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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无题

作者:齐得龙东 | 发布时间 | 2017-05-27 | 字数:8094

【1】

耶律婶婶把许五根从地里叫了回来。

葛仁旺、葛仁怀、葛金氏,三人坐在厅堂里闲谈,就象商量过了正事儿一样,只说说天气、庄嫁之类的闲话儿。

许五根回来了,葛金氏就出去了,去了园子回避。

葛仁怀对许五根说,"你这仁旺叔想让你跟随他,去关西一趟。你能去不能去。"

许五根一笑,对着葛仁旺道:"能去。我的酬劳有三个等级。一等二十两黄金;二等,二十个大洋;三等,一个大洋。你打算付我多少,你选择吧。"

葛仁怀不悦了,说:"自家人提啥钱,我给你零花钱。"

许五根笑说:"不一样的。我若不挣钱,土匪以为我强出头,惹得匪徒恼恨就和我掐上了,往我家门上扎纸条儿;我理亏呢。如果挣多少钱干多少事,拿车夫的钱只管赶车,拿保镖钱的就保平安,只要本本分分不是多管闲事儿,惹上了是非恩怨的也就扯不到别人身上,连累不到家人了。你要是去关西游玩,叫别人赶车也行啊。我开玩笑了,我帮不上的。"

葛仁旺:"我懂我懂。我就是商量商量么。"

许五根笑道:"和我没有什么商量的。讨回多少,分我一成半。这一次白跑一趟,还有下一趟,直到你放弃为止,最终讨不回一文钱,我也不挣你一文钱。"

葛仁旺禁不住起身打拱,说:"好,一言为定。"

葛仁怀却问:"你,怎么个讨法儿?"

许五根道:"先确定债主儿是谁么,先找他把话儿说清楚了。我保安全地见到想要见的人,又保平安地回来。"

葛仁怀:"要是不平安,有个三长两短的。"

许五根说:"当然我要赔偿了。我若死了我白死,他若死了我替他复仇。"

葛仁怀还想问什么,葛仁旺忙向葛仁怀作揖。

葛仁旺说:"好哥哩,求你别说了。"

【2】

天下着小雨。余菊花打着伞,进了院子再把门儿闭上,回头边走边笑,大声说:"有人么,出来一个活的。"

金锁子开了屋门儿,说:"高兴什么呢。"

余菊花道:"我心焦的快烂了,我以为仁旺去咸阳照护生意去了,才听我侄子才说,说什么去找关西佬儿算帐去了。我不知道我侄子随口胡说呢,还是咋的,我反正这心里慌慌的不踏实。多少天了也老不见你,我猜你随仁旺去了我心里就更不安了,这是要出啥事儿了?"

金锁子笑道:"你现在回家去坐等,说不定仁旺已经回来了,又先去了仁怀家。真的不骗你,把抢去的钱也给你讨回来了。"

余菊花说:“你少哄人了。咱啥时被抢了。”

余菊花站下来,一想一笑就回头走掉了。

金旺回到里屋开窗透风,却从窗口望见,余菊花并没有离开,而是去把院门儿从里面拴上了。

余菊花打着伞向着厕所那边走,却又转身停下了,解裤子蹶在南厦子的檐下撒尿,尿了伸手从檐下接水,用雨水来把后边清洗,掬了五、六下水。

金锁子发笑,心中欲.火升腾,这死婆娘,快过来,还晾哪门子晾的。

余菊花走过院子来了,金锁子迎了出去,在屋门口拦住逗她,非说她不干净,要用这北屋檐上的滴水给余菊花洗一洗,余菊花又脸红了,纠缠不过金锁子,就又在这北屋檐下撅着腚,随金锁子把檐水掬来戏玩儿。

金锁子说:"我爱死你这贱样儿了。你是你妈亲生的么。你娘家人真的怪了,老不帮你家好事儿。你哪个侄子听谁说的,说仁旺去和土匪算帐去了。"

余菊花:"他胡说呢,我才没有听到心里去。这场雨下得,能保秋玉米熟好了。"

【3】

许五根胳膊上受了一点轻伤,葛仁怀很关切。

葛仁怀问这又问那,许五根笑说:"没事儿,就是比武么又不是搏命。人家要求比武决断的,咱只能顺应。关西郭家也是名门望族哩,一时意气用事才做得过分了,咱去了摊牌把话说开了,互相取得谅解了,退了钱约定了恩怨一笔勾销。从此不提这码事儿了,咱回来也不提,这是对人家的承诺。所以你就别再问了,问我,我也不知就里。"

葛仁怀就问详许五根挣下的钱,还要亲眼看看才信。

葛仁怀道:"说好的一成半,这才五根小黄鱼十两。"

许五根说:"我也雇了人的。我想,差事是你介绍的,所以付你二两你说呢。"

葛仁怀道:"三两。我取两个,等于我欠你一两。"

许五根笑说:"行。"

葛金氏让耶律婶婶传唤许五根。

许五根跟在后边,耶律婶婶走慢了走在许五根一侧。

耶律婶婶笑道:“我和太太差点儿到了关西,都行了六、七十里了,夫人说,'咱这是干什么呢,莫名其妙的。咱不去了',我们在桐原待了一宿,还在桐原赶了个集,然后就回来了。这么一走动,倒也不担心了也不害怕,到处都见平平常常的人,都是慈眉善目的,想那关西佬儿能有多坏。”

许五根笑说:“都一样的。咱揣测别人,别人也揣测咱呢。咱横眉冷目装厉害人,别人也会装。”

葛金氏坐在厦子下的石桌边,石桌石凳都是圆的,示意让许五根落坐,许五根过来坐到桌子的另一边。耶律婶婶捧了茶,葛金氏吩咐耶律婶婶也坐,自己挪了个位置坐到了中间,让耶律婶婶和许五根对面儿坐两旁。

两个女人显然想了解的细致,问这问那的,许五根避重就轻,回答简明厄要。

葛金氏仍在委婉追问,许五根就笑了。

许五根说:“那郭家在当地也是有名望的,笨笨地想,积善之家怎么会做出太出格的事儿,蒙山冲突那次是个意外么。咱不说人家的纠葛是怎么回事。现在做生意不容易,到处都不太平,免不了要和三教九流打交道,有时有了纠纷也不好惊动官府,当然啦如果分歧很大没有办法协商了,也会耍招儿逼迫对方让步或者就范,绑票分明就是威胁人的下策。这一去就是为葛仁旺讨个说法,现在和葛仁旺两清了,咱不论别人不说别人。一概不知。”说着笑了笑。

葛金氏眉头舒展了一下,又说:“马元成那个三岁小儿,仍然下落不明。关西人没说什么呀?”

许五根说:“没有提呀,我也很紧张呀,我完全忘了这个茬儿。”

耶律婶婶道:“你就是记着也不便问人家的,你凭什么呀,马元成又没有托咐你。如果你说了不该说的话把人冒犯了,把这桩儿办不好,还把那桩儿恶化了,看你如何担待得起。揽不了瓷器活儿,也不要指手划脚,马元成那么有钱他不想辙,等着谁给他做好饭呢。”

【4】

前天的关西秀场。何士宗与许五根斗剑,尤败于许五根之手,自愧,遁于南山闭关去了。连成与金锁子赤手空拳一战,勉强打了个平手。

静乐寺外。郭老爷子有些懊恼,郭松林还趁机相劝,说:"那何道士.久不入世,脑子愈发疯癫哩。别人都看他不正经,只有你看不清。"

郭老爷子笑道:"我心里自有掂量,疯狗只咬别人,那就是好狗。这个葛仁旺,我看他心中悲切、言辞铿锵,真不象是装倒灶的,这就是关中的财主呀,仅仅一百两,就能耗得他家破人亡呢。这葛仁旺走头无路的时侯,他那有钱的亲戚还在得瑟哩,那余氏兄弟正在为母亲大操大办过生日呢,我算看透了,余全来特么就是一个装逼的货,我还以为他是什么同兴会的中流砥柱,操了狗蛋子了就。"

郭松林:"刘镇华我看是万劫不复了,同兴会迟早会没落到底的,咳,咱就犯不着么。"

郭老爷子道:"咱关西人,就是喜欢偏安一隅。你去长安去咸阳打听打听,那些牛逼哄哄的财主们是怎么把握时局的。我就见不得余全莱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迟早还得让他死的好看。"

郭松林:"爹啊,你在哪里见过姓余的。掐个什么劲儿哩。"

郭老爷子:"我在咸阳万花楼见过,咋的了?老子有钱,要钱何用。姓余的嘲弄侮辱我了,哄堂大笑的让他爽快了,恐怕天天晚上日.逼的时候都还回味呢。我让余全莱死前,还要让他把罪受够了才成。"

【5】

马阿福灰心沮丧之极,又垂泪又叹气,王二狗开玩笑,说:“阿福呀,我算是看明白了,那小四儿就是你的亲生儿子吧,你这样难过会让马家人起疑心的。”

马阿福一笑,说:“娃是我把带大的,恐怕你就没有带过你娃儿,你也不会明白。”

王二狗拍了拍马阿褔,说:“我明白。那娃定是被拐.卖了到了别姓人家,也会碰到个好心肠的娘亲哩,过了这么多天啦,娃现在早把你忘了,把亲娘老子也忘了,在哪里扎根就享哪里的福气了。你就别瞎寻思胡牵挂啦。”

马阿福平静了,说:“都怪七级堂乱哄哄的,四姨太才和孩子待在村里,三姨太也讨厌七级堂的热闹,老想待在家宅里。”

王二狗说:“是啊,马元成要这么多老婆,除了管钱管日啥都不管。你呢,不知道付你几个工钱,看你还把感情搭赔上了。”

马阿福说:“你说,马堂主三妻四妾,那些弟子大都打着光棍儿,马堂主对弟子们的谆谆教诲,弟子们听得进去么?”

王二狗一听愣了一下,发笑道:“这有狗屁关系呀。那帮二少子都需要力所能及的活儿干一干,还需要报酬呢,这样才能说是正经人。谁不想正经?马元成就想白白劳动这群后生儿,把他想的美的。对了,那道士把灵丹妙药提炼出来了没有?”

马阿福一笑,说:“他吃了见效,让你吃了你也说有效,你说无效不是得罪人哩么。”

王二狗打了一下马阿福的头,说:“你拿我逗乐子呀,你不是说每次还从青楼雇来两个女人当场验证哩么。”

马阿福说:“我不逗你,真有其实,只是我哪里得见,我就是一个打杂的下人。”

王二狗说:“哎,七级堂大了,里面还真藏有秘密勾当哩。七级城呀太气派太显眼啦,这就是招祸的源头儿哩,马元成死也不会明白,倒楣是因为把七级堂建的太出风头了,扎人眼哩。”

【6】

仲秋的一个晚上,天上有月亮。

金锁子躺在炕上,就着马灯看书。金锁子喜欢看历史传记之类的书,还爱看与古董、金石玉器相关的学术性质的书藉。

听得外面似有动静,金锁子警觉起来,手伸到枕下摸住了枪。

门儿哐当一下开了,余菊花披衣进屋了,还把尿盆子提进来了。

金锁子好气又好笑,说:"你怎么进来的,你会翻墙啦。"

余菊花说:"我配了后院门儿的钥匙。往后,后院门儿不许在里面上栓子。"

金锁子:"你不怕在街上碰到谁呀。"

余菊花:"扯的。世道乱的,有钱的忙着防盗防匪呢,没钱的吃了上顿想下顿,谁还有心说别人的嫌话儿呢。"

金锁子就一笑。余菊花脱鞋上了炕,要给自己铺被窝了,说:"咱俩换一换。我不要弄脏人家凤子的被子褥子。"

金锁子吃吃一笑,道:"你把铺好,咱俩换一下窝儿,还不一样呀。"

余菊花脱了外衣,坐在被窝里,还把刚才胳肢窝夹来的鞋底子来纳。金锁子又失笑,余菊花红着脸,拿针扎金锁子,道:"笑什么笑什么,有啥好笑的。"

金锁子搂住余菊花的头就亲,余菊花亲了两下,把金锁子推开了,说:"这两天不合适,别让我怀上了就麻烦了,生下一疙瘩了象你,谁会待见呢?"

金锁子说:"你婆婆说我,'锁子,慢些儿,你俩也掩人耳目着,顾着俺们的脸面一些。'这话啥意思。"

余菊花嗔道:"她还有脸儿说,咋不说她儿子啥德性。"

金锁子打哈欠,躺直了闭眼养睡。

余菊花说:"凤子姨夫姨姨,照护这宅院.看门儿,能嗅不着咱俩?不和凤子提说是真的。你这小混蛋,勾引良家妇女有一手儿,你和巧梅那时候你有二十了么,有成带着本家人捉奸捉住你俩,巧梅赤条条跑到院里就往水井里跳,几个男人都拽不住,急的有成跪下直给巧梅磕头,求巧梅别死,那会儿你这小混蛋只顾自己翻墙逃了。有成这几年成了病秧子,干不动活儿了,巧梅娘家妈告诉我二姨,你暗里一直把钱供给有成爹,给的还不少,盖房、置地,给大的娶媳妇供小的念书,都赖着你的供养呢。巧梅把自己保养收拾的,象王宝钏似的美哩,巴巴儿候着你呢,你偏偏不再搭理人家了。巧梅本来见了我,还有笑脸还有几句儿话说,忽然就不搭理我了。不理算了。你这小混帐,咋老勾搭比你大了不少的女人呢。凤子那么好的女子,咋就相中你这无赖了。"

余菊花拿针扎金锁子,金锁子醒了,说:"让我好好睡觉。"

余菊花说:"我来给你作伴儿,你连话儿都不愿意陪我说呀。"

金锁子说:"你来了好,在你旁边睡得香,睡得塌实。真的。"

金锁子把枕头挨近了余菊花,倒头又睡。

(补12.5章)

【1】

上岭的集市很大很热闹,也说得上很繁华。上岭的集市有着数百年的历史了,街边的铺子有不少属于古老的建筑。

许家在街边的“大园子”,叫“大院子”也合适,前面有铺面后面有种菜园子,园子里边有住房也有马房,都是许家的产业,而许家一家人不在这里住,这样“建筑群”别人胡乱称呼,总要带着一点儿轻蔑的戏谑的意味。

许家大园子很久以前是个很大的车马店,老车马店越来越小,让出了街面的地方,租人开了铁匠铺、棺材铺、饼子铺,车马店渐渐就不存在了,但是村里人还把“车马店”当地标来讲,比如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说:“卖葱的在车马店那块儿,葱又好又不贵,你去瞧一瞧呀。”,卖艺的沿街敲锣招徕人,一边敲一边喊:“耍把戏耍猴哩,在车马店哩!”

五年前,原来的业主把地产转卖给了许实根,许实根一下子显的“阔了”,就有人特地不提“车马店”,提到了会用尖酸的语气称呼“许家大园子”、“大园子”、“园子”,说“园子”就有把变成公益的意味,“地标”的确不是某一家户的,但是让人听着有点儿不舒服。

许实根美美地将“大园子”开发了一下,那地儿现在有许家的粮店粮库,还让别人开上了羊汤饼子铺、杂货铺,有饲堂有私塾,仍然还有种菜的大园子,大园子里的几棵老核挑树老柿子树还在。

许实根赶着马车,马车上装着麻袋,一麻袋一麻袋都是收购来的玉米,正是春玉米收获的时节。

在村口碰到了许家旺,许家旺是许实根亲亲儿三叔,比许实根大几岁也不到五十。

许实根停了车,从车上下来,和许家旺打招呼说话,把许家旺的旱烟锅子从自己的旱烟袋子里装上旱烟沫子,又用火镰点上火儿。

许家旺不笑,说:“实根呀,那祠堂是咋论的,是咱大许家的,还是你小许家的?”

许实根一笑,说:“三叔,有契约书哩么。只有祠堂那三间是咱家族的,连两边的耳房都不是,莲凤不让捐一分一厘儿地么。”

许家旺说:“你呀你咋不把顶住哩,许家几十户哩,撺钱爱在哪儿盖在哪儿盖,看这下弄的不伦不类的,族里人有怨言,而把祠堂夹在你地基上,你心里爽快呀?”

许实根赔笑,说:“一开始族里找咱想买咱几分,剁去就不方正了,咱不卖也不打算卖。帮才一直磨嘴,天天儿来说,咱架不住了,最后就订下了这,反正没让族里捐一文钱,契上也写着,三十年后祠堂那几间房子又归咱了。”

许家旺哼了一声,说:“咱许家那几只狼,吃不上旁人了吃自家。帮才还是人吗?连鬼都不算了,谁还搭理他,游手好闲东磨西蹭,不能给他好脸儿看的。我再见帮才趿着鞋上你家串门儿,我用鞋底子抽你脸。我说是真的,你就不知道丢人了你。”

【2】

余家渡。许家在镇上的旅店,开张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张扬,在前业主时代就是个大车店,又不在市镇热闹的地方,而离码头不老远。

马莲凤主持,把整修了一番。大四合院四周都是二层楼,撤了马舍,不再让牲口进驻了。另置了两亩大的马房院儿,就在街对过,那里有马棚还有仓库,停车还能存放货物。

许实根二儿子叫许亮,许亮夫妻打理旅店。马莲凤娘家就是余家渡,她一个兄弟叫马彬,马彬相当于旅店经理,帮着经营。

马莲凤回娘家待两天,却把时间都用在帮忙儿照看旅店了,她这人闲不住,属于越动弹越精神的那种女人。而且马莲凤很识相,一点也不指手划脚,除了带孩子,去了择择菜呀扫扫地呀,收拾呀整理呀,只干仆人才干的活儿。

宋朝恩是镇上人,二十三岁与许亮同岁还是中学同学,现在住在县城里在城里中学当教师。宋朝恩还有另一个身份,他是葛仁怀大女儿女婿。

宋朝恩初见马莲凤,闲聊免不了一谈家史,马莲凤难为情,被问之及又不能不说说往事,马莲凤赧颜笑称:“我呀,我当年嫁到许家是被逼的,花了人家的订亲钱么,人家家里缺了个做饭的,我不过门不行呀,还不到十七,五根周岁才一岁,我可不就是嫁去当娘了呀。”

宋朝恩家里也算小财主,有几百亩地,他有暇常回镇上也是帮着料理家业的。宋朝恩和许亮熟了,续上友谊了,有一天聊天,问许亮:“听说上岭那老车店,从前有一块明代的石碑,上面记载的内容说了上岭集市的成立,也说了关于集市的乡规民约,那块碑还在不在。”

许亮想了下,说:“在吧,老井不用了,我爹用它盖了井口儿。”

宋朝恩笑道:“把那石碑拉来,砌在这里的外墙上,那可等于好广告哩。”

许亮不以为然,轻描淡写道:“那有啥用呀。”

过了一周,许亮在镇公所的外墙上看到了那块石碑,新砌上去的,一问一打听,说是余世恩花钱从上岭收来的,碑文刻上的“上岭”一清二楚,没办法篡改的。

许亮很生气,回家责问许实根,许实根没有和谁商量,贪两个银元就把卖了。

马莲凤对许亮说:“行了,你爹又不识字儿,一村人都在数落你爹呢,你就不要添油加醋了。什么烂碑,在的时候没人问没人关心,不在了却当宝了。”

许实根蹲在墙根下直叹气。

许亮再见到宋朝恩,说话聊天就没有那些日子推心置腹了。宋朝恩也有愧疚,可是又不便解释,他和余世恩只是一般朋友,相互之间都是随意地说到了那石碑,谁知余世恩特别有心,很快就把石碑装到余家渡了。

【3】

余世杰领着几个混混儿,带着弓箭刀棒在野外闲逛,名义上是护秋,各家各户按亩数被缴了看护费的,一亩几个铜板也不多,除了野猪会糟贱庄稼,流浪的乞丐也会偷食,都不管庄稼熟与不熟。

听得远处枪响,一声又一声,小子们象打了鸡血,踏着田地飞奔,直往枪响的地方跑。

马莲凤扛着一杆长枪,就象扛着一把锄头,她兄弟马林也握着一杆枪,还提着两只被打死的死野兔。马林是县里警备队的小队长。马莲凤和马林在乡间小路就这样走着,还左顾右盼望一望田间,还有两条大狗跟着一黄一黑,两条狗在路上转悠嬉闹,一会儿奔跑到前边去,一会儿又落于人后。小子们赶过来时,远远地呆愣了,看傻了眼儿。

景时珍耸耸肩,对余世杰说:“那就是许五根大嫂呀,不愧是许五根大嫂。这里有两百多亩是许家的地,还有人以为是她娘家的,她娘家代管着罢了。”

余世杰道:“许五根这些年给大人物办差,也当保镖,自然比乡下的土财主有钱。可是风湿病是顽疾,沾上了一辈子也难甩掉了。”

景时珍说:“只要有钱,傻子也能讨到好媳妇。那许五根,咋就能让小寡妇招了去。”

余世杰说:“得了吧,有钱还能三妻四妾呢。傻子顶多只能娶一个,傻子的老婆是给别人娶的。我看你说傻话犯傻,我真替你担心呢。”

【4】

余世杰去见余世存,说:“大哥,上岭的许家也收玉米呢,总要比咱收的贵一点儿。”

余世存板着脸儿说:“你少操别人的心,你有那闲工夫也干些正事儿。许家兄弟前十年前就倒贩,在上岭集上收售,比咱起步还早呢,能说抢了咱的饭碗子?”

余世杰说:“以前小打小闹,现在可是在余家渡扎营了,大车店停的粮市不等摆到集市上去,许家直接就把收了。”

余世存说:“我知道,人家也上了交易税的。难道咱和满世界的人都要作对儿?你们这帮小子可别再乱来了,可不要猖狂了,现在可就是无政府状态,谁都能无法无天的。马元成那儿子还找不到,说不定就是哪个穷小子报复干下的。你说你这一天天的,把日子混到啥时候是个头儿。”

余世杰一笑,说:“大哥,你咋象女人一样没远见呢。刘镇华打回来是早晚的事儿,到那时咱能拉起来一个营,谁出钱多帮谁干仗。你说我混日子,哪个当兵的不是混生活混钱呢,孙传芳难道还当过模范青年呀。”

余世存一愣,笑道:“有雄壮志就行。孙传芳年轻时可不是你这样的,人家好象还上过军事学校,刘镇华也是有学问的人,至少年轻时不关心玉米贵贱。就是咱爹说的,把你两个谁送去当兵,磨练磨练去,不要整日里空想说梦话。”

余世杰道:“谁不想去是狗,咱三叔随刘镇华出征回不来了,咱奶奶死活不让人去么。”

【5】

葛林生在蒙山遇难之后,家里讨到了八十多银元的补偿,对于一般家户来说,这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以当时这一带农村的情形来衡量,五十银元就可以建起一个相当不错的小宅院,亮亮堂堂四间正房,秀秀气气两间厢房,再整一个有砖刻石雕的规整门楼儿。

如果死于一般事故,绝对得不到这么巨大的赔偿,由于死的凶残还死的灰色,民不想告,却还恐惧官方深究,怕掘地三次,刮膏失血。用这样多的钱才够息事宁人。

葛林生未亡妻小名杏儿,还有一个两岁孩子,住在只有三间矮土房的一个小院里。葛林生父亲葛明子事后只给了杏儿十五个大洋,与杏儿娘家人产生了龃龉。

葛林生弟弟葛二林和七级堂的混小子们也融合在一块儿了,夜里成群结伙巡逻,说“巡逻防匪”是图个正当名义,实际上就是凑热闹寻开心。

葛二林领着几个小子翻墙入室,抓住了葛仰新和杏儿的奸情。

葛林生母亲、祖母,杏儿祖母、母亲,汇聚到葛仁旺家哭诉委屈,葛仁旺气的要死,族人出面调解之下,只得又赔了杏儿十个大洋加十块新纸币才平息。

葛仰新要去南方去意已决,葛仁旺丝毫不加劝阻。

葛仁旺雇了葛三蛋,余世存从保乡团派了两个头脑灵活的队员,一道儿去了把葛仰新送向省外。

葛仁怀去葛家祠堂闲坐,有不少男人在这里纳凉聊天。葛明子睇了葛仁怀一眼,回头对别人大声说:“我气葛仁旺,葛仁旺一万个活该。四乡八村的,谁不知道七级堂那帮祸害的领头羊是谁呀,没人明说咱也不敢明说,比咱厉害的人宁愿赔咱钱也不挑明,哼,所以我到现在还说我娃死的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