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秋风秋雨愁煞人

天上突然下起了雨。

秋雨初时落在树叶上，落在菊花上，落在泥土上还分辨不出来，人们看着湛蓝的天空似乎还察觉不到下雨。然而脸上浅浅的雨痕，冰凉的雨意告诉他们，确确实实下雨了。

雨点慢慢变大，开始在空中连接成线，有了水气，模糊了阳光，于是乎天也慢慢阴沉了下来。

秋雨是连绵不绝的，潮乎乎的黏腻腻的，就仿佛此时姬掘突的心情。

一开始狂躁与放肆在这一路的行军中已经慢慢积淀，成为蓝色的忧郁，就仿佛是灰蓝色天空。

他想着要是智燕不愿意，谁能够强迫他来呢？祭旬敢吗？智父敢吗？

如果她执意不肯，是不可能被人送到胡国的。只要她在成婚的时候将她的身份说清楚，胡国人敢乱来吗？

再说了，她一个贫家女子，一个商人的闺女，凭什么代表郑国与胡国联姻呢？一旦得这她的身份，胡国人恐怕也不会同意。

姬掘突就站在城墙之外，看着舞阳城，猜度着城中智燕的心思，眼神忧伤而深沉，脸上那种委屈的表情浑然不似他这一国之君，八尺男儿应该有的。

远处突然想起车轮声。

淅淅沥沥的秋雨虽然也有响动，但是这轻轻的雨点落地的声响只能把这个秋天衬托得愈发宁静。车轮声便显得突兀了。

姬掘突慢慢转头，看向了远处的马车。

郑国的士兵们感受到了姬掘突身上的忧郁，于是乎一千人在这雨中都沉默了，一千人都在这雨中忧郁了，一千人也都齐齐转头看向了那马车。他们脸上的雨水十分狼狈，沾染得他们头发都散了，乱了，黏在脸上十分嘈杂。

智父终于赶来了。

这一路的泵波劳碌使得智父腰酸背疼。但是他还是来到了姬掘突的面前，在姬掘突下令攻城之前，在胡国和郑国没有交兵之前。

“吾王且慢！”

智父高呼一声，将怀中的竹简高高举起。

这一份竹简将解救舞阳城，将避免一场战火，所以智父高高举起竹简的这一个动作变得极具象征意味。

秋雨使得他衣袖皆湿，使得他满身狼狈，然而他举起了竹简，就仿佛在黑暗中举起了一个火把。

姬掘突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静静等着智父来到自己面前，跪下，然后奉上竹简。

“这是燕儿临走前给王上留下的，还请王上过目。”

“一介平民之信，朕，为何要过目？”姬掘突冷冷的说道，这语气比这秋雨还要寒凉，让听到这话的智父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姬掘突这是示威，这是在威胁。

自己若是取到了智燕，那么智燕为王后，智家的人也因为智燕而变成了姬姓宗亲，成为了郑国的王公贵族。但是智燕一旦嫁入胡国，那么奴隶出身的智族人就什么都不是，在他姬掘突的面前，根本没有说话的资格。

智父自然听懂了，胳膊也开始颤抖。不知道这颤抖是被这秋雨凉得，还是一路颠簸累得，还是被姬掘突这话给吓得。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姬掘突还是伸手拿起了竹简。

竹简在秋雨中慢慢被打开，雨水湿润了竹简，也浸润了竹简发出的声响。

竹简上只有短短几句话：

“身怀六甲，无人过问。

苟且偷情，不得名分。

五年深情，五年等待。

我不欠你什么，你也没权利责怪我什么。我要去胡国当王后了，荣华富贵将享用不尽，你好自为之。”

看到这话，姬掘突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智燕真的是自愿的。

想起自己攻下制城之后回郑城看望智燕的时候，智燕就对自己十分的冷淡，那时候她还有些诧异，只是没有想到，智燕竟然已经变心了。

姬掘突站在雨地里，雨水打在他脸上，隐蔽了他的泪水。

他静静站着，盯着那竹简，仿佛一尊石像。

他不明白，自己已经向智父求婚了，她为什么就不能等一等自己呢？

然而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对她的冷落，自己这么多年只是悄悄爬墙却从来不曾许诺她什么，每次只有暗夜温存而没有白天的相守……

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够，郑城任何一个丈夫对自己的妻子都要做得比他好。若是他自己是一个女人，被男人这样藏在暗处藏这么些年，心中的情谊也会一点点消散吧？

姬掘突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攻打郐国，不应该攻打东虢，应该先与智燕成婚才是。

竹简落在了地上，他抬头看向了舞阳城，想着在舞阳城王宫中锦衣玉食的智燕，心里满是悲伤。胡国国力强盛，王宫肯定比郑城的豪华，饮食肯定比郑城里的丰美，智燕她过得应该会很好吧。

智父这个时候又从怀中掏出一份竹简，双手端起来说道：“秦王前日送国书至郑城，还望王上过目。”

姬掘突茫然的，伸手拿起了那竹简，单手一甩粗鲁地将秦国的国书给打开。之间上面写道：

“秦国服王命将征西戎。念正卿大人与西戎几次交战，骊山一战更大获全胜，望正卿大人能出兵相助，剿灭西戎，以卫周王。”

姬掘突叹了一口气，他咬了咬呀，朗声道：“改道秦国！”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城墙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她熟悉的身影，他只是看了一眼，身子便动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