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枫树 ‘梦碎’（三）

就这样，曲向罗和苏冬就住进了曲爸爸家，曲爸爸这几年在外做生意，已经在商界有些名头了，他娶了一个很年轻的女人，看上去应该还没有三十岁，整天把自己打扮的很漂亮，每天很早就起床，但回来的却很晚，曲爸爸习惯等着这个女人来了之后再开饭。

是夜，指针跳到十一点，门开了，俏丽的女人挑眉，望望饭桌上的两个人，忽的又转向门口的曲爸爸。

“老公，我在商场看到一件貂皮大衣，好漂亮哦”

买买买，曲爸爸如是说道。

“哦……这样啊”女人的笑意更深了一点，她挽住曲爸爸的胳膊，“不过我要貂皮哦，不要老鼠皮，貂是多珍贵的东西啊，而你看老鼠，随随便便就跑出去交配了，再生一窝小老鼠，哎呀想想就觉得恶心呢。”

曲爸爸愣愣神，转瞬就明白了过来，嘴上笑着应答一定一定，然后眼神示意两个人去外面吃。

曲向罗会意，拉拉苏冬，端着饭碗往外走。

“等等……”女人又叫住曲向罗了，“外面有饭，这些不是你们该吃的。”

“你别欺人……”苏冬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哦？怎样？”女人依然笑意嫣然。

“没事……阿姨，我们走了。”曲向罗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可是，外面的所谓的饭是什么你不知道吗？

庭院里，曲向罗和一个哈士奇对视，哈士奇面前的，就是所谓的饭。

一滴泪就要落下来，曲向罗努力抬起头，告诉自己，这没什么，然后努力扬起一个笑容。

生活让人放下除了生命之外的一切东西，

第一个需要放下的就是尊严。

尽管两个人心里都清楚，他们想要的，不是生活，只是生存。

“走吧，老地方……”曲向罗的尾音在颤

嗯

苏冬的声音轻到听不到

老地方就是柔下市的每个垃圾桶

两个人分头行动，可是一直到深夜，苏冬都没有翻出一点吃的

最重要的，她找不到曲向罗了。

最后是在一片绿原上看到曲向罗的

曲向罗现在就躺在这么一片绿原上，周围美好的景象在他眼里如此凄凉，飞鸟破空的长鸣声都让他像哭一场，

长鸣

偿命

树木扇动的声音让人想要流泪，他举起手掌，光洁的手掌现在粗糙而布满伤痕

是在翻垃圾的时候闯进了一个黑社会交易毒品的据点，不是他跑得快的话，恐怕真的会被打死

“一月份了，在树枫市，雪又积得很深了吧，”他自顾自的说着，柔下市都没有雪，在他记忆力，似乎一年四季都是绿盈盈的，在外人看来或许很神奇，很美丽。

可是此刻，他只觉得单调

单调的

像他的生命

你的傲骨呢？

你的气质呢？

你的……你的尊严呢

曲向罗苦笑一声，身上的伤不那么痛了，他慢慢站了起来，抬头，就看到苏冬

“为什么……”苏冬眼中泛着泪花，“曲向罗为什么现在你会变成这样，你反抗啊，为什么要忍受这一切。”

“为什么，你会这么胆小，这么怕事……”

“那……那，那你离开我好了”曲向罗的笑那么温柔，“是我的错，这段时间，让你受苦了”

“我不！”苏冬忽然扑了上来，她紧紧抱住曲向罗，“可是为什么这样的你，我也好喜欢，好喜欢啊”

“你”曲向罗的声音分明的颤动了一下，“你别喜欢我”

“为什么”

“我这个烂人啊，不值得”

苏冬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往事一幕幕闪现，忽然想起高一的时候自己和同温起了冲突，她也是这么说的

“烂人，不值得”苏冬重复着这句话，心不自觉的在颤动

少年恬淡的笑着，笑容让天上的飞鸟驻足脚步，它挠挠头，有些玩味的笑了笑。

“或许，曲向罗，早就已经死了吧，”他转向同温，“你说呢？”

是了，死了，那个在讲台上挑战苏主任权威的紫发少年死了

那个会一遍遍的重复练习自己喜欢的歌的倔强男孩死了

那个会温柔地束起妈妈的头发的温柔恬淡的孩子死了

那个安安静静的坐在课桌前写小说的安静正太死了

那么……

现在我面前的这个人

是谁啊

想到这里，苏冬放声大笑起来

曲向罗也跟着笑

笑着笑着，两个人都哭了

时光老人似乎喝醉了酒，他把手里的沙漏转的飞快，眨眼间，树枫市又度过了两个年头

张小欠眼睛微眯，他正坐在一片原野上，手里拿着一本本年的三年高考五年模拟，不知是因为光线太强还是因为试题太难，他俊秀的眉宇微微蹙起，说不出的愁绪

两年前的手术遇到了从未有过的不顺利，最终张小欠的嗓子彻底废了

医生说，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说话了

岳老师，抢救无效，电梯那一面，就是张小欠见过的他的最后一面。

旅途坐在他身边，一身军绿色的迷彩服很旧了，可是穿在他身上，就是有那么一股子英气，他挥舞着画笔，两眼却紧闭着，画笔在指尖自由的游走，看似随意的动作，却在几十分钟后画出一幅简单而不失诗意的素描

那画面中的十个中年男人，身形有些佝偻，但是手指依然有力的指向前方的窗户，几个学生正听从号令冲向他所指的地方

“神经病”同温看了一眼旅途的画，很是不屑的说

“老婆，老婆，我画的可是岳老师。”旅途停下画笔，转向同温，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是了，岳老师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岁数，应该也就是这个样子吧

“你把岳老师画老了，”同温不满地说，岳老师明明才二十出头，则嗯么片给这家伙画成苏主任了。

“我知道，”旅途笑了笑，“我这是想象岳老师十年后的样子”

“十年后也不能变成苏主任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岳老师最讨厌的就是苏主任的教学方式了。”

可是，人最后不都会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吗？

可是，岳老师再也没有十年后了

张小欠纸上寥寥几笔，几个人全不说话了

不过，这幅画画的不错，考柔下美院应该没问题了

“还是小欠识货”旅途打破尴尬，“不过，我可是要进入清华美院的人。”

哈哈哈

笑声在原野回荡

客厅里，曲向罗面色不改，把手里的茶放在桌上，两年的成长让这个少年褪去了稚嫩和软弱，上帝赐给他一件叫做成熟的外衣，他整了整衣角，轻轻拍了拍眼前的中年妇女

“阿姨，茶泡好了”

“嗯”妇人抬眼，缓缓道“自从你爸走了之后，公司一直靠你撑着，辛苦你了”

“我应该做的”

“你爸走了之后，这个家空多了”

“嗯”曲向罗淡淡点头，“谁能想到，爸爸会被心脏病夺走生命”

“是啊，命运啊”妇人亦是哀叹

曲向罗后半句话没有说

谁能想到，父亲打下的江山在一夜之间全部归他所有了

妇女这两年来对曲向罗的态度也好了很多，不敢像多年恶心老鼠一样恶心他了

可是纵使这女人现在对自己多好，可是这个家，给他的屈辱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饮了这杯茶，你就该走了，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吧

曲向罗的眉毛一挑，暗自思忖着，嘴角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诡异的笑容

“向罗”那女人忽然这么喊了一声，她招了招手，示意曲向罗走近一些，“其实，你爸爸不是因为突发心脏病去世的吧”

“阿姨想说什么？”曲向罗目光依然平静，他恬然的笑着，聪明如他，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是害怕，明天我就成了柔下市日报的头条。”女人手里的茶晃了晃，“一年前，也是一杯茶，结果他喝完之后，就走了。”

她笑。

“果然还只是个没脑子的孩子啊”

“阿姨是在怀疑我？”曲向罗也笑，他慢慢走近女人，“既然如此，我不怪阿姨，这茶，向罗先喝了。”

抬起修长的手指，曲向罗端起茶杯，将那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好茶”

“是我多心了。”女人笑了

“不怪阿姨”曲向罗走向饮水机，“这次阿姨在旁边看着。”

望见女人淡淡的点了点头，曲向罗便轻盈的转过身，倒水去了

窗外有大雁飞过，窗户紧闭着，听不到声音。

屋里只能听到水流声

哗啦

哗啦

哗啦

“阿姨 ，茶泡好了”少年明澈的瞳孔分明的颤动了两下

女人走近了

俯身品茶

下一秒

却吐出鲜血

彻骨的寒意袭来，她转过头，一袭白色礼服的少年笑得那么恬静

可是什么时候，他的手中多了一把短刃

“阿姨，我还是孩子吗？嗯？”少年的手指微屈，又往里刺了一些

自从看到爸爸和你生活的这么幸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来柔下市的目的了

这些年我和妈妈怎么过的你知道吗？

妈妈走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

爸爸，你和那个女人那么高兴

小欠有一个整天粘着他的妹妹

旅途还有个给他好多好多钱的爸爸

凭什么你们都这么幸福

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倒霉

你们幸福的笑容

简直恶心死了啊

我要你们

都不配再笑

像我一样

眼前忽然一片漆黑，嘴角渗出一丝血，他想起刚刚喝掉的茶，兀自无奈的笑了笑，软软的倒了下去

门开了，一个同样白色礼服的女孩默默把他抱起来，往外走……

外头开始下雨了

哗啦

哗啦

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