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前世今生

我叫沈蕴，生来就是一个哑女。

其实我也算不上是人吧，因为人……是从母体里诞生的，可是我不是。

我原本是一抹很微弱的魂魄，那时我还会说话。但是我不知道我的本体在哪里，于是只能坐在一条小溪边的大树上，静静地看着众生。

我不知道我到底坐了多久，我只知道，原本的小溪变成了河，我栖身的大树被砍掉了，后来又重新栽种，再次长成了参天大树，我还看到，那个原本居住在溪边的男人结婚，生子，他的孩子再结婚，生子，然后送走他的父亲，然后他的下一代再次重复着这个过程。

他们一族一直都没有搬走。

那个最开始的男人栽种的树长大了，我便栖身在那棵树上，看着他们一代代的人生老病死，也看着他们的家族一点点地崛起，通过制作丝绸成为皇家御用的丝绸商。他们越来越忙，我却感觉有些无聊了，因为这个巨大的府里已经没有多少温情，还不如最开始的小木屋有人情味。

直到他的出现。

我一如既往地看着他出生。那么长的岁月了，我对于容貌的美丑已经没有了感觉，但是这个孩子给我的感觉就是，灵气很足，足得前所未见。

他的家人很爱他，给他取名叫寰宇，配合他的姓，叫傲寰宇。

非常霸气的一个名字，傲视寰宇，唯我独尊。

但是他的性格却非常温和，而且从小就想得面面俱到。我注意到他从小就经常看着我的方向，但是一次都没有跟别人提起过。别人要是问，他就说那里有一只鸟飞过去了，或者说其他的一些岔过去。

他在默默地保护我。

这棵树就在寰宇的院子里，我就这么看着他成长到了弱冠之年。他一直都没有和我说过话，直到有一天深夜，他在院子里摆了酒。

“姐姐，我从小就知道你在那里看着我，而且只有我能看见你，别人都看不见。你能下来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树上飘下，轻轻地坐在他对面。

“你会说话吗？”他为我斟上一杯酒。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试试，说我的名字？”他又问。

“傲……寰……宇？”我试探着开口。

“姐姐，你的声音真好听。”傲寰宇趴在桌子上看着我。

我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为什么……今天……找我？”我开口，很努力地适应着说话的感觉。

寰宇的脸苦了下来。

“姐姐，他们说要砍了这棵树。”傲寰宇叹气，“因为这是千年的檀木，很值钱，家里人要卖掉它，因为最近家里出了问题。我拦不住他们……对不起。”顿了顿，寰宇又很小心地看着我，“姐姐，是不是檀木没有了，你也要走了？”

“或许吧。”我轻声道。

“姐姐，你不要走好不好？”寰宇近乎哀求地看着我，“我给你迁来一颗新的树，你不要走好不好？”

“不用。”我慢慢熟悉了如何说话，“我不走。”

傲寰宇笑了，就像他小的时候一样天真。他已经多久没有这么笑过了呢？

第二天就有人来砍倒了这棵树，砍倒了这棵他们祖宗亲手栽种下的檀木。

我一直站在寰宇身边。寰宇双手握拳，俊秀的脸上鼓起两条很清晰的纹路，那是死死咬着牙的痕迹。

“没事的。”我轻道，握住了他的手。

他愣了一下，随后面色瞬间通红，浑身上下也变得僵硬起来。

一个下午的时间，那参天大树就只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树墩。

寰宇抚摸着树墩，半晌，叹了口气。

我坐在寰宇的房梁上，看了树墩整整一夜。

一低头，寰宇也没睡，直直地看着我。

“姐姐，你心里也不好受吧。”寰宇开口，声音哑哑的，“想哭就哭吧。”

“没有什么好哭的。”我摇了摇头，“我看着你的祖先出生，成长，结婚，生子，死去，在看着他的下一代重复着这些步骤，一直到你这一代，早就已经麻木了。”

“这只是一个必然的过程。总有一天，你，我，都会迎来这一天，然后开始新的一次轮回。”

“或许我应该替檀木高兴，或许它下一世可以做它想做的生物，飞禽走兽，花鸟虫鱼，或者还可以去做个人。虽说生命比起这一世的千年岁月实在太过于短暂，但是人的生命，起码不会像树这样单调。”

“姐姐也会做一个人吗？”寰宇问我。

“寰宇，我虽然不算人类，但是我如果想的话，做人……不难。”我道，随后从房顶飘然落下，等踏到地面的时候，身体已然凝成实质，“这么多年了，再没有点修为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那姐姐为什么不做一个人呢？”寰宇问我。

我突然笑了。

“寰宇，你知道吗，你是我自从来到这里，第一个看见我，而且跟我说话的人。”

“孤独惯了，旁观惯了，也就不觉得什么了。”

“那种感觉，你不懂的。”

“那姐姐，你想做人吗？”寰宇突然起身问我。

我愣了一下，随后很认真地答：“或许吧，谁也不想这么一直孤独下去。”

“姐姐，你有名字吗？”寰宇皱着眉头问我。

“或许有，但是我忘了。”我道，“你要是想起就起一个吧。”

“嗯……就叫沈蕴吧。”寰宇笑了，“从今以后，做我一个人的人。”

我愣了愣，随后笑了。

“寰宇，你确定吗？如果真的做你的人，我会给你带来近乎无尽的麻烦。”

“我不在乎！”寰宇道，“姐姐，我就这么看着你，已经二十年了啊。”

“一个人，四分之一的生命都交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我笑了。

“好，如若不弃，这一世，我陪你。”

于是，我做了六十四年他的人。他慢慢地垂垂老矣，而我依旧是原来的样子。

寰宇走的时候，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阿蕴姐，下辈子还做我的人，可好？”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眼角却有泪划过。

我见过那么多人的死去，第一次觉得……人间的大悲，不过是生离死别。

寰宇走了，他看着我，看了八十四年。

我为他戴了三年的孝，第四年，我去找了傀儡师。

他是最好的傀儡师了，他说，他叫魇。

“你确定吗？”魇问我。

我点点头。

“他已经不是你的傲寰宇，而且你的灵体也不适合任何的傀儡，只能用你所有的灵力锻造出一个躯壳，千年的修为都会付之东流，而且你的记忆和声音也都会作为祭品而带走。你确定还要这么做吗？”

我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是安然的笑容。

“我答应过他，这辈子做他的人。”

“灵魂体不好吗？”魇问。

“但是灵魂体不是人类。”我笑。

魇用我所有的修为打造了一具躯壳，并且抽走了我的声音和记忆。躺在躯壳里，冥冥之中，我听到魇的轻语。

“记得，你叫沈蕴，你要找的人，名叫——龙傲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