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投机

（我原本也就不是什么生活在阳光下的人，不过是生活在光明与黑暗之间的灰色地带的人。）

A市这个季节总是天气多变，前一秒还艳阳高照，下一秒就可能狂风暴雨。吕茵离开后不久，窗外就下起了雨，秋末的阵雨，总是来得快又急。萧桐不禁感叹，最近雨水好多，像是南方的梅雨季节一般。萧桐没有带伞，只好在店里坐着，又点了一杯咖啡等着雨停。

原本客人寥寥的咖啡厅在几分钟内又一次人满为患，大多是进来躲雨的。在进来躲雨的人潮中，萧桐看到了一个她不太愿意看到的身影，谭素桉。萧桐不知道谭素桉来A大附近做什么，也没有去打招呼。虽然现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谭素桉是她的准嫂子，可是谭素桉并不知道她和萧骏的关系，她也就不想去理会谭素桉。印象里这个女人极其烦人，还找过她的麻烦。

萧桐原本是偏爱雨的，可是今日听见雨打窗户的声音，却觉得格外烦躁，或许是因为刚刚和吕茵吵过架，也或许是因为看到了谭素桉，也许是因为人瞬间变多的咖啡厅里有几分吵闹……烦躁的情绪笼罩之下，萧桐挥挥手招来了服务员，点了一杯红酒，一个人慢慢地喝了起来。她拿出耳机塞住耳朵，将音乐开到最大声，将自己和世界隔绝。

谭素桉纯属是闲着没事在街上乱晃。萧骏总是说自己要加班，也不知道是真的要加班还是用来搪塞她的理由。萧骏并不待见她，这一点她知道。不仅知道，而且很清楚。可是她喜欢萧骏，从大一的时候第一次在校园里见到他的时候就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他！这些年，萧骏对于她来说，就像是一味蚀骨的毒药，让她魂牵梦萦。

对于她来说，只要可以和萧骏在一起，无论萧骏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是敷衍还是强颜欢笑都好。只是有的时候，倾心付出却得不到回应，也会感到很落寞。她以为她很容易满足，可以一旦站在萧骏女朋友的立场上，就会不自觉地想要索取更多，看到他对自己那么冷淡，会忍不住伤心。

另一方面，找不到工作的压力也让她无比烦躁。谭素桉意识到即使你是A大这种高等学府毕业，在A市这种不缺人的城市里，也不一定找得到工作。人家都是爱情事业双丰收，她呢，什么都没有！有时谭素桉甚至觉得，A市很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这段时间沉浸在这种异样的情绪里，谭素桉学会了抽烟。她觉得烟真的是一个可以麻痹人神经的好东西。走在路上，谭素桉点燃了一支烟。身旁有几个人走过，不禁对她指指点点。开始时她还回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渐渐的，脸皮越来越厚，越来越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到现在，看到别人毫不避讳地这样议论她，也不过轻蔑一笑。

谭素桉漫无目的地在路上闲逛着，不知道怎么的，就走到了A大附近。她本想进去逛逛A大，学学那些文艺青年，搞个怀旧主题什么的，缅怀一下大学时代。可是天公不作美，走到A大附近时，偏巧下起了雨，谭素桉便走进了学校旁边的咖啡厅躲雨。进咖啡厅躲雨的很多，空座已经寥寥无几，看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还空着，谭素桉连忙坐了过去，她四处张望着，却并没有注意到萧桐也在店里。

不多时，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和漫不经心的女声传来，“介意我坐在这里吗？”没有主语，也没有用敬语，没有半分有求于人的意思，不免让人有些恼火。谭素桉抬头，看到了一个太妹一般的女子。头发染成了招摇的金色，劣质化妆品化出的烟熏妆被雨水一浇已经花了脸。耳朵上也不知道有几个洞，只感觉一个环套着另外一个环。那女子穿着一身破了洞洞牛仔，半袖的牛仔开衫下可以看得到手臂上的纹身。谭素桉轻笑了一声，这不就是电视剧里太妹常见的打扮，不过她倒不是很反感。

“我不介意，你坐吧！不过，那边有一个空座位。”谭素桉指着一桌客人刚走的空桌子好心提醒。

“你不介意就好。”对方已经径直坐下了，还冲谭素桉笑了笑。

谭素桉有些纳闷，但是也没说什么。这个人并不令她反感。相反，她觉得这个人坐在这里还不错。

“你是第一个。”对面的小太妹点燃了一支烟，幽幽地开口。

“什么？”谭素桉不解。对面的人这句话应该是对她说的吧！可是这没头没尾的一句第一个也太让人费解了吧！现在的小太妹说话都这么有内涵了吗？

“今天我进了很多咖啡厅，看到了很多一个人坐着的人，大多是女孩子。每一个，我都走上前去问一句，介意我坐在这里吗。回答不介意的，你是第一个。”小太妹有些落寞地说。

谭素桉不禁失笑，对面这妹子打扮得这么社会，一般的正经人哪个敢让这样的人坐自己对面啊！一般人看到这种随时可能寻衅滋事的人第一反应都是远远躲开好吧，向她这么思想开放的人根本不多好吧！

“所以你现在是在自卑？”谭素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不会安慰人，更不会安慰一个太妹。可是此情此景，若是什么都不说似乎更尴尬。所以谭素桉只能在对面这个看着有些落寞的人面前，硬着头皮装一回知心大姐姐。

对面的人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如果这一点小事都要自卑的话，我大概造就因为抑郁割腕自杀了吧！我已经习惯了，习惯这种被人看不起的生活。从我爸在法庭上被判刑的那一刻开始，望向我的目光就大多是不善的，虽然我并没有做错什么。面对这些，我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你……”对面小太妹的话越说越离奇，让谭素桉不知道该如何接着说下去。

就在谭素桉纠结着要怎么把聊天进行下去的时候，对面的小太妹已经开口，“算了，都是陈年旧事了，还提这些做什么。我们交个朋友吧！我叫柳舒，柳树的柳，舒服的舒。你叫什么？”柳舒笑着说，浓妆艳抹的脸上竟也生出了几分俏皮。

“谭素桉。谭就是姓谭的那个谭，素是朴素的素，桉是桉树的桉。”碳酸淡淡地说。有的时候，女人之间的友谊就是这么奇妙，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开始谈天说地。两个人越聊就越觉得相见恨晚。柳舒滔滔不绝地讲着她是如何从一个优等生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

“毒贩？你男朋友？”谭素桉刻意压低了声音，十分惊讶地说，好像正走进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原本只在电影和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世界。“你……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说来话长。”柳舒说着拿过桌子上的烟灰缸向里面掸了掸烟灰，接着说：“说实话，刚开始我挺瞧不起他的。可是时间一长，我发现只有他不会戴着有色眼镜来看我，不会瞧不起我！我才意识到，或许我和他，才是一路人。所以我尝试着和他接触，多去了解他，他带我融入了他的那个圈子，我发现我们真的是一路人。在这个圈子里，我不会被人看不起。”

听着柳舒这番话，谭素桉想起了那些对自己指指点点的人和那些不屑与嘲讽的目光，她忽然觉得或许自己和当初的柳舒是一样的。自认清高，可其实和他们是一样的。在柳舒所说的那个圈子里的人应该不会瞧不起她，或许有她的容身之处。谭素桉不禁对柳舒所说的这个圈子产生了兴趣，笑着问：“柳舒，你所说的你男朋友的那个圈子里，都是些什么人？”

柳舒诧异地望了谭素桉一眼，“怎么？素桉，你对我们的圈子感兴趣？听我一句劝，我们这个圈子不错，可是只适合混不下去的人！我们圈子里的人做的那些事情，毕竟是不被世人所认可的。能好好地混下去的人，最好还是不要进我们那个圈子，容易招人非议！我爸是因为贩毒金的监狱，如果不是生活不下去，我不会把我自己和一个毒贩绑在一起。如果可以在阳光下生活，又有谁甘心隐于黑暗？”

“我倒宁愿把自己藏在黑暗里。这样就不会有人去议论我有没有找到工作，也不会有人议论我抽不抽烟，更不会有人去议论我男朋友对我怎么样！”谭素桉自嘲似的笑了笑，“我的人生，从头至尾都充满了失败！我原本也就不是什么生活在阳光下的人，不过是生活在光明与黑暗之间的灰色地带的人。”

听了谭素桉说的这些，柳舒有些动容。她终于知道谭素桉为什么会让她坐在这里了。因为从一开始谭素桉的潜意识里就认定了她们是同一种人，无法坦坦荡荡地阳光下生存的人。世人都自以为善良，把他们圈子的人称作大恶人，殊不知，世人自以为的善良和道德感究竟毁掉了多少人。

“那好吧，我就和你说一说我们这个圈子。”柳舒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