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雷雨夜鸣鼓

这一场雨酝酿得久，可一旦下起来，便畅快了、汹涌了、淋漓尽致了！

雨水落在曾阳的脸上，头上，跳蚤在头发里躁动着，迷茫挣扎着跳着，曾阳手中提着铜锣，看着漫天的雨帘，泪水与大雨酝酿在一起，让他渐渐模糊了视线。

“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三个笔吏慌慌张张走了出来问道。

“拿我官服过来换上！”

曾阳他不会当县令，也没有上过官学，以前戴着官帽都是拖拖拉拉歪歪扭扭的，可是这一次，他穿戴得无比虔诚。

那个时候为民请命的孟轲还没有降生。

周公虽然设立了尊卑的礼仪制度，可为这些个礼仪制度定义阐发义理的孔丘还没有降生。

曾阳不知道县令是一个父母官，也不知道官员身上的大义，但是他觉得自己应该为老百姓做一些什么。

总有一些简单淳朴的人，心中有一些简单的信仰，以为对的他们便去做。

他穿上了官服，可官服很快便被大雨淋湿。

他哈哈大笑，醉酒之中只觉得快意。今儿他要好好当一回县令。

“当！”

“今年税负收两成嘞！”

“当！”

“今年供粮只交两成！”

“当！”

“不论奴田还是民田，一律只收两成！”

曾阳敲着手中的铜锣，把自己的肚子挺了出去，身子弯曲的弧度仿佛是被拉开的劲弓。看上去像一个战场上中箭而亡，即将倒下去的战士。

三个笔吏慌张了：“哎呀呀，这话可说不得，万一被人听去当真了如何！”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他们嫌弃这大雨，害怕沾湿了身子，却不曾抬腿去拉曾阳回来，言下之意，倒有让兵丁前去代劳的意思。

可郑国来的卫兵，岂是县府之中的三个笔吏就能使唤动的？听到郑国笔吏的话，卫兵们不仅没有去拉曾阳回来，反而来了兴致。

这些日子看到制城百姓们一个个愁眉苦脸的，他们早就看不下去了。今儿听到曾阳这三声大喊，他们哈哈大笑：“果然使我们的头儿！”

那个前去推鼓车拿铜锣的胖子大喝一声：“你们推车，我来敲鼓！”

曾阳开始在大雨中狂奔，铜锣声震耳欲聋，堪与天上的雷霆争锋。

鼓车晃荡，溅起地上的泥浆，十多个郑国的卫兵在大雨中追随着曾阳，在制城的街道上狂奔起来。前面锣声赫赫，后方鼓声阵阵，制城一下子沸腾了！

开始有制城的百姓注意到这一幕，走了出来观察，同时也驻足细听。等着听清楚今年只收两成租的消息，他们都呆立在了雨中。

他们难以置信，即便是制城贵族与郑国的官员协商，结果最好也不过是缴纳五成供粮，可现在竟然是只缴纳两成，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制城的百姓们当然不愿意相信这个消息，可看到领头敲锣的那个人穿着制城太宰的官服，他们又不得不信。这是郑国官员亲自颁布的政令啊！

有年轻人激动地走出屋子，仰天大喊，有的年轻人跟着曾阳一起跑了起来，一起高声宣布着政令。有的老头子直接回家拿出锄头，开始在水磨石上磨锄，有的妇人踩着泥巴，伸出手来载歌载舞……

有时候老百姓的要求真的很低，他们不需要像那些个生下来就能够世袭司马的贵族一般住着豪华的宅院，想娶几个老婆就取几个老婆，更不需要锦衣玉食，一出门便数十人簇拥。他们紧紧想要吃饱穿暖，勤劳的生活而不被过度压榨。

那个胖子护卫此时站在鼓车之上猛力地捶着鼓，胳膊上的肌肉一跳一跳，雨水之中仿佛是摇曳的黑鱼的鱼鳞。

他脸上的笑容无比爽快，他感觉此时此刻比在站成上擂鼓进军还要有成就感。

而县府的三个笔吏看到眼前这一幕，都有些诧异。这县令难不成发疯了吗？

圭博楞了一下，转而也跟着冲进了雨里。

“不是，圭兄，你也要跟着一起发疯吗？”

“我去圭府！”

……

圭计赋闲之后便一直在圭府上秘密联系着制城的旧贵族。然而关其思进入张府之后，这些旧贵族便有些不安稳了。在天还没有下雨之前，他们便秘密赶来了圭府，与圭计供商大计。

“你们说这张晶究竟会跟关其思说一些什么？”

“张晶这小子，从小就蔫坏蔫坏的，我看这次准保要把我们给卖出去！”

“这也说不准，毕竟每年供粮都是大家分享。张晶他的俸禄不也是从供粮之中抽取吗？”

“哎呦，人心难测哟！”

……

看到众人七嘴八舌争论不休，坐着在地上的圭计有些烦躁，挥了挥手说道：“都别说了。”

圭计一发话，大家都立马静下来。圭计伸手在茶杯中倒了一杯水，迎着众人的目光慢慢地吹着热气儿喝了一杯。

众人心里忍不住赞叹：“到底是圭大人，光是这份气度，便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

“张晶即便把你我都供出来又能如何？张晶即便是郑国又能如何？”圭计淡淡问道。问完之后他自问自答：“不能如何！”

看到众人一脸的疑惑，他解释道：“这制城，不论是属于郐国的，还是属于郑国的，归根究底，都只是一个名义问题。说到底，这制城是我们手里面统治的。制城外的田地都是你我收赋，制城中的案件都是你我来处理。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这个样子。即便郑伯他换了上大夫，换了太宰，可是他们真的就能够统治得了制城吗？不可能，你们看着吧，朝野上下都是我们制城的老人，一个愣头青家一个老头子就想改换门庭，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对，张晶那小子，竟然就那么白白得了一个上大夫，真是岂有此理！这上大夫，说什么有的是老太宰来担任才对！”

“对，更可气的是他们竟然连老太宰的官职都罢免了。真是太过分了。”

听到这两句话，圭计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开心。看到他这副表情，大家赶紧住嘴。

“等着吧，有他们上门来求我的时候。”圭计笑了笑，笑容里有种不容人质疑的傲气。

然而这话刚刚说完，大雨中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娘舅，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