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明月夜
来到南街最后一家店铺门口，轿子停了下来。她缓步下轿，眼神稳重，如同古井无波。
院子里的人见到她来了，纷纷张大了嘴巴。此女不仅容颜昳丽，出身还无比高贵。见她走路，只觉得平稳，一点也不轻浮。果然是世家大族才能够培养出来的人物，乌家的人是越来越有才华了。
她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小酒楼而已，却没有想到庭院如此雅致。就算是乌家，也没有这么别致的园林，看得出来这里的主人十分用心。
她走到了大厅，微微一笑。
手底下的小丫鬟走上前去，脆生生地说道，“我们家小姐想要一坛桃花酿、一坛桃花醉，不知道你们这里还有没有？”
“自然是没有的。”锦瑟从后面走了出来，笑嘻嘻地看着她，一点也不怯场。“恐怕小姐不知道，我们这里的酒都是限供的。每日里都是有定数的，来早了才有，来晚了就没有了。”
瑜儿极为嫌弃地撅了撅嘴，“你这死丫头，这是什么意思啊？我们小姐来了，你还怕出不起钱吗？你这么藏头藏脚的，真当我们乌家没人吗？”
她冷艳地笑了，故意嘲讽道，“听说乌家也是书香传家，没有想到，只是仗势欺人而已。”
“你……”
瑜儿气极了，真的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如此牙尖嘴利。
乌澜绣皱起了眉头，瑜儿这一次确实有些落人口实了。“你退下吧。”
“小姐，这个泼妇欺人太甚。”
听到自己被称为泼妇，她干脆拿起一把团扇，一边扇风，一边咋咋呼呼地说道，“你越是骂我，我越是讨厌你。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如愿。你这个小浪蹄子，来我的地盘撒野，难道猪鼻子里插了葱吗？”
她粗俗俚语张口即来，乌澜绣虽然不喜，但却在心中斟酌，这个人是自己姐姐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她迎了上去，亲热地说道，“姑娘，你就不要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了。我们只是过来买酒的，不是过来找骂的。刚刚是我没有管教好丫头，这个镯子，就交给你赔罪吧。”
她将自己手腕上的镯子褪了下来，交给了她。
锦瑟连忙拒绝道，“我根本就不想要别人的东西。何况，这只是一个银镯子，我生来就是不喜的。银器，极其容易变色，后期保养很麻烦。没有想到，乌家小姐也是如此小气。若是诚心要赔礼道歉，也应该拿出一点贵重的东西来。我并不是要贪图你的东西，只是你这点诚意都没有，让人很难信服。”
她这一番话说得拐弯抹角，乌澜绣心中恨极。
明明就是为了讨价还价，偏偏将自己说得这么美好。如此捧高踩低，这个人绝对就是故意的！
她收回了手上的镯子，尴尬地笑了，“也许，你对我们乌家有误解。我爹爹在朝为官，两袖清风，我们乌家并未你想象的那么有财势。这银镯子本是我随身携带之物，这一次并非是为了唐突姑娘。”
她轻轻软软地将这个球抛给了她，并暗示她就是欲求不满、见财起意。
“哦？是吗？恐怕是乌小姐何不食肉糜吧？你们乌家的产业，你并不清楚，我却知道一些。不说别的，就说这举子街的上千家店铺里，有数百间都是乌家持有。光这一点收入，都让人震惊。还有乌家一直以来都有买田置地的传统，为了逃避朝廷兼田的政策，祖坟都迁了好几次，这些都不是假的吧？”
齐云国确实有这样的条例，反对豪强大族私自兼并良田。但没有规定祖陵附近的田地算是兼并，不仅乌家，很多豪门大族都有这样的规避手段。这本是不成文的规定，没有想到在她的口中说出来，居然如此刺耳。
她看着面前的女子，心中极为鄙视。
但表面上，却也不得不恭敬几分，以显她大家威仪。
“姑娘，你知道的这些，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你并没有证据证明，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诽谤朝廷命官的罪名，可不是那么好摆脱的！”
她轻轻浅浅的一句话，在暗示她的身份，让她收敛一点。
但锦瑟一点都不上道，反而咋咋呼呼地说道，“你们看啊，乌家的小姐在威胁我了。我不过是一个平民百姓而已，从不作奸犯科。但得罪了权贵，碍了她们的眼睛，便要这么对我。官字两个口，我们一张口，怎么能够说得清楚呢？”
她大声嚷嚷着，故意要将水搅浑。
不仅里面喧哗起来，外面的人也在张头晃脑。
乌澜绣见此情景，心里有些着急。母亲只是让她来试探一番，并没有说要闹出什么大事来。她跺了一下脚，刚刚的镇定都烟消云散，见着这个小姑娘，眼睛里多了一抹厌恶。“你这个掌柜的，果然是女人，一点都不知道生意怎么做。我们过来买酒，没有就算了，还这么侮辱客人。照你这么下去，你们这家醉玲珑迟早要垮。”
她拱了拱手，玩世不恭地笑了，“谢你吉言，只不过像你这样的大小姐，难道又知道生意应该怎么做吗？”
乌澜绣接话也不是，不接话也不是。她若是回答知道，那么自己高贵的身份，必然会因为铜臭味大打折扣。若是回答不知道，自己刚刚讽刺她的言论，全部都打在自己的脸上。
她气呼呼地看着她，带着强大的气势慢慢走近。只见她附在她的耳边说道，“乌锦瑟，你不要以为你在这里装疯卖傻，我就认不出你来了。”
她美丽的眼眸眨了眨，眼波流转，如同潋滟春色。“认出来了又能怎么样？难道，你还要让我重新回到乌家吗？如果是那样，我定要让你们这对狠心的母子血债血还。”
“你休想！”她咬牙切齿，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高了一些。
这时，瑜儿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于是稍微收敛了一些。
她看着面前的女子，很生气地说道，“你不要以为，自己这个样子就可以逃过一劫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迟早会栽在我的手里。”
她伸出的手慢慢半握成拳，眼眸里有志在必得的光芒。
锦瑟冷笑一声，嘴角妖娆，带有一丝张狂的邪魅。“这句话，正是我想对你说的。你这样的女子，活着就是一个笑话。若是你在这里继续张牙舞爪，伤害的只会是你自己的利益。”
眸如寒星，她冰冷地看着眼前的人。内心有很多东西在不断翻滚，她的心里满满都是不屑。
乌澜绣气极，转身离开了这里。
这时，一位身着白衣的英俊男子，从二楼雅间的走廊处一跃而上，在她的面前长身玉立。折扇轻摇，他不无欣赏地说道，“姑娘，你很不错啊。这么伶牙俐齿，只是在这里开一间小小的酒楼，不觉得有些屈才吗？”
她呵呵一笑，洁白的贝齿笑得极为整齐。“不劳公子费心了。我这个人胸无大志，觉得在这里开一间酒楼挺好的，让我有一种满意的感觉。”
她笑脸盈盈地盯着面前的人，眼眸里多了一丝挑衅。
那个男人看了她一眼，胸中的怒火渐渐燃烧了起来。他看着面前的女子，嘴角勾起不屑的笑容。“哼，你以为跟我在这里耍嘴皮子，很好玩吗？我可不是刚刚离开的那一位小姑娘，可以任由你忽悠？”
她装作很吃惊地说道，“是吗？我倒是觉得蛮遗憾的。你堂堂一个大男人，若是真的变作了小姑娘，一定很有趣吧？”
她浅笑开来，牙齿露出莹白，十分动人。
宋云祁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有独一无二的美。难怪那几个人见了她，纷纷被迷得五迷三道的，各个都为她说好话。
但是他不一样。
他英俊的外表之下，深藏着一颗冷酷的心。他所有的决定，都是基于理智的基础上。若是只靠着自己的感情用事，那么他们宋家就会一步步走向衰弱。
他想要的不仅是齐云四子之列，还有将宋家推向更高的程度。眼下，宋氏家族在四大家族之中，排名最末。只因为微末技巧盛行，最需好好修行的大道，反而成为了无用之学。
他心有不甘，决心重振宋家，并且击败自己的哥哥，夺得宋氏家族的族长称号，成为最终的掌权者。
阴寒，这是她从他的身上感觉到的。比起谢醇酝的悲天悯人，刘天羽的莽撞无知，乌世勋的居高自傲，这个男人明显冷静得多，也更加难以对付。
她嫣然一笑，眉眼盈盈，极为动人。“阁下一定就是齐云四子之一——宋二公子，对吧？”
他很吃惊，她居然能够猜出自己的身份。
他莞尔一笑，“那一日，你曾经见到过我，能够认出来，也不算什么。”
他的心里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所有人都应该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没有人能够例外，跳出来俯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