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最后一个夜晚

就在关其思在制城为百姓罢耕而奔波的时候，姬掘突已经悄悄换了便装，骑着马偷偷溜出了王城。

八月里来桂花香，阡陌小路不显长。想着回家看媳妇，蜜蜂嗡嗡耳边响。

“王上，咱们这么直接走了是不是不合适啊？”

仕臣骑马跟在姬掘突后面，有些担心地问道。

“有什么不合适的？”

“制城还有很多事儿呢，万一关大人有什么事儿要请您定夺却发现您不再，那可怎么办？”

“能有什么事儿？就你事儿多。你要是不想回去，孤换个人。”姬掘突翻白眼说道。

“别别，我这几个月没看老婆了。这几天一直想着她呢。”

一听这话姬掘突立马笑了出来：“哎呀，啥时候孤也给你们娶个王后。”

“王上，您要是找不上跟我说呀，咱们郑城多少姑娘等着您宠幸呢！”

“滚！”

“嘿嘿。”

“你小子笑什么？”

“王上肯定是回去找智家大小姐。”那仕臣笑眯眯说道。

“你小子鬼精鬼精的，别给孤乱说啊！回去家里看完你老婆，呆上一天，第二天就给我出东城门，咱们再赶紧回来。孤可不想关其思那老头说我闲话。”姬掘突吩咐道。

仕臣点了点头：“您不回王宫？”

“回去干啥？让祭旬那小老头再给孤跪下来哭一通？”

“哎，倒也是。王上，您说那智家的老头到底是怎么想得呀？您这么英俊潇洒，睿智神武，放眼数百诸侯国，那个人还能比您优秀了？要我我巴不得把闺女嫁给你。他怎么就是不愿意呢？”

姬掘突听到他拍马屁，心情大好，直接说道：“谁说不是呢！”

“王上，您别担心，反正那老头没几年活头了，您再等一等，过两年等他死了您再娶智家小姐，到时候咱们郑国也有王后了！”

姬掘突一听这话立马就不乐意了：“怎么说话呢？在等两年，孤都已经等了多少年了？咱郑国都迁都了还没有指望，哪还能再等两年？”

“哦，您的意思是直接作掉那老头？这事儿您交给我，赶着回去我直接去智府，保准干的神不知鬼不觉！”

姬掘突大怒，勒马听了下来，回身就是一鞭子。仕臣也不敢躲，生生受了这一鞭子。

“那是孤的老丈人，你再说这混账话，孤先杀了你！”

仕臣赶紧低下头：“微臣知罪！”

看到仕臣一脸的委屈，姬掘突哈哈一笑：“哎，你也别担心，等着制城这边的事情一结束，孤立马就把燕儿给娶回王宫，到时候谁反对我揍谁！”

……

夜依旧是那冰凉的颜色，智燕却在没有往窗户外看。

她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等着孩子生下，等着胡国的迎亲队伍前来，等着自己应有的命运的到来。

然而今晚的夜色并不平静，风吹得外面两棵枣树“哗哗”作响，让她原本就不平静的心绪更加缭乱。

屋子里的麝香是新割下来的，在香炉里翻腾着，味儿有些浓。智燕感觉屋子里到处都是看得见的浓浓的麝香，闻着闻着便想要呕吐。她起身直接打开香炉往里面倒了一杯水，复又躺下，可是躺下之后又觉得屋子里的油灯燃烧有一股子烟味，熏得屋子里很是难闻。

人一担心情不好，便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陈设都是不合适的，即便是老天爷下个雨她也觉得太大，放个晴朗她也觉得太晒。

她告诉自己是那烟味儿太大了，所以需要通通风。于是乎她便起身把窗户打开。

打开窗户之后，风吹簌簌轻纱响动，星光闪烁晚风清凉。

有下人听见动静赶忙推门走了进来，一进门看到她家小姐站在窗户旁边，就赶忙说道：“小姐，您现在可不能当风啊！快把窗户关上！”

“谁让你进来了？进来之前不知道敲门吗？没大没小的，滚出去！”素来温柔可人的智燕仿若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厉声呵责道。

丫鬟不敢放肆，这两个月来小姐仿若是变了一个人似的，随便说两句话便会动气。

“您别生气，稍微吹吹风便赶紧关上睡觉吧。”丫鬟知道小姐心里苦闷，也不敢怨恨，临走之时又关心地说了一句。

智燕没有多说话，只是看着窗外冰凉的夜色，看着天空中那一轮残缺的月亮。

吹了一会儿风，听了一会儿秋蝉最后的绝响，便又叹了一口气，转身躺到了床上。

院子里突然有一声响动，声音很微弱，听到智燕耳朵里却分外熟悉。

智燕一愣，转头看向窗外，看向那黑暗中朦胧的围墙的暗影。

盯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她又黯然地躺了下去。这些日子来她一直有幻想，一直有幻听。此时她以为又是自己听错了。

可是她刚躺下，又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又听到了他穿过庭院时肩膀划过枣树枝叶时的摩擦声。

她再不能安稳了，心突突跳着，脚步也不稳了，光着脚走到了窗户边。

刚靠近窗户，姬掘突猛地站了起来。

还是老姿势，还是老套路。

“吓你一跳吧！”姬掘突一脸欢笑地说道。

智燕却没有假装恼怒地伸手砸向姬掘突的胸口，只是愣愣盯着姬掘突。

“燕儿，你怎么了？你别哭呀！”

看到智燕的泪水哗啦啦流了下来，明明一脸悲伤却抿着嘴不发出声音来，姬掘突感觉浑身难受。心口的疼痛比在战场上挨了一刀还要难受。他敏捷地从窗户外跳进屋子里，一下子握住了智燕的手，问道：“怎么了？你爹爹和兄弟又给你气受了？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跟孤说，我给你出气！”

智燕却不说话，只是一把抱住了姬掘突，让泪水肆意地流淌。

姬掘突一下子便赶到了智燕腹部的隆起，下意识便往智燕腹部摸去。

“你怀孩子了？”姬掘突一把推开智燕，难以置信地问道。

智燕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方才凶狠的女主人须臾间又变作了似水的温柔。

姬掘突狂喜，当下就要放声大喊，智燕赶忙伸手挡住了他的嘴巴。

姬掘突回过神来之后抱紧了智燕，他现在有些理解智燕了。智燕怀上了自己的孩子，那是多么的辛苦。她还没有出嫁，肚子却已经鼓了起来，要是让别人看到，该怎么说她。平日里父亲兄长说她两句她都会伤心好几天，这一次她一定被骂惨了。可是自己却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来看他，细细数一数，都快九个月了！自己真是太过分了！

他紧紧地抱着智燕，恨不得把怀中的柔软压进自己的身体里。

智燕被抱得不能呼吸，却没有反抗，只觉得幸福，只觉得温暖。

松开智燕之后，姬掘突笑了笑：“好了，这一次孤便不走了。咱们直接成亲，明儿孤就去吩咐有司准备婚礼，咱们拜天地祭祖祀，后天便把你接进王宫里去！”

智燕闻言吓了一跳：“这怎么能行呢？”

“这怎么不行？”

“郐国那边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吗？”

“管它呢？有关其思在哪里就好了。天大地大，咱们两个的婚事最大。你可能不知道，我之所以攻打郐国，就是为了你。好了好了，里面事情很多，就不多说了。都过去了。”姬掘突挥了挥手，在房子里转着圈儿走了起来。

“正好要秋收了，这一次咱们七牢大祭，一定要搞得风风光光的。”

“咱老郑国那边的习俗是先请祖祀再办婚礼，这边的风俗好像不太一样。明儿早上孤问问有牢再说。”

“聘礼，对了，聘礼是个大问题。你们家虽然不缺钱，孤却不能寒碜了。府库当中还有丝帛数十匹，上次勤王之后从洛邑又带回来不少好东西，都一并送过来。你这么个宝贝闺女，可不能便宜了。”

……

姬掘突一边走着，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

“其实我都知道的。”

智燕看到姬掘突眼中孩子一般的认真，觉得无比的幸福。感动的同时又觉得自己真的不能连累这个深深爱着自己的人。只有自己离开他，他才能够带领郑国走向强盛，只有自己离开他，才是真的为他好。

听到智燕这么说，姬掘突又赶过来握住了智燕的手：“你知道就好，你知道就好！你知道就好！你知道的话以后就别哭了，我们一定能好起来的。”

智燕摇了摇头：“明儿你便回制城吧。做什么事情都要善始善终，既然已经攻打了制城，便要安定好。郑国是你的，你是郑国的骄傲。做事情不能这样莽撞。已经等了这么久了，又不在乎这十天半个月。你今儿您回来看我，我就很满足了。”

听到智燕这么说，姬掘突满心的感动，盯着智燕水汪汪的眼睛说道：“燕儿，你真是太好了。”

智燕歪头靠在了姬掘突身上，慢慢抚摸这姬掘突胸前的肌肉，嘴里喃喃说道：“你也要好好的才行。”

入夜，月光依旧照着，姬掘突和智燕都睡不着。

智燕躺在床内侧，闭着眼睛。她不敢睁开眼多看，深怕看得多了，自己心便软了，便不愿意走了。

姬掘突却一直盯着智燕乌黑的头发，盯着智燕白皙的脸庞，盯着智燕的微微翘起的嘴唇，盯着智燕修长的睫毛，看也看不够。

这是他们最后的一个夜晚，星星眨巴眨巴的似乎在垂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