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离开京城
就连秦慕雪，也觉得这种场面下直呼辈分有点不妥，她重重咳了声，道:“既然都要天亮了，我提议，去萧公子的酒铺里吃喝一顿填饱肚子先，好不好？”
萧衍猜不透她在打什么主意，忽而笑了笑，首先说:“好。”
秦慕雪真心觉得，萧衍这个伪君子，顶着这样一张魅惑人心的面皮，偶尔真心地笑起来，还是能熨熨贴贴地感受到这个世界有几分笑意的。
几人便这样说定了，一路上秦慕雪拿萧衍打闹开玩笑，萧衍也不咸不淡地应和着她，致使一路上都是秦慕雪飞溅的笑声，几人心情大快，惟有江无有，用沉默压抑住一切。
暗沉的天空渐渐明朗，有澄净明亮的光线透过云层缓缓落下，巷子里草苔青绿，一枝绯色海棠爬过酒铺屋檐的一角，徐徐地伸过来，那浓厚的绯色，仿佛熏了酒香，格外柔软俏丽。
酒铺子里分成了两桌，木轩辕和萧衍坐在一桌喝茶议事，郗容儿脚不停歇地守在萧衍身旁，片刻不敢松闲；另一桌是秦慕雪和萧钧、江无有三人，秦慕雪和萧钧喝的正酣，你一声我一句地吆喝着行酒令，一时间，大笑的声音、击掌的声音、拍桌子的声音、酒水倾倒的声音……哗啦哗啦响作一团，江无有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坐在一边，偶尔看秦慕雪一眼，嘴角上扬，动了动，却提不起任何兴致。
郗容儿候在萧衍身边，怒目圆睁地看着对面桌上的两个人，简直气得要炸毛，见到谢宣远示意的眼神，又只能生生把到喉头的骂人的话滚了回去。
到众人散去时，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
“木先生，这边请。”萧衍亲自出来相迎，秦慕雪跟在木轩辕和江无有的身后，正提步追上去的时候，却被萧衍拉住，“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秦慕雪酒意上了脸，有些不耐烦道。
“萃红楼里那个头牌舞姬唤你叶缡。”
秦慕雪看了一眼回头看她的江无有，压低声音好笑道:“她叫我什么，关我什么事？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怀疑我也和那些恶人有勾结喽？”
“不至于。”萧衍悠闲地松开了手，面色淡如风，“我一直相信，聪明人和聪明人才能成为朋友。”
秦慕雪:………你至于这个时候还损我吗？!
看三人都走后，萧衍回到酒铺里继续和萧钧喝酒。萧钧给他倒了一碗酒，摇头道:“和你说话没意思，和那个丫头行酒，有趣多了。”
萧衍忽然想起此前和秦慕雪一起饮酒的时候，轻声笑说:“喝酒就是喝酒，哪有什么有趣无趣的。”
萧钧却认真道:“话不是这么说。那丫头心里什么都没装，却什么都能装得下，这样的人，才好玩。你，”萧钧摆了摆手，喉头一紧，吞了口酒，“应该说是所有人，做什么事心中都另有所图，没趣，没趣。”
“衍哥哥这是深谋远虑，才不像她那样没头没脑的呢。”郗容儿插话道。
萧衍并不辩驳，凝望着堂外的一角虚空，无悲无喜。
“我也该回府中了。”萧钧问他，“你有什么打算？”
萧衍神情几分散漫:“竟陵王送了一纸请函，邀我前去梁州。”
“梁州？”萧钧拍案而起，“那可是和魏国交界的苦寒之地!不让你留在京城，还是对你有所提防？”
萧衍似乎在意，却又似乎不在意，他说:“不过是几年罢了。这也是父亲的意思。”说完后，他又冷笑，“竟陵王好结儒士，体恤民情，到边疆，可以有所历练。”
“我那位皇兄如今年岁渐老但也稳坐皇位，在位以来遣返军中囚徒、减免租税、与魏国通好、检籍之乱，数年前又讨伐巴东王萧子响，四处倒波澜不惊，”萧钧说到，“只是现今太子也正值盛年，宗室中有封号又有军权的，谁会甘心只吃着碗里数的过来的俸禄？”
“武皇帝明罚厚恩，皆由上出，义兼长远，他是个好君主。”萧衍嘴角微勾，道。
“这话可不像你说的，”萧钧饮了酒，起身做了个告别的手势:“顺从和翻覆都在你，路是你选，我只管喝我的酒就好了。告辞。”
说完他便出门拉过海棠树下系着的白鬃马匹，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这人见解不错，但过于自大狂妄，不可用。”萧钧走后，谢宣远淡淡道。
萧衍抬袖挽了一口酒，“不是不能用，要看怎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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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稀名药坊的时候天已经亮得透了，因为喝得醺醺然，秦慕雪虚虚看了沈意映一眼，和她打了个招呼，回到房间倒头就睡。
意映嘱咐江无有给药坊中点上安神香，江无有点完香后，心念一动，又煎了碗醒酒汤，一并带到了秦慕雪房里。
圆木床榻上，她随意地歪倚着头躺在被褥上，半睁着炀涩的眼，并没有入睡。
江无有抬手拂了拂她额头上的碎发，他手中仍留有浓重的血腥味，以至于秦慕雪鼻尖闻到血腥味的时候，轻轻翕动了下。他看着那张微有酡色的脸，叹息道:“雪儿，不要信任何人，连师父也是。”
秦慕雪轻喃，拂了拂他的手，抿嘴伸了个懒腰:“师弟，你现在……怎么变得、和萧衍那个无赖一样了？”
江无有闻言又沉默了下去，他把醒酒汤放在她床榻边的小杌上，起身走开，却又突然回身道:“还有，我以前就说过很多次，论年纪，我长你几个月，该是你的师兄。”
窗桕上透来的日光很亮，却及不上他的目光。此刻，这双清亮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她。
她觉得有些奇怪，也有些……眩晕。脑子里像塞了一团酒糟，堵塞着想不明白，等师弟走后，她干脆合上眼不去想，可是合上眼，眼皮里浮着的，竟然是江无有在萃红楼杀人时候眼里嗜血的虹光，还有晋子云说的那句:“他和你、不一样。”，越想越困，最后她就这样进入梦魇。
秦慕雪非常识趣地明白，兰溪镇是呆不下去了。为了保住身家性命，她一觉睡醒后，和木轩辕、江无有商量后，立刻让沈意映收拾好了行李，如今因萧衍交代，沈意映已经和郗容儿在谢宣远等一行人的护送下离开京城。
正在她准备好了大的小的一箩筐的东西要带走后，药坊里又来了不速之客。
“你要我和你们一起走？为什么？”秦慕雪手一顿，转身回望萧衍。他于逆光之中身形挺拔，黑发在脑后松松束就，有几根发丝随风有些夸张肆意地飞扬，五官更显几分凌厉，仿佛阳光也被他隔绝于身后。
和师父师弟商量行程之后，秦慕雪正在屋内收拾行李以准备赶往晴昼谷，萧衍推门而入，居然说他要她随他一起去梁州。
“你的好妹妹也一起带着？”秦慕雪笑意渺渺地调侃道。
“我知你乡情难舍，只是此去晴昼谷，远在金陵，你一个女子在路上不安全。”
秦慕雪噗嗤一声，“可我好不容易找到师弟和师父，我想和他们在一起。还有啊，相比金陵来说，梁州才是万里之遥吧？而且，路上遇到危险的话，师弟好歹有一身武艺，你能像师弟一样保护我？”
这些话倒是让萧衍一噎，他侧着身体倚着门框，看秦慕雪此时虽站在屋内暗处，却一身白衣出尘如仙语似连珠，他挑眉而笑，语调慵懒而不容反驳:“牙尖嘴利。”
秦慕雪朝他挑眉，撇了撇嘴:“放心吧，等有一天师父给了我濯香令，我自然会来找你。”
“……其实……我去金陵也有很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事情？”秦慕雪惊呼，“萧公子还打算在金陵开一个酒铺的分店呐？”
“……这算是哪门子的重要事情？”萧衍面上腾起寒意，“我开酒铺做的是正经生意，况且这只是个人爱好，算不得大事。”
秦慕雪:……好清奇的爱好。
“要不，我派几个护卫护送你回去，旅途劳顿，还可以陪你喝酒。”萧衍竟然直接向她走来，抬手抚过她脸庞，“不然的话，派几个美貌的舞姬也行，遇到山匪的时候可以混淆视听。”
秦慕雪虚虚笑着退了一大步:“是在下输了，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她的表情引得萧衍轻笑几声，她正恼苦时，听到萧衍温沉的声音落在她耳边，“来日再会。一路保重。”
难得他有这样严肃正经的时候。秦慕雪不容分辩，像男子一般转脸朝他做了个揖，“梁州远在边界，与魏国交阯。此去山高水长，分道扬镳，萧公子，各自保重。”
“雪儿——”江无有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门外，看到他们此时的情景，脸上笑容陡然停滞，似乎有些尴尬，他连忙转口道:“师姐……师父让你过去一趟。”
“记住我们的约定。”萧衍并不理会江无有，随即摆摆手闲散地转身离开，似乎心情大好。
我们……什么时候有了约定？秦慕雪怪异地瞪了他一眼。
萧衍从江无有身边经过时，便见江无有嘴角客气地弯了弯，面上笑意层层叠叠，眼底却藏着意味不明的情绪。但他只是轻笑一声，继而又闲散地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