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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断臂求生

作者:彦无 | 发布时间 | 2017-03-14 | 字数:4669

劲夫在咖啡馆里坐了很久,他拒绝了去谢天林家里躲一躲的建议,提出这样的建议谢天林也是一脸的茫然,他也早已不再安全,生死就在一线之间。

劲夫还没想清楚今后的路,他更没想过回家,如果他是杀手,那么现在,等待他最好的地方就是他的家,第一次动杀机,对方没有选择在他家周边进行,可能就是不想让人有任何的联想,而现在他侥幸三次逃脱险境,那个人应该不会再这么冷静地顾忌许多。

他的家离咖啡馆就隔三条街,走回去用不了十分钟,可是他非常清晰地认识到,再要回去可能花的时间绝不是十分钟那么短。他旦夕祸福,他的家则风雨飘零。

这片街区他很熟悉,他也想过应该离这里远些找个酒店,可是他马上否定了自己这种逃避的心态,他家的对面有一家四星级商务酒店,二十多层,从什么角度都能严密地俯视着他家的窗口,右面是一家快捷酒店,土黄色的外墙,窗口却是粉色,像个乡下的小土妞,鄙倪着邻居高大上的棕色幕墙造型。

劲夫趁黑从后面走进那家快捷酒店,开了间窗口直冲着商务酒店的房间,走进房间,他没有开灯,直接奔到窗口,轻轻撩起窗纱,不禁为自己的判断小声地喊了声赞,从这个位置他能精确清楚地看见自家的窗口,商务酒店对着自家窗口的所有窗口的情况也是一目了然。

他的窗口毫无疑问漆黑一片,对面的那些窗口有些开了灯,有几个还黑着,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就把目标放在那几个黑黢黢的窗口,并很快发现了端倪,有一个窗口不时地闪过几点光亮,劲夫是学机械设计的,他清楚地知道那几星光点是什么,那是一个夜视望远镜的镜片在不断地调整焦距时折射出的月光。

劲夫估计了一下那个房间的号码,先把电话打到总台,编了个理由问了问如何才能把电话打到房间,服务员说他们可以帮着转。他客气地拒绝了。

那个光点亮一阵就停下,停一会儿又亮起,现在几乎一刻不停地滞留在窗口,已经有一个小时没有离开。

已经是凌晨一点,对方肯定已经意识到他不可能再回到那个家中。又过了约一个小时,劲夫拨通了那个房间的电话,他清楚地看见那个光点哆嗦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望远镜走过去拿起电话,他说,“喂。”

劲夫一愣,竟然是中国人,标准的普通话,嗓音收着,但还是能听出略微的沙哑,非常浑厚。他马上说了几句这个时间段经常出入酒店的男人说的话,他还故意妖娆地笑了几声。

对方显然没听懂,啪放下电话。

劲夫坐在窗前,不知如何往下走。他很想上去问问他为什么对他痛下杀手,可是正如黑鹰所说,这毫无意义,但是尽管知道这个想法很幼稚,依然像一团火苗一样在心里呼呼地燃个不停,并且越燃越旺。

劲夫紧了紧衣领,从前台大明大放地走了出去,前台服务员昏昏欲睡,地毯虽然不够松软,却还是吞没了他所有的脚步声,他溜着边往商务酒店走去。这时从酒店里走出一个男人,站在台阶上他四下打量了一遍灯光昏暗,已经陷入沉睡的街道。劲夫悄悄地蹲下身体。男人身材高大匀称,步履轻巧不滞重,年龄不会超过三十五岁。虽然看不清面部轮廓,还是能辨认出他坚硬的下巴,高挺的鼻梁,其它的则完全是模糊一片,像一座没有完工的雕刻作品,只隐约看得出点端倪。与地铁监控视频上的那个男人是一个人,他肯定地得出这个结论。

他直直地奔向劲夫的家,紧闭的楼宇门禁对他简直易如反掌,连平时劲夫掏钥匙的时间都没用到,那扇门就悄悄地打开了。

劲夫的家在三楼,蹲在门外的他,数着那人的脚步,听着房门卡塔一声熟悉的触碰声,过道陡然鼓起了一股风,从门缝里挤了出来,吹在他的手上,涩涩地凉意真往心里蹿。

他悄悄地用钥匙打开门禁,坐电梯上到了八楼,然后从楼梯间无声地摸了下来。门锁只是被小心地碰上,并没有锁死。他推开门,闪身而入,马上伏下身体,躲匿在鞋柜的阴影里。房间里很暗,因为是三楼,又被对面的高楼大厦遮得严严实实,圆月之夜都不会有什么亮光照射进来,更何况现在只是一抹上玄月。房间平静中蕴含着动荡,他一寸一寸地滤过熟悉的角落,目光停留在客房的门口,那扇门一向是紧闭的,他熟悉那个位置应该具有的感觉,但此刻那里分明有着陌生的能量在一股一股地向外涌动。他脱了鞋,悄无声息地摸过去,屏住呼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门一拉,啪嗒一声锁死。

一股暴汗骤然从全身的每个毛孔往外流,劲夫双手紧紧地握住门把手,他感觉门里的那人也在用力搬动把手,门锁似乎很快就要断裂。劲夫慢慢松开手,顺手拿起房门边的高尔夫球杆,以他的水平,这一杆下去可以完全彻底地要了对方的命,这是绝对的正当防为,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躲避隐藏都不能最终解决问题,只有杀了他才是最好的结局。他眯起眼睛,心里陡然生起的杀机瞬间涌向眼底,连他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木然变得冰冷。。

门里的摇动也停了下来,他似乎看透了劲夫的心思,不敢冒然破门而出。

他们隔着门对峙着,门里那人的热度即使隔着门也分毫不差地往外涌动,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有一股草木般微弱的香水味随着那热气从门缝里往外扩散。

劲夫有一刹那的恍惚,握着高尔夫球杆的手抖个不停,突然他感觉门里的压力减轻了,他慌张起来,“为什么要追杀我。”他大声质问。

“你就该死。”这声音几乎是一声叹息,随着门里拍打在门框上的一阵狂劲的风传递到他的耳边。

他‘哗’拉开房门,窗户大开,窗帘随风舞动,窒内空无一人,只有那微弱的香气久久无法散去。他跑到窗前,那人早已不知用的什么办法下了楼,大摇大摆地穿过楼前的空地,走进对面的商务酒店。几分钟后,他房间的窗口亮起了灯,他端着一杯水走到窗前,和他遥遥相对。

劲夫的周身寒意四起。

他一直没有开灯,他没有勇气洞开自己,漆黑的房间让他有一种安全感。他又望望对面那个窗口,那人早已不见踪影,空留一个炫目的窗口,让他浮想联翩。

谢天林说他要找他父亲想想办法,答应明天清晨之前要给他回话,劲夫看看表,已近清晨三点,消息差不多应该来了。这样的夜晚,他们都睡不着。

他盯着手机,数着秒表,一二三四五六,谢天林的电话在他数到九的时候开始摇动。

他说我刚回来 。他的声音透着无限的焦虑和巨大的颓废,“ 对不起,”他说,“我们没办法了,你……要不就报警吧,我太幼稚了,我以为我可以,我以为我可以为我父亲独挡一面了,我以为我可以成为我妈的骄傲,这几年我干得挺好,我以为我利用了他们,其实是他们利用了我,我没告诉你,我其实还帮他们往内地倒过钱。可从来没出过事……你要好好的,你行的,你一向都行的,可是我不行,我不行,我没办法……。”

“你是谁?”谢天林轻声问,声音满是梦幻般的呢喃。

劲夫一惊,“你说什么?怎么了?”

无人回答,耳边空留无尽的虚无。他竟然挂了电话。

劲夫将找出的匕首揣进怀里,冲出家门,天上的月亮陡然如斗,大得让人觉得不真实,他有些茫然,他记得前两天才是圆月之日。

他一路狂奔到谢天林的那幢公寓前,正看见谢天林的那辆橘黄色SUV缓缓启动,像他一惯懒散的样子,怂着脖子抖着双肩,慢悠悠地从家门里磨叽出来,毫无愧疚地冲着已经跳脚的劲夫痴痴一笑。劲夫一愣,那辆车已经缓慢或又坚决地爬上对面那个山坡,正以百米起跑的架式跃跃欲试。

“不。”劲夫大喊一声,他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心里仿佛被掏空了,整个人痴痴地立在那。那抹橘红妖艳地一闪,就消失了踪影。

这幢高档公寓面临大海,公寓前筑起了高高的堤坝,坝下是波涛汹涌的太平洋。

那里有个急转变,平时谢天林总是故意做些小动作吓出他一身冷汗,然后在最后一秒扭转乾坤,他玩这套小把戏已经炉火纯青。而这一次他似乎变得迟钝,车轮连扭动的迹象都没有,就直挺挺地冲进了海里,没有丝毫犹豫和挣扎。

噗通一声巨响,劲夫猛一激灵。

他对着人影高喊打110,然后一猛子扎了进去。夏天的时候,他和谢天林时常在这里玩水,这里虽然涛声很大,却并不太深,危险系数也在控制范围之内。

可那是白天,阳光穿透水面,水里几乎呈现的是一种淡兰的透明,让人很惬意。可是此刻,没有太阳,太平洋是一片死寂。

从来没有这样得黑,那轮大如云盘的月亮一点也没有穿透海水,再努力地睁大双眼,所到之处还是一团漆黑,黑得如同世界的尽头,黑得如同一团沼泽顷刻就会把他吞没。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抽离,心里原本揪得如同一团乱草,现在渐渐开始松散,舒服的感觉从心口一点点向四肢百骸传递。他叹了口气。

突然他的手触到了什么,思绪有了一瞬间的清明,他的身体猛地一收,手掌正好抓住车窗,他清晰地确认那是前车窗,而且玻璃全部碎裂,手指被刺破,正沽沽地流着咸腥的血水,但并不疼。他努力将手臂探进去,驾驶座上的人已经不在,安全带飘在水中。他的脑子又开始混沌不清,手不停地四处乱抓,胸部隐隐刺痛起来,腹部一松,身体随之一弹,人哗地一声从水里冲出来。手电筒不停地从上面扫射下来,落在他的身边,把他死死地框住。

车很快被吊了上来。崖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竖起了一盏亮白的大灯,大灯下仆煽着成百上千的蚊虫,车头已经完全砸偏,坐在里面的人不可能幸免。

劲夫坐在大灯之外的阴影里。

警察组织的水鬼还在水下寻找谢天林,只有劲夫这么叫他,其它人已经开始称其为尸体。说尸体可能很难找到,下面虽然没有旋涡可流速很快。

劲夫一直沉浸在刚才那团无边的黑里无法自拔,他清楚地记得有那么一瞬间自己的放弃,此刻想着是格外后怕。谢天林的表哥很快就到了,他过来简短地对他表示了谢意,态度拘谨,小心翼翼。

他什么也没说,以劲夫对谢天林水性的了解,和车子的破损情况,他知道他已经逃了出去,不仅是从禁锢他的车里,从这恐怖的海里,更是从眼前的这道无法破解的迷局里。

这似乎就是黑鹰所说的断臂求生。谢天林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偷偷地消失了。

短短几个小时,他就做出了这样的安排,肯定是他的家庭为他做的选择,他们似乎和黑鹰有着相同的认知,知道一旦沾染上了,就绝无全身而退的可能性。

是谁,这样决然地就判处了他们的死刑,除了偷天换柱,好象再无其它的生存方法。他的愤怒无法抑制。

警察详细问了他们的交情,特别是昨天他们在一起的情况,他隐瞒了他们最后的通话内容,只说他情绪很不好,似乎在喝酒,而车里也的确检查出了酒精,甚至还有安眠药,这些都完美地配合着劲夫的说词。

走出警察局,劲夫跌坐在台阶上,一行清泪缓缓落下,但这种脆弱只持续了一妙,他就猛地站了起来。 杀戮已经开始,绝不可能现在就戛然而止,而他是断臂求生,还是拼死一搏,他必须马上做出个决断,没有时间允许他悲悯。

母亲这两日的电话不断,劲夫都没认真听过。这一次他接通她的电话,母亲照例问他在哪里,他左右看看,正看见旁边的绿地上有个小丑在玩杂耍。于是笑着说正在看耍杂技。

母亲说她已经答应汤米和他一起徒步世界,如果他回家,钥匙还在老地方,不用担心她不在家。她说这其实是她一直的梦想,想看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可是一直以来为了求个稳定而放弃了很多。

“妈,委曲你了。”劲夫眼眶滚热。

“你说到哪里去了。”母亲似乎也有些感动,“所以我对你的希望不是求你大富大贵,而是祝愿你活得精彩,人生短短几十年,活出个样来,给妈看看。”

“好。“劲夫哽咽不止,母子连心,这一刻他好象又匍匐在母亲的怀里,听她一遍一遍地安慰他,“妈。”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你想走多久?”

“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也许就一直这样走下去。”

“这样吧,妈,我也可能会经常出差,老板说想在世界各地都要开工厂,手机号码可能会经常更换,要联系,我们就把信都寄到爸爸的邮箱,怎么样,像小时候。没有事,我也会一个月报一次平安。”

“儿子,是……不是想爸爸了。”母亲轻声问。

“有、、、点。”他的泪再也止不住,潸然落下,“这能不能只是我们母子俩和父亲之间最后的秘密,不要告诉其它人。”

“好。”母亲郑重其事。

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谢天林的表哥远远地站着,犹豫半天走过来坐在他身边,“谢谢你,天林说你最了解他,你会原谅他的懦弱,他会一直看着你保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