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可怜的孩子

尚菲不时的抬头看着教室那狭窄的出口处，心下同时思量着：“梅迟永这个家伙怎么还没有回来呀？”

此刻，已经接近了一天学程的尾声，有些急性子的同学甚至开始在收拾书包，只等待那最终铃音的敲响。

梅迟永刚刚被班主任王老师叫到办公室里了，距离现在已经是接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了。但仍然迟迟未归。

尚菲知道梅迟永是从未被某种反面因素单独叫去办公室中，“一定是那个美术课的齐老师把梅迟永提出的那个要求直接反映给了班主任贾老师。”尚菲在心里断定着。

正在猜测之际，她不禁全身一颤，看到梅迟永突然归来的身影，她发现此刻的他面部表情好像比走之前要轻松许多般，只见他不自觉的用手摸了摸鼻子，然后大步流星的几步就跨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面。

正当尚菲要对梅迟永发问几句时，没想到那个家伙极为意外的冲着自己随口说了一句道：“班长大人，老师在办公室等你呢。快去吧。”

“老师等我？”尚菲惊愣了半晌没缓过神来，她不由忽闪了几下长长的睫毛，然后疑惑道：“她没说是什么事情吧？”

“瞧给你吓的。”梅迟永此刻看见尚菲的样子，不由坏坏的一笑，然后戏谑道：“你又没做什么坏事。”

“谁怕了。”尚菲边用眼睛瞪着梅迟永的坏笑，边起身离去•••。

“唉，梅迟永，”付涛艳在梅迟永的斜后方捅了捅他的后背小声问道：“刚刚老师找你是不是你那画的事。”付涛艳是天生的自来卷头发，经常梳着两个小刷子似的辫子。她一对调皮的大眼睛中暴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肆意光芒。

“是那事。”此刻，梅迟永点了点头承认道：“我刚刚全都招了。”

“全招了?你可真够傻的。”付涛艳先是惊讶，后是埋怨，她说道：“这事只有你知我知，若你不说你画的那人是尚菲的话，累死老师和同学们也猜不出不是。”

“我就怕到时候他们没累死，反而我被累死了。”梅迟永说出了此刻自己的心声，他为了这个事情整整闹心了一天，甚至连中午饭都没吃下去。他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把他埋在心里为好。一旦说出来了。反而无比的轻松。至于结果，他也认了。谁让那天的自己手那么欠呢。

“那老师还不得把你给尅死？”付涛艳想了想，又担心梅迟永道。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梅迟永耸耸肩，一副喝出去的样子，说道：“我都坦白了。她当老师的还能把我怎么样。大不了对尚菲道歉了。”

“道歉？”付涛艳不禁疑惑的看着梅迟永此刻那幅出奇镇定的样子，还是为后者担忧道：“依我看啊，就凭咱们班长的那个脾气，你呀，即便是给她道歉，也悬。”

她不由用手指指后面的位置，继续补充道：“这次弄不好，你得同那蒋力晨一样，被直接弄到后面去。”

梅迟永一听，不由刚刚经过坦白后换来的一身轻松又演变的沉重了许多，他看着付涛艳的样子，一字一顿的反问道：“能——吗。”

“你老人家最好把那个‘吗’字给去掉。就是个‘能’呀。”付涛艳肯定着。

梅迟永审视了付涛艳良久，然后将头转了回来，他一只胳膊肘轻轻抵触到课桌上面，手同时拖住了下巴颏，另外一只手不断的在下面摆弄着从桌格里面垂落出来的书包带，眼睛不时的盯着教室的出口处，他此刻是既盼着尚菲的出现，又怕尚菲的出现•••。一时间，他想起了一个伟大作家的名字——茅盾。

尚菲穿过了两条交叉而过的长长走廊，她的脑海中总是闪现着梅迟永那个坏坏的一笑，她觉得这个笑似曾相识，记得那天下午的自习课上，梅迟永也是带着这样的坏笑不时的看着她，“那个笑都坏成那个样子了，准没什么好事会发生。”尚菲一路想着，忽然，她觉得面前的阵阵暗流涌过之后，一道闪亮的光线刺激到她的眼帘上面，她努力的眨了眨眼睛，在一阵急促的呼吸被自己强行抚平过后，她敲响了那道半掩的房门：“当当当。”

“请进。”尚菲听出那是贾老师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她不由再次的紧张起来，她觉得这见老师的事情平时在教室里是一回事，而在老师的办公室里又是另外一回事，气氛的不同，也决定了心境的不同。

推开房门，贾老师那亲切的笑容很快将尚菲的所有顾虑给抛却到了脑后。她从心里很是爱戴这位已近花甲的老师，这是尚菲的启蒙老师，也是在尚菲的人生经历中对自己最好的一位老师，贾老师知道尚菲是个肯努力，要强上进的好孩子，所以，无论在尚菲的学习上还是在生活中，她都对尚菲格外的关心，她知道尚菲的家距离学校很远，每天中午都要带饭的，她几乎每天都会接近中午的时候走到尚菲的面前，摸摸尚菲的饭盒，问问凉不凉，中午午休的时候，带午饭的孩子们都是睡在教室里临时拼凑的课桌上面的，她便要求尚菲的父母给尚菲带来小褥子和小被子，为了不让尚菲天天带着添累赘，她干脆把那被褥放到自己的办公室里， 然后到了午休的时候，她便给尚菲的被褥送到本人的手中•••。

这些情景直到若干年之后，尚菲仍然记忆犹新，她觉得人这一生中最难忘的老师便是自己的第一任老师，直到人到中年的尚菲，仍然会清晰的记得王老师的样子和她说话的声音，以及有关的一些互相接触的细节等等•••。

“老师，您找我？”

尚菲进到办公室之后直接问着贾老师道。同时她还发现美术课的齐老师也在办公室内，她与王老师几乎并列站在一起，同样用一张笑脸迎接了她的到来。

只是，贾老师还未曾开口，齐老师已经在说话了。她乐呵呵的对身旁的王老师说道：“您瞧这个有关尚菲的画像呀，还真是像尚菲本人呢，您看那张小嘴，还有那眼睛•••。”

“若是不这么生动的话，梅迟永也不会获奖不是。”贾老师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像•••像我？”尚菲一听即刻傻了眼，她一时间没能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便问面前的二位老师道：“老师，你们在说什么呀。什么像我呀？”

王老师一听，便让尚菲坐在了自己面前的一张凳子上面，然后手里指着桌子上面的一副图画说道：“尚菲呀，这个画就是你同桌梅迟永获得全市小学生绘画比赛三等奖的那个作品。”

“啊？”尚菲这才蓦然醒悟，她随之低头观看，见那是一张极为普通的图画纸，上面用铅笔勾画着一个女孩棱角分明的面部表情，只见那个女孩的五官所呈现出的整个表情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肉嘟嘟的小嘴噘的老高，鼻子与眼睛几乎被扭曲到了一块，眼睛瞪的圆鼓鼓的，就要被凸出到外面的样子，最为夸张的是那女孩头上的两个辫子，直接冲刺到了上面天空之中的云霄之中，而这上面的感官效果与下面那个小女孩双手拖着下巴颏的表情鲜明的形成了对照，上下的比例又被安排的很是和谐，相互呼应，整幅画的最上方还有大大的两个字“燃烧。”画的底端处署名为‘梅迟永’。

“这就是梅迟永画的那个‘燃烧’？”尚菲突然见到了梅迟永那副神秘的作品，于是抬头问道。

“对呀。”贾老师在点头的同时，还有些不解的看着尚菲道：“尚菲，你觉得怎样？”

“他的这副作品画的挺不错呀，为什么要缩头缩脑的不让它照面呢。”尚菲道出了疑虑。很显然，她丝毫也没在这作品中找出自己的影子。

贾老师与齐老师不觉相互对视了一眼，见尚菲什么也没能看出来，于是贾老师笑着对尚菲说道：“是这样的，尚菲，刚刚我和齐老师已经找梅迟永谈过话了。并弄清楚了他为什么不敢让我们把这部作品公之于众的原因，那是因为那上面的这个小女孩是你，他怕伤害到你。所以他不敢给这部作品露面的机会。”

“什么？！”

尚菲整个人不觉一懵，她整个被愣在那里，然后，醒悟过来的她几乎想从凳子上跳起来，紧接着，她又听到贾老师把整个事情向她进一步说的清楚：“梅迟永那天是在一堂下午的自习课上，把你一瞬间的表情给偷偷画出来的。当天晚上，由于他家临时有些事情，他没能及时把参赛作品完成，于是，第二天就把这个作品给上交了。没想到还拿了个大奖回来。”

说完，两位老师又不置可否的笑了起来，她们一开始听梅迟永交代完后，也是如同尚菲一样的生气，但现在，事情过去了，她们也只有发笑的份了。她们觉得这个孩子真是又荒唐又可爱。最最宝贵的还是那颗勇于承认自己错误的心灵。

“我知道你会很生气的尚菲”。贾老师继续的以劝解的口吻对尚菲说道：“但老师还是希望你能够以一个宽大些的胸怀原谅这个画你的梅迟永，他也是一时间糊涂才犯下了错误，况且他已经主动的向我们老师们承认了自己的过错，事后，他本人也会亲自向你道歉的。”

这时候，齐老师突然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她不由问贾老师道：“听说梅迟永是个没妈的孩子。贾老师，有这事吗？”

“有。当然有。”提起这个事情，贾老师也很是感伤，她不由苦叹道：“听梅迟永的父亲说，在他只有四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就去世了。唉，这是个可怜的孩子呀。”

“真的很可怜。”齐老师也同情的说道。

尚菲是一肚子的火气，她不由暗暗道：难怪那个家伙那天那样的看自己，原来他是私底下悄悄的在画她，而且是画她那副不招人待见的尊容•••。

这时，她听到梅迟永的有关一些家事，她自己拥有爸爸妈妈，还拥有奶奶，甚至还有哥哥姐姐，她似乎什么也不缺失，虽然她还不了解缺失的滋味，但一种本能的同情还是在瞬间就注入到了她的心田里去，难怪有时候梅迟永的脚上会传来一股臭气，原来，这个时常不洗脚的家伙竟然连个亲娘也没有。

尚菲没想到那个带着一脸坏笑的同桌，身世会是如此的悲惨，她那忽然想原地站起的冲动被这突至的消息削减了大半，但目光一旦触及到那幅叫什么‘燃烧’的上面，她心里的火气还是一时间难以平复。

“尚菲，消些气了吗？”贾老师似乎很了解自己的学生，尤其是对尚菲，她似乎了解的更透彻些，因为每每在她看尚菲给她递来的在自习课上表现不好的同学名单时候，尚菲几乎还是为每个上榜的人员进行着开脱，她知道这个孩子什么得罪人的事都干过了，但那副得罪人的面孔下面，藏着的竟然是一副无比柔软的心肠•••。

尚菲此刻的心中虽然有着火气，但还是对面前的老师们勉强的咧了咧嘴，以示谅解了梅迟永。

“看在他没娘的份上。我不生气了。”尚菲抬头对老师们表示着自己的态度。

“真是个好孩子。”这时候，齐老师不觉赞美尚菲道：“这个事情若是换了一般的孩子，也许早把这‘燃烧’给抓起来撕烂了。”

“是啊。”贾老师也说道：“我们尚菲是经过了锻炼的，绝不是一般的孩子所能比的呀。”

梅迟永的可怜，老师们的赞美，这一切似乎已经足够能融化开尚菲此刻的心情了。她不由重新将一份浑然天成的韵味显现在自己的面颊上面，她说道：“老师，既然梅迟永画的是我本人，还要不要把他的作品公之于众呢？”

这无疑也是老师们要问她的问题，考虑再三后，王老师还是对尚菲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尚菲，你也知道，梅迟永获奖的这个消息是大队辅导员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宣布的，若是我们就这样悄悄的给压下去了。让梅迟永的这个作品永世不得见人，那么大家伙会有意见的，不但咱们班的同学会有意见，就是其他班级的同学也会对此事表示怀疑。所以•••。”贾老师欲言又止。

齐老师见状，接过话茬道：“所以，尚菲呀，我们最好还是把这作品公之于众为好。”

“公之于众？”尚菲显然还是被这个事情搅弄的心里泛着酸意，她一想到自己的这幅尊容要让全班，乃至全校同学去欣赏，说句实话，她真的有点受不了。

“那样的话同学们会笑话死我的。”尚菲满脸通红，她真的有些急了。

而齐老师却继续给她剖析道：“尚菲，你刚刚在见过这部作品后，不是也不知道这上面那个愤怒的小丫头到底是谁吗。所以，连你本人都不知道那是谁，那么别人就更不会知道的。这事只要你和梅迟永不说，我和贾老师不说，就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的。”

尚菲低下头来，她沉默着，心里无比的犯难，她在上学以来从来没有因为学习或是其他的事情给难为成这样，没想到今日却让这个梅迟永给着实的难住了。

“这个该死的家伙！”她不由在心里愤愤的骂着。一时间，她竟然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那作品梅迟永曾经给付涛艳也是看过的。

见到此刻二位老师都在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她在一阵冥思苦想过后，只能无声的点了点头，同时，贾老师与齐老师也都对着尚菲开心的流露出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