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家事
虽然倩家村坐落在黎城的市郊，但是一旦到了夜晚，这里的街道就会万籁俱寂，尤其是距离市内较远的东倩地带，整个天地更是漆黑如墨，只有偶尔在稀落的院落中传出的狗叫声，不时的打破着这份沉寂的氛围•••。
尚菲的父亲尚元林此刻正在自己的屋内沉闷的抽着烟，淡淡的烟雾不时的在空间缭绕着，并且一直缓缓的蔓延到屋内布满淡蓝色花纹的棚顶处，这里虽说是属于他自己的屋，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属于整个尚家的屋，因为尚家的老老小小共计六口人全部居住在一个屋中，屋内有一铺大炕，地上是一个老式的大立柜和两个老式的沙发作为休息的场所，而这屋内与厨房也不过是一墙之隔而已。
此刻，已经距离尚兵在大水洼里玩水事件大半天时间了。尚奶奶目前的情况也好了许多，脸色也是逐渐的有了些血色，虽如此，她仍然躺在炕头上，并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管理其他的事情。
“妈，饿了吧，要不吃些东西吧？”询问尚奶奶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尚菲的母亲任茹，虽然她的身份是这个家的儿媳妇，可是任茹对待自己的婆婆却丝毫不比她亲生母亲差，因为在任茹的心中，婆婆就是自己的母亲。
任茹是在二十四岁时嫁给尚菲的父亲尚元林的，当时的尚元林比任茹大五岁，在认识尚元林之前，任茹就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原来任茹自己的父亲是在她九岁的时候上吊自杀的，据说那时候的父亲受到了巨大的精神上的打击，当时的任茹只有九岁，之后，在任茹二十二岁的时候，又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很显然，这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也正因为有了这些失去至亲的经历，同时也让这个可怜的女人蜕变的更加的刚强，她虽然外表上给人的感觉娇小玲珑，但做起事情来却果断锐利，加之她心地善良，所以这也铸就了尚奶奶的晚年生活还是过的无比幸福的。
尚家有个好儿媳妇，这几乎是长年居住在东倩人家的口头禅，就这样，任茹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为自己树立了尚家好儿媳妇的良好口碑。
此刻，尚奶奶虽然是微咪着双目，但她的眼皮却是在隐隐闪烁，很显然，她并没有睡着，听到儿媳妇在耳边轻唤她，于是她便睁开了眼睛，任茹那亲切的面孔便呈现在她的视线里面，不知怎么，一直以来，她特别喜爱这张面孔，无疑，那是宛若自己女儿般的面孔，她知道这个甚至要远远强出自己女儿们那份孝心的儿媳妇任茹白天在黎城的市内一个名为灯泡厂的企业上班，她与自己的儿子尚元林一样，一个月下来都要挣三十八块六毛。这个工资数字在当时的社会，也可谓是个足够能养家糊口的天文数字了。
尚奶奶本人没有任何的收入，唯一的一点经济来源就是村上大队部给的有关丈夫去世的补助，她刚刚四十几岁就已经守寡了。记得那一天，上边机关要求村里要出一批人力去前方战场上抬担架，那批人力中就有她的丈夫，但不幸的是她在家中尽管盼了又盼，盼的眼睛都蓝了。就是没有盼回自己的丈夫•••。
丈夫死了。
她含着眼泪独自一人去了倩家村的大队部，大队部没了主意，要求她去找大队综合总部，而那大队综合总部的地址竟然设在距离倩家村几十里地以外的一个叫做民营子的村落，她二话没说，跋山涉水，只为一个正确的说法，她早晨三点钟天还黑呼呼的就独自从家出发了，走啊走啊，也不知就这样往返了多少趟，甚至有一次在路上遇到了一场大雨，她弱小的身躯险些被那滔滔的大水给活活冲走•••。
就这样，几乎是冒着生命的危险，她才终于为自己丈夫的死讨到了说法，不仅为自己争取到了倩家村大队部的一点微薄的救济款，而且为整个尚家还赢得了光荣的烈属的称号•••。毕竟，一腔热血抛洒在前进的道路上，永远是为之光荣而自豪的事情。一句话，是应该的，是值得的。
每每想起尚家的经历，尚奶奶的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但每每看到这个后来到了尚家的儿媳妇任茹，尚奶奶那总是泛起波澜的内心世界中就获取了一丝又一丝的平静•••。
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不幸中的万幸吧。
看着眼前的任茹，不知为何，尚奶奶的目光又不知不觉的挪移到了那个正在躺在一铺大炕另外一侧的尚兵的身上，此刻的尚兵正在没心没肺的呼呼大睡着，很显然，白天的运动量仿佛有些超负荷了。望着这个白天二话没说给她直接气倒在地的孙子，不知为何，尚奶奶对这小子的前途充满了莫名的忧愁•••。
“唉!”
尚奶奶油然间发出了重重的一声叹息。
“妈，您这是怎么了？”
见尚奶奶的面孔中忽然升起了一股凝重的愁思，任茹忍不住问道。“是不是还有些不舒服？”
“嗯。”尚奶奶不由点点头，冲着任茹不置可否的一笑，叹道：“小茹啊，你说咱家添了这么一个让人总是操心的玩意，我能舒服的了吗？”
叹息间，尚奶奶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尚兵的身上。
任茹这才恍然，她不由看看自己那倒头大睡的儿子，郑重的向尚奶奶道歉道：“妈，都怪我平时太惯着这孩子了。”
怎料尚奶奶却摇摇头，无奈的说道：“你平时并没有惯着他呀，他犯错的时候，你和员林每次还不是连打带骂的。依我看啊，他天生就是一个不好调教的玩意。”
任茹一听，一片愁云也不由浮现在脸庞，而尚奶奶的担忧却更加浓重起来，她顿了顿又叨咕了一句道：“也不知这小子将来会讨个什么样的媳妇回来，若是讨个跟你小茹一样的人，那这小子还有的救。但若是讨个跟他小兵子一样的人，那咱们尚家可就•••。”
欲言又止，但其含意任茹自然明了。
见尚奶奶那忧心忡忡的样子，为了打破这沉闷的气氛，任茹不想将此话题深入下去，不由冲着尚奶奶开心的笑了一下，道：“妈，您就别考虑的那么多了。将来的事情还远着呢。我还是给您端饭去吧。”
说着，任茹就一阵风似的去了厨房，当时那个年代的倩家村住户每一家的燃具都是自己家拖的煤泥，使用的都是火炉，甚至在自家居住的屋内，有的也备有一个火炉，而尚菲当时最大的乐趣就是在那火炉上面自己烤花生豆吃。
迅速的填了一把火，任茹正将饭菜准备热给尚奶奶吃。她知道尚奶奶牙口不太好，就有意将热饭热菜的时间延长了一些•••。
在任茹的精心伺候下，尚奶奶吃了一顿舒心的晚餐后，便在自家的炕头上抽起了大烟袋，虽然她自己抽的很是过瘾，但还是不忘训斥了一句此刻正在沙发上抽着烟卷的儿子尚元林，尚奶奶撇了一眼那弥漫在棚顶处的越发浓厚的烟雾，颇为不满的叨咕着：“我说元林啊，你也知道小茹她的肺子不大忒好，就少抽点吧。”
原来，任茹自小由于身为家里的老大，几乎所有家里的力气活都是由她来出力，所以，久而久之，就积劳成疾，肺部受到了伤害不说，还得了很难治愈的支气管扩张的毛病，一旦劳累过度或是生气过度，就会产生咯血症状，每当任茹犯毛病的时候，殷红的鲜血便不断的从口中吐出，脸色苍白，头冒虚汗，样子很是吓人。
正因为任茹平时里有这么个毛病，所以，每次尚元林在吸烟的时候，都要躲到自家的窗外处，生怕伤害到自己的妻子，只因今天的尚元林听说儿子尚兵将自己的老母亲气倒在地后，他才忘记了任茹的感受，自顾自的在屋内吸烟吸了好久。此刻听到母亲的提醒，方才有所醒悟，他立即将还剩下三分之一的烟头掐灭在身旁茶几上面的烟灰缸里，然后便站起身来用手臂不断的驱赶着烟雾。
这是一个老实厚道的中年男人，他这一生拥有着三个性格迥异的孩子，老大尚兵自打懂事后，就总是喜欢做一些叛逆的事情，说一些叛逆的话语，他为此伤透了脑筋，老二尚维还好，是个看上去比较文文静静的女生，老三尚菲虽说还算是乖巧可爱，但目前毕竟只有五岁，还是个不懂世事的小家伙•••。
而回想起自己的人生经历，尚元林自然也有着别样的感慨，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其中的一个哥哥去战场上参了军，转业后被分配到黎城市内的化工一厂工作，同时也在市内安置了属于自己的家园，姐姐却是嫁的太远，嫁到了河北省廊坊市，听说最近几年又患了眼疾•••。
他自己早年就读于省城的一家机械制造技校，毕业后被分配到西安的一家大型企业，据说那是专门制作飞机零件的单位，可以说那时的自己青春年少，在美丽的西安度过了他美好的青春时代，后来他的家里来了信，说是拜托媒人给自己介绍了对象，而家里的老母亲也没一个能够在身旁照料，就这样，虽然他留恋西安，因为那里有他的事业，但最终他还是选择回家照顾母亲，成立自己的家庭，为了母亲的一丝笑容，他几乎抛掉了所有的一切•••。
后来，他回到了黎城，在这倩家村静静的东倩地带安顿下来，几经辗转，他被分配到了市内的原动汽配厂工作•••。
尚元林边伸手驱散掉屋内的烟雾，边在迷蒙的烟雾中回忆着一些零零散散的往事，他既为那个曾经朝气蓬勃的尚元林而感到骄傲，也为如今这个在为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日夜操心的他而感到烦忧，一双浓黑的眉毛不由在弥漫的烟雾中紧紧的锁在了一起，而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仿佛一霎那间就已经蓄满了数不尽的故事•••。
“已经散了，还扇乎什么？”
见儿子一副分神的样子，尚奶奶不由提醒道。
“哦。知道。”尚元林猛然间从一团团云里雾里走了出来，他来到炕沿边，对尚奶奶说道：“妈，不早了。您睡吧。”
任茹此刻正从外面处理完琐碎的事情回来，听到丈夫在催促婆婆睡觉，接茬道：“要是咱家也有个电视那就好了。这样，也不至于让咱妈到了晚上无事可做。”
听到‘电视’两个字，几乎已经沉浸在梦乡中很久的尚兵不知何时清醒过来，他像是踩了地雷一样，嗖的一下光着两条大腿便从被窝里一跃而起，同时大声的对着任茹嘈嘈道：“妈，人家后院老牛家就有台电视，看上去嗞嗞哇哇的可热闹了。你看人家，多牛呀。”
“人家人家，哥，你就知道羡慕人家。”这时，同样已经钻到被窝里很久的尚菲也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她将自己的大半个小脑袋从被窝里探了出来，然后接着哥哥的话茬道。
“哎呀，你们大半夜的吵什么？”又接着话茬的便是尚菲的姐姐尚维，她比尚菲大两岁，这是一个长相颇为文静的女孩，刚刚也正在暖暖的被窝里傻乎乎的酣睡着，此刻，也被吵醒过来。用一双小手不断揉搓着睡意惺忪的眼睛。
见三个孩子都在相继醒来，尚元林不由用训斥的口吻命令道：“都几点了。谁也别胡咧咧了，赶快给我睡觉。”
两个女孩一听，不由吐吐舌头，刚刚暴露在外面的小脑袋瓜子立即缩了回去，只有尚兵的动作没那么利落，他虽然人退缩回被窝里，口中仍然不甘的嘀咕了一句：“一说人家好你们就不乐意听。”说着，他的头同时向尚菲的被窝偏了一偏，补充道：“尤其是你，小丫头片子。竟跟哥哥我叫板。”
“妈，我哥他坏。”
尚菲委屈的向任茹汇报。
“好了好了，你们都给我睡觉吧。不就是电视吗，等过完年，妈就去买。”任茹一边催促孩子们睡觉，一边信誓旦旦的做出了自己的承诺。
“啊！！！”
一听任茹说要买电视这事竟然如此轻松，尚奶奶、尚元林与他的三个孩子们几乎同时睁圆了眼睛，面面相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