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书网 勤书网
登录 | 注册

正在阅读> 捶丸英雄传> 章节目录> 第七章 翁婿之争

选择阅读主题:

第七章 翁婿之争

作者:歌舒 | 发布时间 | 2017-03-22 | 字数:9802

广明元年十二月十三日。

长安城含元殿。

六十一岁的黄巢头顶通天冠、身着滚龙袍、脚踩六合靴、腰悬三尺剑,在两名宫女小心翼翼的扶持下,一步一步登上天子的须弥座。

在他的殿下,曾与他一起出生入死多年的文臣武将分列左右,躬身而立,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三天前,孟楷的遭遇让这些人无不捏了一把汗——那天,就在黄巢处置了不肯就范的刘邺后,心有不甘的孟楷与黄巢再度比试捶丸,结果,孟楷连胜三阵,让黄巢十分不快。孟楷说:“黄王,我这技艺,可能博个位列三公?”黄巢把手捻须,晒然笑道:“岂止三公,我看这皇位你也坐得。”说罢,也不理众人惊讶的目光,抛掉丸杖便要离去。傻乎乎的孟楷此时才知犯了天威,连忙跪地请罪。黄巢却看也不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孟楷,只冷冷地向左右侍从招了一下手,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回宫。”于是,原本一场热热闹闹的聚会因为黄巢的负气离去而草草收场,众人不欢而散,而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了这样一种想法:今日的黄王,再不是往日那个能与众人平起平坐、称兄道弟的大哥了。他即将成为九五之尊,圣上天子。不论是谁拂逆了他的意思,哪怕有天大的功劳,只怕都难逃责罚。虽然汉高祖刘邦称帝后大肆屠戮功臣的历史这些武将们并不清楚,但“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句古谚却人人都听说过。到时候,只怕功劳越大的,灾祸也越大。

作为义军中为数不多的读过书、中过举的首领之一,皮日休曾在那天晚上求见过黄巢,并向他当面陈说厉害——虽然赶走了僖宗,但大唐王朝仍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各地藩镇节度使手上的兵力仍然十分可观,而义军虽然屡战屡胜,却没有自己的后方,手上所有的土地也仅有区区两州之地,一旦残唐回过劲来,发出勤王诏,那么义军的形势仍是不容乐观。如果此时重重处置了孟楷,只怕会寒了将士的心。

一席话惊醒梦中人。黄巢虽然恼怒孟楷目无尊长,却也知道皮日休所言不虚。义军数年来征战南北,军粮器械的供应却是一无所出,只是靠以战养战的方式来补给。眼下称帝在即,不能再像以往那样靠劫掠为生。而目前自己所占之州县,也确实少得可怜,果然有朝一日长安城被各地节度使重兵围困,还得依靠像孟楷这样的勇武之将陷阵冲锋。一念至此,黄巢对孟楷的态度迅速转变,日间虽然打压了一番,只怕来日里还得要好好笼络才是。

此刻,黄巢终于坐在了含元殿的龙椅之上。他眯着眼观瞧阶下群臣——尚让、赵璋、盖洪、孟楷、皮日休、张直方——

“哼,张直方,我饶不了你。”当黄巢的目光从群臣头顶掠过来到金吾卫营首领张直方的前面时,他想起三天前他派到张直方营中做监军的秦勇带回来的信息——

那一日,他只拨了二百兵卒与秦勇,要他去到降将张直方的金吾卫营去做监军。不想还未进得营门,便被张直方的属下团团围住,险些摘了脑袋。那秦勇乃是他夫人曹氏的外甥,自他起兵不久便投奔于他。夫人曹氏与她妹妹的关系极好,自然对妹妹的这个儿子很是关心,几番告诫黄巢不得将他派到前线,所以黄巢一直将秦勇留在自己的卫队中,即便是潼关那一战,也未曾让他来到两军阵前。如今长安城破,金吾卫营缴械投降,在黄巢看来,金吾卫营的部队不是野战部队,战斗力十分有限,派秦勇到这里做个监军,是个既安全又舒服的差事。不曾想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也被秦勇给办砸了。

秦勇那日嘟囔着说看见两个小孩子跑进了金吾卫营,他质问当值的卫兵跑进营内的小孩子是何人,孰料对方却矢口否认有此事。这让他疑心陡起,便要抖一抖监军的威风,却不想金吾卫营里涌出数百人,不由分说便将他与带去的二百人围在核心。若不是紧急时刻那个叫柳长街的步军校尉命令众人不得造次,后果不堪设想。

黄巢那日听完秦勇的汇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训斥了秦勇一番:“要你去做监军,是要你掌握这些降将的动向,两个小孩子跑到营中,你也煞有介事的问上一问,纯属多事。那分明就是营中将官的家属,他们能翻起什么风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秦勇原本指望跑回来跟姨夫告一状,让姨夫帮自己出口气,哪里想到刚在金吾卫营吃了瘪,回来又被黄巢给臭骂一番。心里愈发不痛快,因此从黄巢那里出来便直奔后宫,寻自己的姨娘、黄巢的夫人曹氏去告状,指望曹氏能为他撑腰。

曹氏安慰秦勇说:“好外甥,你且别急,等你姨夫忙完了这两日的登基大典,自然有它金吾卫营一众将官的好果子吃。”秦勇听完这话方才作罢,因又央求姨娘跟黄巢说自己不想去那个金吾卫营只做监军,要做就做金吾卫营的头领。曹氏一一应承下来,待得晚上黄巢归来,曹氏把秦勇的要求说明,气得黄巢一把掀了桌子。“他是个当将军的料吗?金吾卫营置下两万余人,他连一个步军校尉都搬不过,还想统领两万人的兵马?只怕到时候他到了那里为非作歹,公报私仇,到时候一旦激起兵变,他自己的脑袋首先就要被砍了去。”

曹氏被黄巢这一番话吓得不轻,心想丈夫说得也是实情。她的这个外甥,行军打仗可谓狗屁不通,吃喝嫖赌倒是无师自通,天可怜见她妹妹人到中年才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好歹央求自己在军中给他谋个差事,博个前程。她与妹妹二人自幼丧母,姐妹情深,这番央求她如何能不答应下来?原想那秦勇虽不能打仗,来到军中做个管钱粮的也是好事。谁想他甫一到军中,便引着大小将领日日赌博、夜夜饮酒,被人告发后,碍于夫人的颜面,黄巢没有发落他,只将他调入自己的卫队,严加管束。曹氏想经过了这些年的历练,那秦勇该有些长进,谁知仍是烂泥扶不上墙。

曹氏心想,虽然秦勇是块儿烂泥,但说到底也是自家人。自家人被外人欺负了,当然要讨回来公道。因此又对黄巢说:“即便勇儿有不是,到底也是那金吾卫营的人有错在先,明明有两个小孩子跑进营中,为什么非要说没有?可见他们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咱们。就冲这一点,也该好好责罚他们。”

黄巢被曹氏这一说,心中也是一动。“着啊,即便是哪个将官的家属跑进了营中,也不必说没有啊,只按实情回报,秦勇又能如何?莫非这当中真有什么隐情?”想到此处,他决定次日诏张直方前来问个明白——莫非,那两个孩子的身份特殊?

待得次日,黄巢把张直方叫来细问此事,张直方竟左右支吾,推说自己不在营中,不知此事。这让黄巢内心的疑问越发加深——即便当时你不在,事后回到大营中,你的属下如何会不向你禀报此事?

“暂且忍你一时,待些时日城里的一切安定下来,再与你仔细计较。”黄巢一面和颜悦色的送走了张直方,一面叫来负责长安守备的葛从周,令他暗地里细细盘查出入长安城的一切人等——尤其是从金吾卫营方面出城的兵丁及家属。

不出意料,就在当日傍晚时分,一队金吾卫营的兵丁护送着一辆马车出城,缴验通关文碟时,只说马车内坐的是金吾卫营统领张直方的嫂子及家眷,他们要到城外广济寺为死去的亲人打平安醮。守卫的兵丁挑开车帘,果然看见一个满身素服的中年妇人并一个同样白布缠身的八、九岁孩童面色悲戚地坐在车内,身旁摆放着祭奠所用的一应香烛纸火。兵丁们接到葛从周的指令,凡从金吾卫营出来的人士皆需汇报,因此不敢大意,忙差人去请葛从周。不多时,葛从周从营内来到城门前,细细问明了情况,又叫人细细查验了一番车马并随从人员,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因此挥手放行。却不料在黄巢处吃了瘪的秦勇一门心思想要找金吾卫营的麻烦,从皇宫出来后就着人盯紧了金吾卫营,此时见有人出城,连忙飞奔入宫,去报黄巢。待得黄巢派人来到城门前,那一队车马早没了去向。

黄巢闻听此信,大怒,就要发兵去缉拿张直方及出城人马,因又想起皮日休前日里之言,方才恨恨作罢。刻下大军刚进长安,许多地方还要依赖这个降将维持治安。再者,那些投降的文官手里没什么兵权,杀了也就杀了,而像张直方这样的武将,倘使轻易发兵将其缉拿,弄个不好反而会生出祸端,徒增刀兵之劫。如今这长安城不再是大唐的都城,而是他黄巢即将新建的大齐政权的帝都——金吾卫营的地理位置又离皇宫如此之近,当真有个闪失,这巍巍帝都被焚毁劫掠,损失的可是他黄巢自己。还是暂且以安抚为主,待得来日政权巩固之后,再收拾他也不迟。

黄巢想及此处,便暗自寻思,张直方久在金吾卫营,上下一气,将来真要处置他,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不如此时给他来个明升暗降,夺了他的兵权,到那时,只怕由不得他不束手就擒。于是,黄巢给张直方下令,命他将金吾卫营的相关事宜交付给前去接任的盖洪,改任兵部侍郎一职。谁知张直方明里口称遵命,暗地里却煽动属下闹事,因回说要先将军纪整顿一番、处置了带头闹事的人后才能去赴任,摆明了一副不肯就范的模样。不但如此,金吾卫营更是明目张胆的趁机开始操练部队,厉兵秣马,让黄巢有苦说不出。

此时,含元殿内,当黄巢终于得以身披龙袍,以大齐开国皇帝的身份扫视群臣,忽然看见了这个不肯合作的降将张直方时,他内心早已打定主意,早晚要将这个武夫的脑袋砍下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待黄巢在须弥座上坐定之后,在尚让、赵璋的带领下,行三跪九叩之大礼。这雄壮的声音一下子把黄巢从思绪中拖回到含元殿内。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威严,挺直了胸、收紧了腹,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缓缓地说到:“众卿平身。”

群臣闻声从地上站起来,文东武西站立于阶下。一个小黄门来至阶前,将捧在手中的帛书展开,用阴柔的声音宣读到——

“盖闻夏桀残暴而商汤兴兵;殷纣失德致牧野倒戈。暴唐无道,民不聊生,巢应天之命、顺民之呼而起兵伐之,至今六载已。数年中,巢与众卿历经苦难、辗转南北,终成大业。今天下初定,众卿合力推巢,言巢厚德隆功,泽被人心。天德王道,一以贯之。巢虽受天眷命,天地垂光,然今天下皆众卿合力撼下,伟烈丰功,费劲移山之力,巢亦受之有愧。巢之大志甚多,惟思一展宏图,顺承天道,于本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祈告宗庙,开元登基,建元金统,国号大齐。

朕既登基,必效法汉武,裂土开疆,解民倒悬。以善继而善述,惟是本以诚,持之以中正,要之以宽仁,绵生平之态。

朕自登基创始基业,凡尔亲贤文武,各输心智,辅朕以不逮。即日,广纳贤士,集聚良才,公侯将相,加官进爵。大业既成,皆众卿之功,必永垂青史,昭示后人。公侯爵位,荫之子嗣,世袭罔替,永保大齐无疆之帝业,永传万世!特以此诏告示天下。钦此!”

众卿听完此诏,齐齐躬身:“谨遵上谕。”

黄巢微微颔首,笑意盎然。他复命小黄门将各人官职一一道来——加封发妻曹氏为皇后,尚让、赵璋为宰相,皮日休为翰林学士,孟楷、盖洪为尚书左、右仆射兼军容使……

所有人中,独独孟楷闻听自己官职后,激动得当庭跪倒:“罪臣前日冒犯天威,不想皇上不以为意,仍委臣以重任。楷必誓死以报皇上知遇、不弃之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黄巢在坐塌之上遥遥虚扶了一下,呵呵笑到:“好,好,孟将军之言深和朕意,众卿当以孟将军为表率,为我大齐千秋万代之基业不吝心智。”

黄巢在含元殿大封文武群臣,独独却忘记了独自领兵在外的朱温——当朱温在同州城下得到黄巢于十二月二十三登基为帝的消息时,已是两日之后了。

翻遍邸报,也不见有黄巢加封朱温的只言片语,朱温不由得心内大怒。好哇,你们在长安城中个个弹冠相庆,加官进爵,却让我一人领兵在外攻城拔寨——给个同州防御使的职务,还是遥领,真想在同州城内喝酒吃肉,还得靠自己拼命去打。原来前日里葛从周的言语,都是诳我的。

想到此处,朱温也不再以葛从周前日里那番言辞为意。什么不要纵兵劫掠,什么不要惊扰百姓,统统都是狗屁——我像个傻子似的帮你们维护好治安,好让你们进城各得实惠,属下的兵士原本就与自己不是一心,再不弄些好处给他们,只怕来日里根本指挥不动了。

想到这里,他召集将官,言说到:“明日攻城,城破之后,准你等劫掠三日。”手下将官原本因为没在长安城中捞到实惠而各个不爽,听到主将这么说,顿时来了精神。纷纷摩拳擦掌,都说明日拿下同州如同砍瓜切菜般容易。

朱温也不多言,只吩咐一句不得妄入同州县衙,不得侵扰了同州刺史的府邸家眷后便命各去准备。

待得次日,大齐军队饱餐一顿后,朱温登上高坡,手掌令旗,向属下们又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直鼓动得士兵们恨不得立时就得到攻城的命令,嗷嗷叫喊着要拿下同州。

同州城上的唐兵看见城下的敌人士气高涨,明盔亮甲,刀剑耸立,早已是肝胆俱碎。哪里还有交战的勇气,都只盼着城中太守下个开门纳降的命令,保全了自己的性命。

同州城内,刺史张蕤打探得领兵来攻的将领名叫朱温,不由大奇。数年前,在他的生日宴会之上,他的老乡刘崇曾带了一个名叫朱温的侍从前来给自己祝寿,自己还与他打了一场捶丸。当日里他就断定此子来日必有高就,却不料他委身逆贼了。又或者,这只是同名同姓?张蕤觉得有必要核实一下实情,如果来者真是当年旧人,或者同州城的刀兵之劫可以免去?因此,他在同州城军事主官的陪同下,颤颤巍巍来到城楼之上,高声向下喊到:“请贵部头领朱温朱将军到军前答话,我乃同州刺史张蕤,不知朱将军可还识得故人?”

早有军校到中军去报给朱温。朱温听完汇报哈哈大笑,心想如何不识你这故人,当年若没有你赠的盘缠,我哪里有机会到山东投军呢?因此,他便要催马来到军前。身旁将官提醒道:“朱将军,谨防有诈。”

朱温一摆手,说:“不妨,诸位不必多疑。看朱某人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那刺史来降。”说着,他与众将官一同策马从中军出来,行至同州城下。

张蕤在城头打眼观瞧,只见敌军七、八个将官护住一员主将,背后一面大旗迎风招展,斗大个“朱”字赫然印在上面。

张蕤问道:“来着可是朱温朱将军?”

朱温哈哈大笑:“张刺史,别来无恙?正是朱某。”

张蕤一听下面的人口内言说别来无恙这四个字,心知此人正是当年故人。当下悬着的心放下一半:“果然是当年故交,朱将军,当日里我就曾说,将军生得一副瑞相,来日功业必不在我辈之下。今日一见将军风采,果然验证了我昔日的断语,恭喜朱将军了。”说着,张蕤在城头抱拳行礼。

朱温在马上也抱拳回礼到:“哪里哪里,当日若非张大人那一千钱的盘缠,只怕朱某还出不了门,投不得军,自然也不会有今日的荣耀。朱某能有今天,还要多谢张大人当日提携。”

城上的官军与城下的官军听到双方的主将在这里不说如何攻城或退兵,竟攀起了旧亲,不由各个惊讶。

守城的人有的在想:“万幸,既然刺史和这个叛兵的头领认识,八成他们是不会攻打我们了。”也有人在想:“好哇,原来这个刺史曾资助过叛军,我等需谨慎戒备,以防被主将出卖。”

攻城的人有的暗道:“妈的,这要是对方开门投降了,昨天头领说的纵兵劫掠之事还算数吗?也有人想:“这不错呀,省得打仗就能进去喝酒吃肉,看来这趟没白来。”

双方的兵将在那里胡思乱想,两边的主官们也没闲着,你来我往的聊了半天闲话,谁也没提眼下的局面,就好像朱温不是领兵来攻城的,而是专门来唠嗑的;而张蕤也不是守城的,而是来陪聊的。

最终,还是张蕤忍不住,首先说起了眼前的事情。

“朱将军,不知你此次领兵前来到我关下,所为何来?”

朱温暗骂一句废话,放着长安城花花世界不呆着,老子领着数万兵马来到你这同州城下难道是让你阅兵的吗?要不是为了你家千金,老子才不来呢。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张大人,您看我们这阵势也不像是闲着没事儿出来遛弯儿的,对不?”

张蕤心道,小王八蛋,都这节骨眼上了你还拿我寻开心,你要是领着兵马出来遛弯儿,那真是我祖上烧了高香了。于是回到:“我看也不像是出来遛弯儿的,莫非是看中了我这同州城?想在这里驻扎个三五天?”

朱温笑了:“张大人,您说对了一半。我是看上了这同州城,但不是想只呆三五天,朱某人现在还遥领着同州防御使的官衔呢,您说我要是不进城,这防御使的官衔不就一直是遥领了吗?”

张蕤听完这话鼻子都快气歪了。什么?你来做这同州城的防御使,那我这同州刺史往哪里搁?他回到:“不知朱将军还领着同州防御使的官职呢,失敬失敬。只是这同州城百姓安居乐业,老幼皆有所养,远无战事,近无祸端,朱将军到这里做官,只怕寂寞得很啊。”

“不寂寞,不寂寞。”朱温摆摆手:“有您老人家陪着我喝酒狩猎、赏花捶丸,寂寞何来?”

张蕤故作惊讶:“老夫身为大唐同州刺史,与朱将军分属不同阵营,如何能陪将军喝酒狩猎、赏花捶丸啊?”

朱温一摇头,“这有何难?只要张大人打开城门,让我等众家兄弟进城,咱们自然可以把酒言欢,再续前缘。”

“不妥,不妥。”张蕤也摇起了头:“张某身负天子重托,在此守卫同州城关,正是要防备逆贼攻取。朱将军人中龙凤,怎么就屈身事贼了呢?依老夫之见,朱将军不如效力朝廷,我可向天子保举,朝廷必定重用朱将军,未知意下如何?”

朱温却说:“巧了,我也有一言,张大人,唐庭昏庸,佞臣当道,你何不弃了那狗朝廷,与我辈一同讨伐佞臣,澄清宇内呢?若张大人肯屈尊来就,我家黄王必定也重用张大人。”

张蕤心说你这小厮,早知你今日这般戏弄于我,当日就不该与你盘缠,害你今日领兵攻我。于是换了口吻,冷言道:“朱将军,老夫好话说尽,原只盼你能回头是岸,洗去贼身,不想你却这般不识好歹,一句话,你是降还是不降?”

朱温心道,乖乖,这话应该我来说才对。明明是我来攻城,你却问我是降还是不降,这要是被孟楷、盖洪那帮人听到,还不得笑掉大牙?但他偏偏又不能冲张蕤发脾气,因为他一心还惦记着张慧。

“张大人,有道是实务者为俊杰。眼下我大齐王朝已经建立,你那皇帝远遁巴蜀,假以时日,大齐必定长驱直入,剿灭暴唐。您若此时来降,还可算是开国功臣,如若一意孤行,不听劝告,只怕我大军破城之日,您可就难保太平了。再有一言,就算您不为自己着想,您的家人难道您也毫无顾忌吗?”

“大胆。”张蕤被朱温的一席话深深刺痛:“朱温,你若敢伤害我家人一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朱温被这一吼吓了一跳,心说这老头儿年纪一把了,没想到脾气还这么暴。

而守城的官兵们更是莫名其妙,这刺史什么意思?你家老小还在城中,他朱温凭什么就能伤害你的家人了?这反应有点过了吧?

张蕤自己也是说完话才反应过来,心说我这是怎么啦?他朱温只不过是以言语相威胁,又不是真得拿住了我的家眷,我怎么这么大反应?难道我自问守不住这同州城?朱温的军队真能进得城来?

想到这里,张蕤调整了一下情绪:“朱温,你听着,若想入这同州城,你就放胆来攻吧,老夫一把年纪,不想晚节不保,临老再改换门庭,投你家黄王。”

朱温暗叹一声,哎,还是没能说服老头子。嘴里不小心嘀咕了一句:“得罪了,岳父大人。”

这话恰被身旁的将官们听到,各个都差点叫出来,什么什么?眼前这朱大人竟唤城头的敌人叫岳父大人?这都哪儿跟哪儿呀?这仗还打不打了?

朱温从众人惊讶的神色中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由得干咳两声,“众家兄弟,适才我的话你们都听到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点头,有的摇头。

朱温大手一挥,把心一横,干脆一切挑明了说:“好吧,不瞒众家兄弟,我之所以投奔黄王造反,就是为了眼前同州城内刺史张蕤之女。当日里我曾有缘一睹她的芳容,那长得可谓羞死西施、气煞貂蝉。奈何那时我只是个小小的家丁,如何能高得攀上,不想黄王前日里提拔我,令我做了这同州防御使。各位,朱某人的好姻缘,就依赖各位拿下这同州城了。”说着,他冲围在他身边的将官们转身抱拳。

众人纷纷显出原来如此的模样,继而又露出“别紧张,咱们是同道中人”的神色来,大家不由相视大笑,纷纷说:“朱将军,您放心,我们一定拿下同州城,为您的终身大事献一份大礼。”

朱温喜笑颜开。他将自己的心底事抖露出来,无意中拉近了和众位将官的距离,使他们不再将自己视为不可得罪的上司,而是可以称兄道弟的好友,这意外之得,朱温并不清楚。谁也没料到,正是这番话,让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亲信班底,这些将官平日里为孟楷的部下,孟楷对他们总是呼来喝去,不假颜色,刻意保持自己高高在上的形象。而朱温却能与他们推心置腹地交谈,让他们觉得自己不再只是被用之如草芥的大兵,而是朋友。就凭这一点,他们就十分愿意卖力攻打同州城。

“朱将军,打下同州城,末将也想讨房老婆呢。”一个将官斗胆说到。

“好说,只要拿下同州城,众家兄弟都有老婆可以讨。”朱温毫不打折地答应了那将官的要求。

这话比什么战前动员都提神。众将官听完朱温的话,齐齐发出高喊:“拿下同州城,大家讨老婆。”

这高喊声让守城的官兵与城上的张蕤不由得七窍生烟。张蕤高喊:“来呀,给我放箭,射死这群混蛋。”

早有准备的守城官兵闻声纷纷拈弓搭箭,向城下的朱温并众将官射去。可哪里就能真射着?朱温意兴豪发,边打马回阵便高喊道:“张大人,好生照顾令媛千金,同州城破,我要与令媛拜堂成亲。”

张蕤闻听此言,更是气得昏死过去。

久疏战阵的同州城守卫哪里是士气高涨的义军对手。只用了一天时间,朱温和他的部下就大摇大摆的策马踏进同州城。同州刺史张蕤并大小官员俱被活捉,绑在了城内县衙大堂听后发落。

朱温来至县衙,见未来的岳父被五花大绑着,衣衫凌乱,发须散乱在胸前,佯作大怒:“好胆,谁让你们如此对待张大人,还不快快给张大人松绑。”

负责看押这些官员的小校们慌得连忙上去,七手八脚给张蕤松了绑,又抬了椅子过来让张蕤坐下。

朱温来至张蕤跟前,深深一躬:“张大人,我手下的兵将不知轻重,得罪了您,还请您多多体谅。”转身,他喝道:“来呀,把这几个平日里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狗官给我拉出去,每人重打八十大板,让他们也尝尝板子的滋味。”

早有候命在旁的军卒上得前来,不由分说把那些绑在一边的官员拉到堂下,褪去衣裤,抄起现成的板子就开始噼噼啪啪一顿痛打。那些养尊处优惯了官员何曾受过这样的罪,纷纷杀猪般嚎叫起来。

张蕤在一边长叹一声:“住手,都住手。”

朱温一挥手,众人收了板子。

“朱温,你究竟要怎样?”张蕤问到。

朱温命众人退下,堂上只剩他与张蕤二人后,他翻身跪倒在地:“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张蕤怒声说:“住口,谁是你的岳父?”

朱温抬头,诚恳地说:“岳父大人,不瞒您说,朱温之所以会投军,正是想博得一番功名,以求配得上令媛千金。当日里您大寿,小婿得缘一见令媛之貌,当时就为令媛那倾国之貌所折服,所以发誓要娶令媛为妻。数年来,我随黄王转战千里,心中一刻不曾忘令媛容貌,为此,我还特意找画师凭我的描述画了一副令媛画像,不信您看。”

说着,朱温向怀内取出一方折得整整齐齐的白绸,展开来后,一妙龄女子的形象赫然在目。张蕤打眼观瞧,果然与自己的女儿十分神似。

朱温复言到:“当日里我取了长安,便遍寻岳父的踪迹,得知您刻下在同州,所以率兵前来,温实不为这同州防御使之职,而是为了娶令媛为妻。此心可昭日月,还望岳父大人明鉴。”

前日交战,闻听朱温唤自己为岳父大人,张蕤只道是朱温存心羞辱自己,今日闻听朱温之语,又见他拿出的画像,方信眼前这人竟真是为了自己女儿而来。他颤声说到:“如此说来,你果真是为了我的女儿才领兵来到同州?”

朱温用力地点点头:“小婿一番苦心,还望岳父大人成全。”

张蕤复又长叹一声:“天意,天意。不想我竟成了大唐的罪人了。”

朱温说:“岳父大人何出此言,这叫温如何担当得起。”

张蕤惨笑到:“朱温,当日里我就曾说,你来日里必有飞黄腾达之日,却不想今日果应当日之断。也罢,这或许都是命。冥冥中一切自有天意。我且不管你是否有心要攻取这同州城,但我愿意相信你对小女是一片真心。我这女儿,从小爱慕英雄,多少达官显贵的公子哥上门求婚,都被她一言回绝。老夫膝下无子,只得此一女,故而也从不曾拂了她的意思,适而如今她虽已是桃李之年,却仍未有婚配。莫非,你与她乃是冥冥中早注定的姻缘?”

朱温听得此言,不由喜出望外:“岳父大人,您这是应准了我吗?”

张蕤缓缓遥遥头:“不,适才我已经说了,你要娶我家女儿,还要得到她的首肯才是。”

朱温晒然一笑:“只要岳父大人不加阻拦,我自有安排让令媛青睐于我。”

张蕤挥挥手:“去吧,只看你自己的造化如何了,只有一点,你若用强,我张蕤便是身首异处,也要与你拼个血溅五步,伏尸二人。”

朱温应诺,命人好生照顾张蕤,转身便直奔刺史府宅,他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张慧表白。

张慧此刻在刺史府内早已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乱转。她听说自己的父亲被贼兵活捉了去,现下不知死活,又闻听带兵来打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府内与父亲捶丸比试的朱温,便要出门去寻。谁知门口早有叛兵值守,一概人等不许出入,只说奉了差遣,在此站岗,以防乱兵进得门来骚扰了刺史宝眷。

张慧大怒,回屋想寻件兵器出得门来去救自己的父亲,可所有的兵刃早被父亲拿去守城,哪里还有?正急切不得法间,忽然想起父亲书房内摆放的捶丸棒,顾不得了,好歹拿它也是能打人的。

想到这里,张慧寻了父亲的丸棒,便要出门去拼命。恰在此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听得门外兵丁高声唱喏:“朱将军到——”

张慧心想,好啊,正愁找不到你,你到自己送上门来了。于是拎起丸棒,藏身宅门之后,只待朱温进门,便要举棒怒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