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枯骨
次日，艳阳高照、微风和煦，山里的鸟儿似乎一下子全活了，各个扯着嗓子竞相啼鸣。五彩的鲜花开满枝头，不知名的昆虫在花丛中嗡嗡的叫着。
好一幅千里莺啼绿映红的初春图。
黑色雪狼丝毫没有了初次登场时的凶残与寒意，取而代之的是仿若邻家大狗般的活泼与淘气。
此刻长长的狼脸上正堆满了兴奋之色，欢快的奔跑山间小道上，将身后的众人远远的甩开，还时不时的钻到花丛中抓蝴蝶，追野兔，更是惊起了无数鸟儿四散开来。
“这只狗也太淘了。”乔戒满脸羡慕，目不转睛的盯着闪电欢快的在树丛中追捕着惊慌失措的鸟儿
“二哥，这是狼，不是狗。”乔羽小声纠正道。
“我这是对它的爱称。”乔戒一脸尴尬，继而开始信口胡诌。
“叫错了就是叫错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反正这又不是你第一次错。”一旁的墨墨忍不住调侃。
“昨天没喝成莲花酪，实在是遗憾。”乔戒明显不想成为众人嘲弄的对象，赶忙想了个法子将话题转移开来。
“莲花酪有那么好喝吗？”墨墨一脸的不相信。
“那当热！”见到墨墨的表情，乔戒顿时来了兴趣，清了清嗓子，开始娓娓道来“你有所不知。。。”
“我不想知道。”墨墨笑着打断了乔戒的话。
原本兴致勃勃的乔戒刚准备长篇大论一番，结果还没说出口，其中一个听众就明显表示出毫无兴趣，实在是给了乔戒当头一棒。
“毛子哥，你有所不知。”乔戒没有放弃，而是转移了谈话对象。
“我知道，我喝过。”毛子努力装出一副冷冷的表情，断然拒绝了乔戒下面的话语。
同多日不曾抽烟的烟鬼，跋山涉水终于找到了香烟后，却发现摸遍全身竟然没有火，那滋味别提有多难受了。此刻乔戒就是这样的情形，平时读的书就不多，好不容易有一个自己擅长的领域，刚准备显摆显摆，却发现其中一人没有兴趣，另一人，更没有兴趣。
“小羽，其实莲花酪还有另外一种喝法，你可知。。。”乔戒似乎不想轻易放弃。
“师父，我们还要走多久？”乔羽一脸贼笑的在自己的二哥刚开口的同时，赶紧问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快了，最多还有半个时辰。”
“哥，你还记得之前喝过的莲花酪吗？”乔戒似乎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开口询问起乔木来。
“啊？什么？”此刻乔木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满脑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就这么随口说了句。
顿时乔戒满眼放光，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开口絮叨起来，丝毫不顾身后几人几乎同时所爆发出的失望声。
与众人其乐融融，欢天喜地的情绪有所不同，乔木、老王头两人与往常相比就明显沉闷了许多。好在有乔戒这个活宝在，倒不至于太过无聊。
“别闹了，要给爹娘上坟了。”乔木沉着脸，对身后正在打闹的乔戒、乔羽吩咐道。
其实两个弟弟的这种行为乔木甚为理解，毕竟父母去世时，乔戒年龄尚小，没有多少记忆。乔羽就更不用说了，对父母一点印象都没有，是乔木用野山羊奶一点一滴拉扯大的。可能在乔戒跟乔羽的心中，自己不仅是兄长，也是父亲吧。
乔木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将脑袋中乱七八糟的东西抛到脑后。
远远望去，前面不多远就是三关村了，虽然十年来自己曾多次往返在村落与后山之间，但除了第一次外，其余几次师父都安排众人半天三更抹黑出行，不知是怕他们睹目思情，还是另有一番寓意。
再次见到这个自己从小长大的村落，乔木发现这里的一切竟还是老样子，丝毫没有一点改变，仿佛十年光影将这个村落遗弃了。
村头的石磨是乔木小时候的乐园，每当秋收十分，乔木就和众伙伴合起伙来欺负着拉磨的毛驴，直到有大人听到驴叫声后，气急败坏的跑过来，众人才一哄而散。石磨旁边是一株高约两丈，三人粗细的大枣树，没人知道枣树的年龄，但并不妨碍枣树对村民的馈赠，每到金秋时节，枣树之上就结满了大红枣，远远望去如同一株着火的神树，这株“神树”所结的红枣各个圆润多汁，甘甜无比，更有人吹嘘曾见过这株枣树结出一个足有拳头大小的红枣，具体实情就不得而知了。每次采摘前，父亲总是先祭拜一番，仿佛在感恩枣树的馈赠，祭拜完后便联合着村里的几个壮汉，用长长的竹竿敲打着枣树的枝干，枣树上的红枣顿时如瀑布般跌落而下，却极少有掉在地上的。原来，在父亲打枣的同时，乔木、乔丰等一众儿童早已等候在树下，各个或撑着袋子，或撩起衣襟，有一次两兄弟突发奇想，干脆拿出家中的床单撑在树下，不料此举在村中一炮成名，从此枣树下多了无数个花花绿绿的床单。
想到这里，乔木沉浸在儿时的回忆之中，一脸眷恋与不舍，不觉的眼角有些潮湿。
“哥，快走了。”乔戒远远的提醒着。
“这就来。”乔木不知不觉已经落后众人好几步，赶忙小跑两步，追了上去。
刚进村头，乔木顿时皱起了眉头，开始机警的扫视着四周。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弥漫心头，隐隐约约的感受到了一股死亡气息笼罩在周围，显得既压抑又油腻。
“担心乔二磊？”旁边的毛子感觉到了乔木的不安。
“不是。你不觉得周围太安静了吗？安静的有些令人发指。”
经乔木这么一提醒，毛子顿时也有所差距，确实是太过安静了，若不是乔木刚才开口说话，毛子甚至一度以为自己的耳朵失聪了。村子里不仅没有任何响声，连方才一直喧嚣不已的鸟鸣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有一层隔膜将外界的一切声音都阻挡在外。
再看看一旁的师父，虽还是那一副为老不尊，嬉皮笑脸的神情，但眉宇之间却多了一丝谨慎与凝重。就连刚才活蹦乱跳的闪电都安静了许多，明显流露出烦躁与不安，不停地刨着地，低声嘶吼着。
“小心点。”乔木低声提醒着前面两个浑然不知的弟弟。
众人就这样又小心翼翼的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倒也没遇到什么危险，但诡异的气氛却愈加浓厚。
没有村民，没有猫狗，被村民侍奉为神树的大枣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若干乌鸦横卧枝头，微红的血眸中带着寒意，冷冷的注视着树下的一行人。各家门前菜畦内不再是瓜果满园，而是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荒草，一看就是多日不曾打理过，多处茅屋还有坍塌的痕迹，显得残破不堪
“乡亲们去哪里了呢？”乔木小声嘀咕着，满脸疑惑的扫视着四周。
不多久，曾经熟悉的庭院出现在眼前，纵然先前在心中万般暗示自己不要哭啼，但看到母亲的坟头后，乔木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跌跌撞撞的扑倒过去，如儿童般大声啼哭起来。
十年了，母亲就是在这里与自己分别的，当时的情景犹如一张巨大的画卷，又一次清晰的呈现在乔木的眼前。
母亲奄奄一息的话语、苍白如纸的面容，乔二磊得意洋洋又略显奸诈的笑容，其他村民漠视的眼神。这一幕幕无不刺激的乔木的神经，此刻原本明亮的黑眸深处竟隐隐泛起了一丝红光。
见此情景，毛子跟乔戒自然也是泪流满面，唯有年少的乔羽怔怔的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来，小羽，给爹娘磕个头。”乔木终于止住了哭啼，用袖口将泪水擦干净，将乔羽叫到自己身旁。
“这是咱们母亲的坟头，母亲是一个和善、勤劳的村民，微黑的皮肤，灿烂的笑容，还做得一手好菜，我的手艺就是母亲手把手教会的。”乔木有些哽咽的指着坟头，柔声向自己最小的弟弟介绍着。
“这位是我们的父亲。”乔木又指了指旁边明显有些低矮的坟头，其实乔木知道，这个坟头里面并没有父亲的尸首，而是为了祭奠父亲的英灵而特意设置的一个空坟冢。
“我们的父亲是一个爽朗的北方汉子，好酒，好肉，为人热心，打猎一流，只要是山里的动物，上至飞禽，下至野兽，水中游的，树上爬的，没有父亲打不到的猎物。”
“那我们爹娘为何这般？”此刻，乔羽的嗓音也有些沙哑。
“被歹人所害。不过，这个事情不用你操心。你现在努力学艺，好好读书。”
一年的经历与十年的苦读，让乔木明白这个世界的残忍与冰冷，人与人之间只有欺诈与背叛，丝毫没有任何信任与坦诚，他不想让弟弟过早的深陷世俗，如果可能，他倒是很乐意让自己的弟弟们就这般快乐的生活下去，游于山水，吟诗作乐，逍遥自在，了此一生。
“差不多了，磕几个头，我们就回去吧。”老王头似乎也有些触景生情，看着跪倒在地的四兄弟，眼中满是悲怜。
“他们好可怜。”墨墨小声嘟囔着。
“是啊，确实可怜。”耳尖的老王头叹息道，“乔木跟毛子打小就上山打猎，养活我们一大家子，小羽的吃喝拉撒全部是小戒在照顾，要知道那时候小戒也是个孩子啊。他们也确实孝顺，知道我喜欢喝酒，硬生生的在山腰开辟了一片农田，种些玉米、谷子之类的作物，自己不舍得吃，全酿成了酒。”
“那你怎么不帮他们？说着这么多，感觉就你一个人闲着呢！”墨墨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老王头的语义重点，而是有些温怒的责问起来。
“我。。。”老王头的老脸一红，有些结巴，“我要教他们学艺嘛。”
这时，四兄弟也祭奠完毕，老王头赶紧抓着救命稻草，脚底抹油般准备开溜。
造化弄人，偏偏在这个时候找不到了闪电。这厮平时虽然淘气些，但只要老王头一嗓子下去，没多久准备出现在身边。可如今老王头的嗓子都快喊破了，还是没有见到踪影，旁边的墨墨还时不时的埋怨着老王头欺负他们四兄弟。
找不到闪电，乔羽自然是不会走的，针对于村中的诡异，乔木也想一探究竟，于是众人一商议，“两人一组，我们分头寻找吧。”
此话一出，场面一时间有些微妙。墨墨自然是要跟着乔木，那剩下四人怎么分。
毛子机灵的拉着乔羽就跑，连句话都没说。这时，呆头呆脑的乔戒方才回过神来，弱弱的看了看自己的师父，一脸苦瓜相，但心中还有些不甘。
“墨墨姐，你要跟我一起吗？”
“不，我要跟他一起。”墨墨说着，竟挽住了乔木的手臂，颇为亲切。
可身旁的乔木就有些尴尬了，心虚的瞄了瞄自己的师父，第一次在他老人家面前与墨墨表现出如此亲密关系，还不知道师父会怎么想。
老王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悦，似乎是终于不用再听墨墨的责问和啰嗦了，当即拍板“乔戒跟我走，你俩一路小心。”
“师父。。。”乔戒顿时把苦瓜脸拉的比马脸还长。
“怎么？不想跟我一起玩？”
“没有，没有，我们去哪里呀？”乔戒顿时换上一副天真浪漫的表情，让旁边木墨两人都忍俊不禁。
就这样三组人开始了漫长的找狼之旅，没想到，其他两组找了许久都没有踪影的闪电竟率先被乔木跟墨墨发现了。
只是闪电此刻明显有些狂躁，对着面前的一片空地低声的咆哮着，还时不时的用爪子刨地。
“它经常这样吗？”墨墨盯着有些异样的闪电，不解的问道。
“不知道，我也是昨天才见到它。”与墨墨不同的是，乔木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闪电前方的空地上，只见这片空地方圆四丈有余，黄土朝天，寸草不生，更为诡异的是，在这空地旁边，却长满了野草，甚为茂盛，竟还耀武扬威的开着淡蓝色的小花。
乔木皱起了眉头，快走几步来到了空地边，却被闪电一把咬住衣角，一个劲的往后拉，显然不想让乔木趟这趟浑水。
“我不进去，没事的。”乔木摸了摸闪电的大脑袋柔声说道。
安抚好闪电后，乔木蹲在空地边上，抓起一捧黄土细细的打量起来。这片空地的土质有些灰白松软，地面也坑坑洼洼，一点都不平整，乔木努力思索记忆中的片段，对于村中存在如此离奇的地方竟没有一丝印象。
正在思考之时，其他两组人也跟了过来，乔戒不疑有他，已经一蹦一跳的跑到了空地之上。
“别去！”乔木谨慎的开口提醒。
“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谨慎了，这就是一片空地而已嘛。”乔戒大大咧咧的嚷着，丝毫没有注意到闪电的异常。
“二哥，你出来，闪电这么狂躁不安，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乔羽一边安抚着闪电，一边督促着哥哥不要胡闹。
“你们这群胆小鼠辈。”乔戒笑呵呵的调侃着，一不留神，竟被地上的一个不知名的东西绊倒了。
“奶奶的。”乔戒爬起后，抬起一脚，将把自己绊倒的铁棍踢飞。
“你快点出来。”乔木有些温怒。
待乔戒走出空地后，毛子一边关切的帮他拍着土，一边问道“刚才你怎么跌倒了？”
“没留意被一个铁棍绊倒了。”
“铁棍？”老王头一脸狐疑。
“呃。。。比较小，不能称之为棍，应该是铁棒吧。”
“铁棒？”老王头依旧皱着眉头，似乎对绊倒乔戒的东西很感兴趣，嘟囔两句后，老王头小心翼翼的向着被乔戒之前踢飞的铁棒走去。
这个曾经大大咧咧的老头此刻显得十分谨慎，小心翼翼的蹲在地上，认真的盯着被乔戒踢飞的铁棒看了足足有两柱香的功夫。
看着师父如此怪异的举动，众人都想询问一番，却被乔木制止了。
“师父什么时候喜欢上铁棒了？”乔戒还是忍不住问道。结果被乔木一眼瞪了回去。
未几，见老王头将一个袖口撕了下来，小心翼翼的从地上拿起那根铁棒，面色沉重的走了过来。
“这是什么？”乔木关切的问道。
“这是人骨，应该是左前臂。”说着，老王头还伸手比划了一番。
“为什么是这个颜色？”
“中毒了。毒素使骨头发生了质变，变的如同钢铁般坚硬。而且你们看看周围，毒素之烈，导致周围连植被都不生长。”
“一定不会单纯的只有一根手骨，地下定是还有其他的东西。”毛子分析道。
“对！我们去村民家中找些铁楸过来。”老王头对众人吩咐道，“切记，千万不能用手直接触碰。”
自从老王头将枯骨拎出来之后，闪电就躲得远远的，仿佛对此物特别的忌讳。
整整一个下午，除了墨墨跟老王头以外，其余几人拿着铁锹，将荒地翻了个底朝天，而所呈现出的场景，令在场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满脸惊恐。饶是老王头这种见过大世面的人，也将两条眉毛挑的高高的，就差越过头顶了。
只见荒地之下，堆满了人的骸骨，而且骸骨并不是平常的灰白色，还是骇人的煤黑色，如同在墨汁中浸泡过一番。所有的骸骨之上没有一处伤痕，可见这些人都是中毒而亡。
自然，这也就顺理成章的解释了为什么村子中空无一人。
夜深，众人并没有返回山上，而是围坐在一起生了堆篝火，篝火之上竟还烤着两只兔子，只是此刻谁都没有胃口进食，只是这么漠然的盯着跳动的火焰。
乔木的情绪有些激动，在火焰的映射下原本俊俏的面容有些狰狞和扭曲。虽母亲自尽后，村中之人表现出了麻木与冷漠，但毕竟是与自己一起生活了好多年的乡亲们。
究竟是谁，竟对这些无辜的山民下此毒手？
“别傻坐着了，赶紧吃，不然烤焦了。”老王头率先开口道。
“。。。”众人似乎都没有多少胃口，就连大名鼎鼎的吃货乔戒面对美食都显得有些萎靡不振，毕竟挖了一下午死人骨头，任谁一时半会都接受不了。
“师父，这到底是什么毒啊？这么猛烈！”乔木忍不住问道。
“我大致能猜出一二，但是还不确定，一会测一测就知道了。”
“还能测毒？”毛子惊讶的翘起了眉毛。
“当然，吃完兔子我给你们露一手，什么叫熬骨测毒，然后大家都说说对这个事情的看法。”见众人还是无动于衷，老王头率先撕下一只兔腿，放在嘴里大口的嚼了起来。
“嗯，外焦里嫩，满嘴留香，好吃好吃。”老王头眉开眼笑的大口吃着，丝毫没有受到人骨事件的影响。
乔戒听闻，偷偷咽了口唾沫，也伸出手撕下一只兔腿，大口的嚼了起来。
不多会，在老王头的带领下，两只兔子就被众人消灭干净，这老头恋恋不舍的吮吸着自己的手指，吩咐道，“乔戒，你去村民家中找些锅来，最好是熬汤或者熬药的砂锅。”
“我不敢。”想了想先前的那一地尸骨，乔戒有些胆寒。
“我跟你去。”毛子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
“阿木，你跟墨墨去山上采些草药过来，记住田蕊花要摘那些刚开未开的花骨朵，不能找全开的。棠渡草要找大株的，颜色墨绿的，如果太嫩反而不好。菱醍叶要采摘四片叶子的，不能找三片或者五片的。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乔木恭敬的说道，同时对自己师父这般博学的知识更加佩服。
“小羽，去打几桶水过来。让咱好好测测，这倒地是个什么东西，毒性这么烈。”老王头挫着双手，脸上带着一丝激动与兴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