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红色老箱子。
大伙们起来精神洗漱之后,那三个领队也就话完了重逢。当天全军方阵集合,那别着箱子的领队把箱子放在地上,一跃而出,站在军队正中央,宣布队伍分成两列,一列24人由张领队还有大队长和副官带领,往西边走。另一列由自己和还有女领队带领,往北边前进。当时大队长提出反对,但是被张领队平息。就这样队伍分成两半儿,队形没变仍然是以四人小组执行任务,我这个小队跟着了箱子领队,看着其余的人踏着朝阳,往那西边去了,那箱子领队把牛放在了路边,解开了绳子,任它自由。随即反身就带着我们往了那郊外更郊的北边去了。一路上路程渐陡,山木渐密,和敌占区隔得越来越远,想来不是要去偷袭日本人了。走了两天,车子已经难以再行进了,当下领队宣布丢弃车子,派遣所有人携带急需物资前进,其余物资掘洞掩埋,至于大卡车,被七班那群好手,推进林子里找了个叶子密的地方掩着了,这些掩埋处都做了详细的标注。于是一行人继续前进。箱子领队一会儿到队伍前,一会儿在队伍中段,和大家有事没事地唠嗑,女领队始终跟在箱子领队旁边一句话没说。
这个时候已经在林子密处了,听得水流哗哗声,领队面色一喜,我们随后便来到了一处木桥上。桥只二十米来宽,桥底下洪流激荡,把外面看去浑然一体的大山一口气截作两边。我们所立处,独有一颗高大的杉木,余者皆青翠矮小,树上的鸟声伴着那底下流水声,合着那从一线天处洒下的阳光,倒是一番好风景。桥旁有碑,字迹模糊不清,想来已是前清所建,那箱子领队往那碑摆了一个银元,然后跪下来拜了拜,随即率领部队一个个走上破桥,年月太久,木桥腐朽,有人踩空了板子还差点掉下去,箱子领队待全军过了桥,二话不说,就叫王二蛋子把桥炸了。
接下来不知道走了将近一个月时,我们竟然在我们驶进了辽宁与内蒙古交界的那么块地方,碰上了张领队。奇怪的是,张领队一身破烂,那西装早已是肩头开裂,布鞋也掉了一只,而他率领的那只队伍一个人都不在,张领队说是走丢了。箱子领队安慰他人没事就好,然后从他一直背着的箱子里拿出了第一次拿出来折得非常旧的老地图,我们这一拨人于是像牛屁股后面虱子一样跟着他们把大山跑了个遍。
在辽宁的十万大山中,我们步行风餐露宿,整日被蚊子被臭虫骚扰地苦不堪言之后,最后却到了这么个奇怪的地方。
“悲琮嬨谿”失足折戟 “鸡肠子草”得益救命
这个地方三面环着大山,才一进入两座大山夹住的一线天,就仿佛被锁进了三座大山围成的口袋阵,连外面刮了几个月的山风都被锁在“门”外,再也吹不到我们身上。仰头看去天空十分的高远,蓝的像兰花初抽芽一般,远远地缀着一坡薄云,像是开在蓝山上的白色浅花。领队和我们的关系本就融洽,这现在胖领队回队了,更是如此,热闹了不止一点儿,除了背着满身装备有些受罪,其余的一切完全值得我们打几只鹿来架着篝火庆祝一番。那女领队从不和我们说话,偶尔和胖领队说话,倒是经常抓着那背箱子的领队,好像在和我们这些当兵的抢人似的,缠乎着要箱子领队和她聊天。偶尔听见她说的地方话里,江南口音,软而又脆,语气中不免淘气霸道,很是惹人喜欢。
我们拿着砍刀在山里劈出路来,而那女领队则自顾自在石头缝隙间采摘那一簇一簇的小而可人的淡紫色花。从我们在的山腰往下望去,只见川流在山间低谷处有一蓝色绸带似的河流,河流旁多有红枫,红枫参差遮掩着河流,河流尽头被丛密的林子埋住了,看不清楚,好像是从我们对面的那座山里流出来的。那箱子领队不理会扎了紫花头环的女领队,拿着地图招呼着胖子,我隐约听着他们说什么——越过bei cong ci,什么不远,也许坑什么的。
这些零碎的话语老实及不上领队自己的宣布——目的地快到了,往山下去,跨过蓝色绸带的溪流后往前走,应该就能到。
这个消息一说,众人莫不欢欣鼓舞,这几个月的受罪,整天山里来水里去,除我们之外不见一个大活人,几乎天天都是吃野兔山鸡半生不熟,晚上还有那可恶的值班,我们队里的小红,老是说要脱队,很多人嘴里不说,其实心里已经对这苦受够了。
几乎是用跑的,这些犊子也不要那开路刀了,荆棘刮破了脸也不顾,猛子似的往山下扎,都迫不及待要去鞠一捧溪水,洗洗蓬头垢面,甚至宰两条鱼上来吃。
箱子领队神色少有的严肃,只是胖领队在旁边疏导,最后队员终是没了约束,像是没缰的马一样,往溪边去了。
等领队拉着女领队下来这溪边时,不少汉子都已经把制服脱了差不多,穿着白裤衩,要往溪水里淌,还有汉子把匕首缚在长棍上当做鱼叉要叉鱼,也有人在用水壶装着水。溪边碎石林立,但是不割脚,灰褐色的碎石浸润着溪水长着嫩草,格外的晶亮。溪水六米来宽,两边皆有浅滩,水流不算快,偶尔溪水中段有巨石顶出的平台,激起小小的浪花。怪的是,在山腰处蓝亮的溪水,近了看来,完全不见蓝色,溪水十分的清澈,能看见河床的鹅卵石还有很多像是小山包似的土堆,像是炮塔似的,这一座那一座。水不见多深,最多只有三米,岸边的枫叶不停从上游飘落流到我们这来。背箱子的年轻领队才在岸边站稳了脚就面色大变,大叫赶紧上岸来,离岸边3米远。众人不明所以,很多人蹭着脸皮不肯上岸,哪里知道那青年从胖领队的腰里拔出手枪来,对着天鸣了一枪,神色冷漠,仿佛枪子儿不长眼,下一枪就要射在人身上。大多数人暗地抱怨了一下,就抓着衣服上了岸,但是离水很近,似乎在和领队软犟,瞧他神情放松就会重新扎回水中央去。那七班的李守常见事不对,灌了水后抱着水壶,怯怯地站在岸边的大石头旁,觉着口渴,就要打开壶嘴喝几口水。哪里知道,那箱子领队拿着手掌大的石头朝他掷去一把将水壶打飞。
领队那种杀气把不少人镇住了,尤其是那个石头投掷,把水壶不偏不倚打飞的功夫,看起来没什么,但是这个准头要是用在你脑门上面,那还真不好说是不是会脑浆迸裂,一个石头打死一个。不由分说,他就派了衣冠尚整的我还有李守常一道去沿河前方搜索,另外再派了两人沿河后搜索。我有些纳闷那箱子领队的反应,其实他一路上很好说话,基本上没有用过命令语气,大家久而久之也没有把他当长官,但是他突然地李广附体似的不近人情威声厉词让人不仅想不通,而且心里不大舒服。李守常说事出必有因,不要抱怨,好好干活。我说那么小的屁娃娃懂得个肾?然而,不想我们还真的搜索出些名堂出来了。
沿着河流走了一支烟的功夫,我们就觉着事情有些不对了,我似乎模糊知道了为什么领队要全员撤离水域了。并不是说我们的直觉有多么敏锐,而是行了几个月的山路,溪水见过不知道多少条了,几乎所有的溪水不管多浅,必然是有鱼秧子或者是浮虫水草的,再不济水面也得有点蚊子,正所谓人至贱则无敌,水至清则无鱼,可这条溪水安静的太不对头了,不仅一条鱼也没有,水草也光光净净没有半根。我对领队佩服起来,但同时又纳闷,他观察能力也太强了吧,一眼就瞧出邪门儿,那前几天在他面前耍的无赖岂不是都不是被他看个透?溪水里面虽然没有鱼,那河床的泥沙中却似乎埋着什么瓷器或者类似骨头的东西,已经埋了很久,只有部分露在外面,器皿上面已经长满了泥垢——这些东西不应该出现在没有人烟的大山里。
到这里我和李守常的警戒心就起来了,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我和李守常没有胆子进水挖几件东西上来瞧一瞧,反而潜意识里听了领队的话,离那溪水自然三米远。这后面的路,大石头子儿越来越,走着戳脚,不久我们就在一处溪水平缓的地方找到了一处平坦的阵台。
平台不大可以勉强站上六头牛,像是用汉白玉的石头铺就,呈六方形,地板上刻有花纹,而那台子背河的一侧立了一人高的碑,碑前面还有块褐色挺适合拿来当屁股垫子的方石头。
在路上我就仔细留意着,水中的埋藏物,除了器皿以外,也有马鞍形状的铜器,有大酒盏样的东西,还有好些不认识的制式的首饰,虽然星罗棋布,不是很密集,但河道上隔三差五就分布着一些,这个数量就有些吓人了。所以我一见着这块白石头平台,心里就在说:噫,有个祭台。我不晓得为什么会第一印象觉得这是个祭台,可能是因为在北京呆过,看过天坛,一见着这个平板石头铺就的六方形开阔地带,于是就下意识想起了祭坛这么个玩意儿。这个如汉白玉的台子很怪,和周围自然古朴的环境格格不入,瞧那四周腐蚀痕迹还有地板上面的花纹已经模糊的程度——应该是几百年前的遗物了。
李守常在那边津津有味地看着地上的花纹,我去瞧了那碑,上面写的生僻汉字脸盆大一个,共四个,旁边还有一竖小字,我文化低,他们认识我,我认识他们中的“悲”字。李守常这家伙有文化,可是他看着这些地上的花纹不出声,我也不知道怎么叫他帮我看这碑上的大字——认字不多,怪丢面子的。
于是他看他的,我瞧我的,这石台已经很多地方被雨水腐蚀,而且有多数地方开裂,开裂的地方长着青草。我站在石台面向溪水的边缘向下俯视着河流。溪水优容,划着河床地下的埋藏物带出波纹,水面上的枫叶缓缓地随水流飘着,声音清爽。这儿的水深于我们先前呆的地方,而且河床里埋得的东西格外多。我定睛看去,终于明白这地方是干什么用的了。
我想我猜的或许并没有错——这地方真的是祭台,这河床地下埋着的不止有器皿,还有如金字塔堆积的不少的骷髅,溪底有不少衣服破片,可惜已经碎的不成样子,看不出年代,在一些头骨旁边散落着一些头钗凤披的首饰。我咽了下口水,这种尸骨堆积方式,我瞧见过,我那会儿青阳河里就有这样的骨头堆,老一辈说某年城里水脏了,发了灾,成捆成捆的人死在九里街头,当差的就把人用车子运到城外十里的青阳河里,骨头堆就是那么来的。不由得后背冷飕飕的,青阳河里好歹淹的是死人骨头,但是这个祭台下的尸骨,怎么看怎么寒碜,压根就不像是把死人成堆的抛下造成的。
除了骨头还有祭器外我还发现有地方不同寻常,这里的河底除了瓷器顶起的沙堆外,还有许多像小山一样垒起的丘峰。这些小丘峰这有点像蚂蚁筑的巢,我在一开始见到这条小溪时,就留意过,只是到了这里,我的注意力才真正地被吸引住了,因为这里小丘峰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了几乎连接成片,覆盖整个河床。李守常看完了几乎破损地难以看清的花纹后,半懂半不懂。然后又看了石碑,他十分疑惑,但是没把疑惑对我说,只是拿了工作本把那石碑上的四个大字写了下来,竖排的四个大字外旁边还有一竖小字,好像是汉文,但是和汉文不尽相似,有些像少数民族那边的。
我和李守常还想往前面走,看看除了石台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但是这个时候,后方枪声响了起来,听声音就是我们刚才在溪水耍的地方。先是一枪接一枪,我们并不在意,在野外遇到野兽的几率特别大,上个月我们就遇见了一窝狼。野兽怕巨响,一般二十人的队伍,放个几枪,野兽就会知道厉害,知难而退。可奇怪的是,打了数枪后开始像打仗一样枪支疯狂地咆哮,好像要把整座山震醒一般——我瞅着那出事地点的方向心中暗想:出事了,不是一般的事。
我神色紧张抓着拿着笔还在描摹的李守常往回赶。一路上,山林中的树叶摩擦声,鸟叫声,还有野兽低吼声,虫鸣声,慢慢都响了起来,枪响了将近五分钟就停了,然而我和李守常的心都被揪了起来。
我们走的不是很远,回到大部队所在地不过十几分钟。可等我们枪都拿在手上,冲回大部队时——刚才还人声鼎沸的滩边竟然现在一个人也没有。
我纳闷着看着滩上的大堆弹孔还有子弹壳,以及几条没来得及拿走的裤子,硝烟味儿呛人,显然他们才走不久,溪水自顾自地躺着,但在对岸的岸边处似乎有一片黑布大的暗影。李守常塞回他的笔记本在滩边对着山上大叫,喊着他那队的队长。我拿着眼睛到处瞟,但是太静了什么声音都没有,除了地上的子弹壳,几乎没有迹象表明这里有人呆过。
突然滩边往山上走的林子里,在我们的十一点钟方向就站起了那个背箱子的领队。怪的是他神色凝重极了,完全不像一个年轻人能有的严肃感。他张大着嘴,却半点声音没有,打着手势指示我们赶快到他那边去,于此同时,我的队长狙击蔡架着他的宝贝枪站在领队旁把枪口对准了我们。
我和李守常顿时傻了,站在原地不知道是应该上去还是应该呆在原地不动。我嗫嚅喊着狙击蔡,他么的是不是最近脑门子磕坏了,把枪口赶紧挪了。哪里知道不苟言笑的狙击蔡脸色紧张地要我们赶紧上来,说着口语的嘴型,但扣扳机的手一刻不松,那领队顾不了许多一溜小跑向我们冲了下来。
我觉得事情诡异,于是下意识回头看着那小溪,只见刚才还清亮的小溪上,竟然就密密麻麻趴着无数的黑壳甲虫,有大拇指那么大,像是蜈蚣似的生着弩形的嘴。我这下惊的不轻,明白过来为什么狙击蔡把枪口对准了我们,原来他是对准我们的身后这些玩意儿。
但是我觉得是不是狙击蔡神经过敏了,甲虫虽然多的让人头皮发麻,但是毕竟是甲虫,有个什么了不起的。李守常也随我回头,但是他看到这一切没忍住,吓破胆大叫了起来,这不叫还好,一叫,许多蟋蟀声顿时从这些甲虫口里发出,同时无数的水箭从这些甲虫口里喷出。这下我就真的慌了,那些水箭又细又快,一下子就像大网一样密集将我们罩住,我的本能告诉我不能被这些水箭打上,于是拿装备包挡住头,可李守常这个呆货,屁股和脑袋装反了,只顾着惊讶,却不反应,眼看着就要被数十水箭打个正着。
蓦地斜刺里就冲出了那青年领队,一个下盘扫腿把李守常扫翻在地,躲过那又快又细的水箭,间不容发,肩扛起要落地的李守常,向后吆喝着我:“跑!”根本不要他说,我撒开脚丫子就往坡上猛跑,远离这片水域。
背后蟋蟀声不停叫唤,这下子那水箭像是子弹一样四处乱射,打在沙滩上就是一个小坑,可见力度颇大。***,这打仗躲子弹,不打仗还是得躲子弹。狙击蔡的狙击不停在响,然而一池子的甲虫哪里是一把枪打的完的?李守常好像被水箭射到,跑几步就要叫唤一嗓子。说远,离狙击蔡他们真不是挺远,可就是这么几步路,几乎全是水箭,难于上青天。那些水箭很细,我觉着好像没多大杀伤力,但是那领队脸色告诉我们,这些甲虫绝对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那青年领队对着山林子中大叫道:“张胖子!”
就听见狙击蔡身边像野人似的传来那胖领队的怪声:“噢噜噜,胖爷来了!畜生们!尝尝爷爷老字号响屁一枚。”我趁乱看向上空,只见三个绑在一起的手雷从我们上空跃出,不偏不倚奔向那小溪正中央。想也没想,我和领队就势卧倒在地上,吃了一嘴的草还有水沙子,有股酸味儿。一闷声轰隆,不用看也知道,小溪被胖领队炸了个大水泡子。无数溪水夹杂着那甲虫像下雨似的往我们身上砸来,我头发上落了好几个。这些虫子六条腿,像是金龟子,但是生着一双尖螯,十分吓人,触须有大拇指那么长。我和它们大眼瞪小眼,它们螯齿一张一合,看起来像是要喷水箭慰问慰问我,我立马一个鲤鱼打挺把他们全啪掉,捡着小命就往山坡上,一进入植被我就安下心,知道命保住了,那个青年领队扶着李守常也随后上来了。
李守常叫唤不绝,年轻领队一放下他,他就瘫在地上,抱着腿根大叫。李守常不会是刚刚卧倒那会儿折了腿吧?叫的杀猪一样。
哪里知道,地上竟然除了李守常以外还躺了三四个疼的死去活来硬是不吭声的硬汉。我搞不清楚情况,看着领队们,那年轻领队喘着气,也不休息,立即翻开他随身携带的箱子,这下子我才第一次看清楚箱子里面装的东西,屁股大的箱子里,分了四格,一个大格子里放着许多油纸装的小药包,另外一个格子放着各式各样很薄的刀片、剪刀、白布卷。其余两个盒子有盖子盖着,不知道装着些什么。只见他拿着一把玲珑的剪刀,然后找了两个小药包出来,冲回这地上躺着的伤员旁边,轻声问李守常是哪里疼。李守常指了指大腿后侧跟腱的地方,于是那年轻领队拿着剪刀十分利落的剪开李守常的裤脚,只见李守常腿后侧脚后跟处巴掌大的地方已经化脓,十分的恶心。领队吩咐我们按住李守常大腿两侧,要来了一壶水,将其中一个药包半数洒进壶里,摇了摇,又闻了闻,继续往里面加了少许,然后对着李守常的腿细细地泼去。他想起了什么,嘱咐那按着腿的兵士尽量不要挨到李守常身上有水的地方。如法炮制他对其余几名伤兵都这么处理,他们的病症出奇一致,都是疼痛处,化了脓。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身上就化脓了?我不由得看了看十几米的下方,那溪水中铺满水面的甲虫潮,该不会是刚才喷的水箭弄的吧?这么厉害?我不禁心里如蒙赦免一般庆幸大难不死,同时不放心,细细的扒开衣服看看是不是身上有地方也化脓了,所幸并没有。
那领队将水壶放在一边,另要了一口锅,将药包中的药材尽数倒入其中,我只认识其中的藿香,其余的有些像是叶子,闻着一股木头味儿。领队急速生了火煮了起来,边煮边说:“这些虫子有问题,他们喷的水柱——可能有毒!大家尽量不要靠近水域。”熬药时,只见那李守常等人的化脓创面变大了,看来是情形恶化了。期间我报道了我和李守常在前面发现的那个石台,同时从李守常包里找出了他的工作笔记给领队。领队看完后喃喃了几句脏话,同时和后面的胖领队商量了一阵,不一会儿心悸犹存的我们就被召集起来开了个会。
原来这个地方就是我们要找的目的地的外围,根据我和李守常发现的那块碑上的隶书,我们得知这条水叫做“悲琮嬨谿”,很怪的名字。还有碑旁的一竖小字,是别国文字,目前不得而知。琮,这玩意儿是玉石,嬨表示温顺的女人,可能这条水用玉石和女人等东西祭祀。如今可以想见,大概是因为这地方有虫害,古人愚昧无知,故而将祭品投入其中,求得上天保佑,因此取这么个怪名。到了这里一切情况将变得不明朗,大家行事要小心,发现不对劲的地方立即上报,小组行动,决不能走散。
青年领队目光冷峻扫了一眼众人,他早就警告众人不要靠近水域,可是由于人拘束太久,一时松懈,导致无法令行禁止,才出现现在的局面。现在大家都挨了一棒子,自然就收束了起来。青年领队问了一下队里有没有人懂些医药知识,有个李守常队里的唤作银钗的站出来,本是学着解剖死尸等仵作的本领,心性从善,学了些粗略的医术,大抵会包扎等急救处理。青年领队和那银钗细细交代一番,那银钗神色胆怯不停点头。然后青年领队就做了一个决定。
他决定带着银钗一道下去,在岸边的滩上找草药。他自言没见过这种病症,但是不能让队员白死,俗话说,毒物百步有解。这些甲虫霸了水,连鱼儿都不能长,想必毒到了一个地步了,那么在他周边能长的东西就有些可能是能抵御它们毒力的解药。有掌故说,鹦螋虫——一种大螯的虫子能啄人的影子,啄哪,哪就烂疮,用鸡肠子草就能治好。这个掌故邪乎是邪乎,但是鸡肠子草是的确有能治疮毒的功效,靠水而生,说不定下面就有。他找狙击蔡等小队长在山头负责掩护,一旦惊动了甲虫,则掩护他们撤退。岸边将近有三米宽的石头滩,石头滩往上便是山坡。只要不挨水太近,是没有多大问题的。这个时候那不做声不做气的女领队,就出来站在他俩面前不让那个箱子领队下去。女领队软低着头抓着他的衣角,那箱子领队悄悄对她说了些什么,没法,女领队终究是放开他的衣服,让他带着那大嘴麻脸的银钗下了坡去,寻那药草。
胖领队攥着手雷,眼睛盯着那窝退散的甲虫,似乎在打量从哪能把这些甲虫炸个透心凉,后悔投胎到这世上来。
我看了看李守常,见他喝了药以后,似乎有些好转,不由得对那个青年领队心疑起来,他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而且不像在军队呆过,竟然有过人的胆魄,而且似乎还有那么一手医术,到底是什么来头这家伙?我对这次的任务慢慢开始从抱怨变成慎重以待。
在山坡上等待的人无不聚心凝神等待着那位青年领队的归来,远方似乎有什么笛子还是箫的声音,不过没有什么节奏,可能是山风也说不定,这些我们压根没注意,几乎半个钟头过去了,人却始终没有影。他们已经超出了胖领队的火力掩护范围,沿着我和李守常向祭坛的路前进去了。可能路上并没有遇见药草,这才向前摸索。这些虫子好像对声音特别敏感,我仔细地观察江面,发现这些虫子十分有秩序地慢慢沉入水里,钻进那河底的山包。原来这山包就是虫子的巢?我心里一寒,一想到祭坛那密密麻麻的山包,嗓子不知不觉就痒了起来,仅仅这里的甲虫就已经多到把河面覆盖了,那要是祭坛那边——就算是一个团来,都够喝一壶的。我立马把详细情况和胖领队说了,胖领队正在靠着树剔牙,一听以后,手用错力,把牙签堵死在了牙缝里。他骂了声:“您属牙膏,一句一句得靠挤?我靠,小哥不会翘了吧!”他怒瞪我一眼,就要往下去找青年领队,这个时候狙击蔡对胖领队虚了一声,向坡下指去,只见那银钗灰头土脸一手的湿泥并几株鱼腥草似的植物抓在手里,肩上搭着那领队湿漉漉的长褂。那胖子乐的合不拢嘴,瞧见人回来了,立马就去迎,我心里放下一块石头。
银钗一回来低着头就找了个碗一根粗木头当药捶,把式差是差了点,但是研碎鸡肠子草自不在话下。她一声不吭把草药敷在众伤员身上——这个时候我们才发现了问题,只银钗回了,领队并没有回来!
我们以为领队跟在银钗后面自是随后就会上来,然而左等右等也不见领队。
胖子对银钗笑道:“不会你把领队弄丢了吧?难不成他放尿落在你后面迷了路?”
我们细看才发现银钗面如死灰,方才高兴过头不曾注意,现在才发现银钗的表情很不对劲,眼中一点光都没有,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搁在地上的湿褂子,盯着盯着,听到胖领队的话后竟然落下泪来。胖子眼睛都直了,那女领队一把抓住银钗的泥手,我们心中都凉了半截——领队出事了。
那银钗眼泪流红了两颊,被女领队抓着领口透不来气,胖领队一脸杀气,却让女领队松手,让银钗慢慢把话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