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吴桂华在尚能自主的时候，也会操持些洗洗涮涮之类的家务。吴桂华知道云鹏很宝贝他的演出戏服，便主动提出让云鹏把戏服带回家，她会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小心翼翼地清洗、晾干、熨烫妥贴，再交还给云鹏。其实清洗戏服的事戏班里是有人做的，云鹏也不愿吴桂华操劳，但看她态度恳切，想着若让她有所寄托有事可忙也不是坏事，便将戏服带回来数次让吴桂华清洗。看着吴桂华细心专注的模样，云鹏不免心生感动，有那么一瞬间，云鹏甚至感觉到幸福的小火苗在心头跳跃。
这天，云鹏和吴桂华吃过早饭，吴桂华在收拾碗筷，云鹏问道：“桂华，前天带回来的戏服洗好了吧？今天晚上要用了。”
吴桂华的动作一滞，抬起脸可怜巴巴地望着云鹏嗫嚅道：“戏服……没有了。”
云鹏蹭地站了起来，不觉提高了嗓门：“没有了？怎么会没有了？”
吴桂华更加瑟缩，咽了口口水说道：“云鹏哥，你不要着急，不要生气，我……忍不住，把戏服当了。”
云鹏怒从心头起，厉声喝道：“你怎么敢把我的戏服当了，这是我吃饭的家伙！”
吴桂华低头道：“对不起，云鹏哥，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想吸……”
云鹏又悲又怒，说道：“怎么？给你的钱又用完了？你不是答应过我一个礼拜只吸一次的吗？你这样下去，再多钱也不够你败的，要我怎么办才好？”云鹏说到这里，觉得胸中一股怨气堵得慌，他急于宣泄，顺手拿起桌上的碗，狠狠向地上砸去。
“咣啷”一声，瓷碗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地上摔得粉碎。吴桂华被云鹏的举动吓坏了，缩在一边不敢出声。
云鹏喘着粗气，努力平息着心中的怒气。他身边没有钱，如果不能赎回戏服，今晚就没法演出了。
云鹏思量了半天，还是跑回戏班向班主说明了情况。班主狠狠数落了云鹏一通，不情不愿地拿钱出来，让云鹏去把戏服赎回来，还说这笔钱算是云鹏跟他借的。其实班主也并非不近人情的人，他早就劝云鹏与吴桂华这个女人做个了断，免得总是被她拖累，但云鹏不听他的。
事情过去之后，云鹏对自己当天的举动并非毫无悔意，吴桂华那可怜兮兮的样子一直在他眼前闪动，让他不安。但是，他不敢再把戏服带回家了，不管吴桂华再怎么讨饶认错、痛哭流涕，他都不敢相信了。云鹏知道，做出当戏服的举动的时候，吴桂华不是她自己。但是，如果那不是吴桂华，又是谁呢？云鹏悲伤地感到，本来他与吴桂华之间仿佛有千万根线连着，现在这些线当中，仿佛又有一根已经断了。
吴桂华的状况越来越差了，不知是她已彻底放弃了自己，还是毒瘾真的已深入骨髓，反正她一日日地沉迷在白粉中，眼见着枯萎凋零，早已是一具行尸走肉了。云鹏虽然心痛，但是也无能为力，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煎熬当中，吴桂华终于走向了死亡。
弥留之际，吴桂华拉着云鹏的手说：“云鹏哥，我这辈子最最对不起的人是你，遇见我是你的不幸。我要走了，你别难过。以后，你只要记得那些开心的日子就好，不不，你还是把我忘了吧！”
吴桂华慢慢阖上了双眼，眼角有滴泪珠盈盈欲坠。虽然云鹏早就料到这一天迟早会来，还是忍不住大放悲声。从前的一幕幕都在云鹏脑海中一一闪现，那个在油菜花海中巧笑嫣然的女孩，那个在洞房花烛夜娇羞丰满的新娘，那个满脸幸福地抱着儿子逗弄的母亲，从云鹏身边消逝了，永远地消逝了。云鹏无法抑制心中的悲伤，任由两行清泪一遍遍地冲刷着自己的脸颊。
遵照吴桂华的遗愿，云鹏带着吴桂华的骨灰回到了吴江。吴桂华说，吴江是她出生成长的地方，她希望自己最终的归宿也在吴江。
云鹏站在他和吴桂华曾无数次流连过的小河旁，呆呆地望着流水缓缓而过。那么多事情发生了，消散了，而小河却仿似什么变化都没有，依然不紧不慢地流淌着。吴桂华终于彻底解脱了，云鹏想到这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来吴江之前，云鹏因为健康原因，已经丢掉了戏班的工作。忽然间，云鹏的身体就垮了，多年间积累下的旧伤一齐爆发了出来，腰间也长出了一条蛇（蛇疸），疼痛难忍。他觉得身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让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而吴江，承载着云鹏从少年到青年时期的许多重要的回忆，犹如云鹏的第二故乡一般，让他感觉格外安心和无限眷恋。云鹏决定在吴江逗留一阵子，至于究竟是多久，云鹏并没有确切的打算。
历玉洪来找云鹏叙旧，他是云鹏的好友，吴桂华的表哥，是无意中替云鹏和吴桂华牵线的红娘，对他们之间的事情十分清楚。历玉洪虽然为吴桂华的命运多舛而感到难过，但还是劝慰云鹏不要太过哀伤，要如吴桂华希望的那样重新开始一段新的人生。看到云鹏意志消沉的模样，历玉洪怕他闲着会胡思乱想钻牛角尖，又见他没有了工作，便好意推荐云鹏在吴江县警察局谋到一个茶房的差事。云鹏虽不是十分情愿，但为了生计还是答应了。
历玉洪知道云鹏性子耿直，而吴江县警察局又是鱼龙混杂之地，便叮嘱云鹏只管埋头做好烧水泡茶、准备茶食、打杂跑腿的活计就行了，其他事不要多管。云鹏怕给历玉洪添麻烦，便行事小心，从不多讲是非，也不主动与警察局里的各色人等打交道。众人皆以为云鹏个性内向、不善言辞，见他做事勤快、不管闲事，便也没有人把他放在心上。
本来日子可以平稳地过去，但云鹏日常所见，总让他觉得心中难安。多数警察与当地流氓沆瀣一气，对老百姓恃强凌弱的事件时有发生，警察署长更是傲慢不可一世，似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云鹏只好忍气吞声，耐心等待身体复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