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当道德被滥用

子良和阿房走了以后，夏阳城内的贵族连着搬了两三天的东西。很多贵族在搬运自家粮仓中的粮食时，发现了又许许多多的粮食都已经生了蛀虫，更多的则是因为放的时间太久已经霉变不能食用了。于是乎夏阳城街道上随处可见一袋袋腐败变质的粮食。这些个粮食虽然没有用，但是装粮食的麻袋却依旧被老百姓们捡了回去。

看着街道上那些个霉烂的粮食，姬掘突心里有些不大舒服。

社会资源不均衡这种现象是不可避免的，在有文字记载的时候就有，过千百年之后仍然有。如果用马克思主义的相关内容来解释，我们可以说这种显现产生的根本原因是因为生产力不够发达。若是有朝一日社会上的资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时候，便不会存在社会资源不均衡的问题了。因为在那个时候，所谓的资源就仿佛空气一样没有丁点儿价值可言。那个时候就是所谓的共产主义社会。

但问题是共产主义社会就绝对公平吗？粮食、房子、珍珠等等一切有形有质的资源都可以绝对公平的分配，这个甚至不需要生产力达到共产主义社会的水平便能够达成。

问题是人心中的私欲，一日私欲不灭，一日不可得公平。即便物质资源平均分配了，只要人还活在这个社会当中，只要人还以成功为价值标准，人还想着出人头地，人还有主宰意识，人还有让别人赞叹敬佩的情绪，那么人间就不可能公平。那个时候必然会诞生新的阶级划分因素，或者以无形的精神财赋说支票，类似于邮票一般发行思想价值货币让人们收集，或者直接以知识的广博程度论财赋……当然，这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一个拥有社会地位的人必然是知识最渊博的人，他理所应担应该被人们尊敬。但这依旧是不公平的。因为那个时候他脑海中的知识可能是借用人脉关系调动了相关的知识烙印电子设备，灵犀一点使得他白白获得了比别人更多的知识。

我们应该意识到社会的存在必然产生人际关系，人际关系因为人的虚荣贪念必然导致分高下而产生阶级划分的时候，必然会导致不公平，必然会有与之匹配的阶级资源为这个社会的发展做保障。

我们应该意识到所有的价值观都必然是导致不公平的原因，因为有善必有恶，这最基本的辨识度就是导致不公平的源泉。尼采所以抨击者便是如此，基督教所以称原罪者便是如此，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所以谓者便是如此。

姬掘突自然是不会思考这些问题的，作为一个军事家，一个政治家，此时此刻看到满街散落的粮食，他心中有所触动，这是因为人皆有怜悯。

相对而言，东虢要比郑国富裕得多，至少在郑城王宫之中，姬掘突也不曾见过这样多的粮食。作为西周之初便成立的诸侯国，东虢的底蕴确实非常的雄厚。

但是姬掘突心里不光是因为这些个散落在地的腐败粮食而难受，隐隐约约的，他觉得自己心里有些慌张。

若是在夏天的炎热之中，因为逼仄的暑气而产生难受中暑的现象还说的过去。可是此时此刻已经立秋，天高云淡风清气爽的，他不应该有这样的感觉才对。

或者冥冥之中自有感应把，胡国的迎亲队伍此时已经行走在路上，智燕穿着她这一辈子最华美的衣服，却不是给她心爱的人看。她将要前往一个她不知道地方。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自愿”这个词儿在这个时候值得讨论。

她本身是痛苦的，因为她深深爱着姬掘突。但正是因为爱着姬掘突，他才选择了前往胡国，因为他知道郑国若是强盛起来，姬掘突将名垂青史。而他一个低下的商人的闺女，自然应该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一段感情的诞生是不容易的，她往往只因为一个理由，那就是缘分。很多人终其一生也难得爱情。

茫茫人海中寻找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这不光是徐志摩的悲伤，更是许多孤独者一身的彷徨。

一段美好的相濡以沫的爱情是如此的珍贵，但要是毁坏它，却有许许多多的言辞。

从小往大说，第一便是亲情。

父母之恩堪比天地，父母生养了儿女，儿女天生便欠着父母的，这一份亏钱是用命都没办法偿还的，因为你一旦自杀，那便是最大的不孝顺，反倒要被钉在道德的耻辱柱上。父母要是亲自出面，告诉你这一份爱情没有物质基础的依托不可能长久，让你放弃，你放弃不放弃？你不放弃就是不孝，大不孝！一旦闹到父母失和互补相认的地步，你说你一个连父母都不认的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你不需要认同父母的说法然后放弃自己的爱情。然后父母会告诉你，天涯何处无芳草，好男人好女人多得是，你慢慢找。

第二便是责任。

作为一个驻守边关的将领，青梅竹马的表妹要跟你结婚，你结不结？你要是结婚的话你的仕途就完了。你原本有更多的机会要报效祖国，现在你竟然放弃了！你作为一个男人的担当在哪里？你手下这么多的弟兄等着你领到你却放弃了他们，你还有没有一点儿责任心？当然，你也可以一边当将军一边结婚，然后享受一份十年生死两茫茫一般老死不相往来的爱情，让姑娘家一个人孤独终老，你在前线浴血冲杀。问题的关键是她还不能不让你去前线，她要是让你回家陪陪她那可就是不守妇道不知道轻重了……

第三便是国家。

智燕现在面对的就是国家这两个大字儿。

天大地大，爱国主义情怀最大。作为一个郑国的女人，怎么能不为自己的国家而奉献自己的一生呢？你一生的幸福难道比郑国所有人的幸福还要重要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智燕清清楚楚地明白，郑国的未来是最重要的，此时此刻，她心甘情愿地要牺牲自己的幸福来换取郑国的强大。但她同时是痛苦的，她要是真的自愿，为什么又会痛苦呢？

我们会看到有一个东西在逼迫着她，让她自己告诉自己，自己是自愿的。

实际情况呢？

她当然不是自愿的，她心中最大的希望还是和姬掘突长长久久地相伴。

痛苦产生了。

前往胡国的路是这样的漫长，路边的树叶都是在为她而凋零。

她根本感受不到路上的颠簸，她能够感受到的，只是自己心中不断被扩大的伤口。

这是不公平的，这是比物质不公平更要不公平的东西。

圭博被冥冥之中的东西给压垮了，然后他选择了自杀。此时此刻智燕心中满是疼痛，却不能够自杀，她甚至不能够流泪。

请问你一个郑国的要出嫁的姑娘为什么要哭呢？难不成我们胡国的嫁妆不够丰厚吗？难不成你担心到了胡国会受到委屈吗？

智燕必须为了郑国两个字把自己的泪水给忍住。

于是乎她的眼睛里满是狰狞，仿佛是一只即将老死的老虎在盯着眼前的一只苍蝇愤怒。仿佛是清澈的流水在地面上慢慢地扩散开来，然后漏出河床上干涸的泥土。

她一身红衣仿佛华美的祭奠，祭奠她即将要逝去的青春、爱情、回忆和所有的生机。

这是为什么呢？难不成爱国主义是错的？难不成责任感是错的，难不成孝道是错的？

好了，现在一个人就应该不孝顺自己的父母，一心只为自己活着？

好了，现在就应该一个人唯我独尊不顾众人的利益独自享福？

好了，现在一个人就可以视国家的利益而不顾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当然不是这个样子的，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生而为人，便是因为爱国主义、孝顺、责任担当这些个以团结力量为核心的集体主义精神而以人类的整体面貌存在的。所有的这些东西都是我们最宝贵的东西。

但宝贵的道德审判，不代表可以肆意滥用。

郑国为什么要攻打别的国家？

国与国之间为什么要发生战争？

郐国犯了什么错？

东虢又真的必须要被郑国灭亡吗？

这是一个霸道主义的，盲目的不知道要干什么的国家。

所有郑国人都在支持姬掘突的对外扩张，为的是一统中国吗？不，那是秦始皇而不是郑武公。

郑武公心中所想得，就是要让所有的诸侯国都觉得郑国很了不起。

我比你厉害，我比你强大，你应该赞佩我，你应该臣服于我，你应该听我的话……

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当一个国家不是为了百姓的幸福而存在，只是为了盲目的虚荣，那么这样的国家又值得智燕去爱吗？

世界上不存在矛盾的东西。

高尚的人永远值得敬佩，而那些愚昧的人，必然在虚伪的堂皇的道德之下自以为高尚地沦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