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轮回
千瞳是最怕湿怕冷的，每个冬天她都无比盼望能过的快一点再快一点，恨不得一觉醒来已是盛夏，可现在张十三和张嫂却想要在冬天结束之前离开……巧凤知道父母身体不好，已经在娘家住了这么久，家里的公公婆婆也没有人照顾，自己百般为难。
从弥生村出去的媳妇们都三三两两的回来了，凑在一起讲娘家村里的趣事，几个媳妇一边听一边掩着嘴咯咯地笑，像是她们也亲眼见了这么好笑的事一样。
巧凤心里担心着婆家会埋怨她，但想到爹娘的情况，只好硬着头皮托人给相公家里带了口信，说再过半个月她就带着孩子们回来，希望他能跟公公婆婆说一声，让他们多担待。
张嫂把千瞳叫到身边，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却已经扑簌簌的往外流，“孩子，就帮帮我们吧。”千瞳含着泪花看了一眼旁边颤颤巍巍的张十三，他的下巴轻轻颤抖着，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千瞳咬咬牙点了点头。
张叔跟张嫂一前一后终于在巧凤回去之前走了，他们已经安顿好了所有事情没有一点牵挂似的走了。巧凤在堂前哭的直不起腰来，几个孩子虽然还小，但看着他娘哭的如此伤心，也依偎在身边呜呜地哭。
千瞳想起梁宏石走的那年，她跟沛然成亲没多久，也没有像现在这般恩爱甜蜜。作为宏石的儿媳，没有亲自伺候过他吃饭，也没能好好陪他聊聊天，以凡人的眼光来看应该是不孝的吧。
当时沛然心里一定很苦，她以生死由命来安慰他，以为这样沛然心里的苦就能化解开来，可现在她意识到，当时自己冠冕堂皇的慰藉之言是多么的冷酷。冷风夹杂着盐粒般大小的雪霰子迎面兜来，打在脸上有些酥麻的疼，像结了冰一般，千瞳面色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只那双眼睛通红泪水涟涟。
梁沛然心里也难受的要紧，张叔老两口看着自己长大，这么多年来对他的照顾更是不用多说。他知道宝国跟巧凤只会比他更难过，于是强打起精神，照看着接下来的事。他把千瞳揽在怀里，“不是你的错，张叔跟张嫂都很感谢你的。”
丧事是在冬天办的，送丧的人缩着脖子无声的跟在后面，风吹过瘦骨嶙峋的树枝发出呜咽的声响，天空是一片惨白，让人觉得万分凄凉。家里的两位老人就这样一起走了，宝国跟巧凤早就哭不出眼泪来，只是无声的站在那里，看着黄土将棺材掩埋，他们的父母就在这个寒冷的冬日里共赴黄泉。
巧凤包了一捧父母坟上的土，像是永别一般地回了婆家，张宝国去送巧凤还没有回来。家里更是冷清，连润土都愣愣的坐在房檐下发呆。千瞳给沛然帮完忙就会去陪燕子跟润叶说说话，完了再逗逗润土。
吃饭的时候也会找些故事说给他们听，过了一段时间，每当他们看见千瞳眼里都会有些期盼，盼着她能再讲些有趣的事来，能让大家把不开心的事暂时放在脑后。于是千瞳看书更加认真，只要她觉得可以讲出来的东西，都会多看几次，记在心里。
没事做的时候也在搜肠刮肚的想她以前的事情，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她都觉得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般，一句话也不想说，梦里总是各种乱七八糟的场景睡不踏实。梁沛然心疼她，可他天生就不怎么会说话，为了能帮帮千瞳，他开始每天教润土看书认字。
润土小时候就跟着千瞳一起学了些字，又常跟他们待在一起，耳濡目染多多少少了解一些。梁沛然教的很是仔细，润土也学的认真，两人时常闷在屋里一待就是大半天。每次看着润土，沛然都能想起来当初梁宏石教他的场景，心里便生出许多感慨。
千瞳是第二年秋天得到消息，梁宏石转世后生在了京城一个叫王胜玉的私塾先生的家里，今年已经快五岁了。没想到找个人这么难，不过还好总算是找到了。她看最近药铺里也不忙，便跟家里说了一声，带着沛然神神秘秘出了门。
“你想飞吗？”千瞳问他，梁沛然吓了一跳，“你是说像鸟一样在天上飞？”
千瞳点点头说：“差不多，但是比鸟还要飞的高一些。”梁沛然吞了下口水“比鸟还飞的高……我能飞起来吗？”
“你试试就知道了”千瞳握着梁沛然的手，念动口诀，两人慢慢腾空而起。沛然又是害怕又是激动，眼看着越升越高，越来越快，被风呛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等确定地上的人看不见他们了，千瞳才放慢了些速度，带着他在云层中间穿梭。梁沛然觉得稳当多了才睁开眼睛，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弥生村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一个灰色的点上，融进大片大片的金色里。棉花糖般的云朵从眼前闪过，展现出他从未见过的大好山河。
梁沛然伸出手，穿过云层，只觉得有些指缝间阵阵清凉，收回手来却是空空如也。千瞳看他开心就带着他多飞了几圈，待到日落，四周慢慢暗下来，千瞳在沛然耳边说道：“再给你个惊喜”。
说完两人又升的更高了，直到穿过厚重的云层，来到云海之上方停了下来。落日如红盘，温暖明亮，给不停翻滚的云海镀上了金粉色，放眼望去哪里还能看到尽头，梁沛然看呆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千瞳，她亦微笑的看着自己，似玉般的面容在夕阳的余晖里多了几分娇怯，那花瓣似的嘴唇也像比往日更加诱人。
一个绵长的吻落了下来，就在这云海之上，在落日的璀璨光辉中。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来，眼睛的爱意快要满溢出来了，千瞳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温热的呼吸带着她的香气吹在沛然的耳后，心里痒痒的。
太阳就要落下去了，夜幕悄然拉开，只有海天交界处还存有一道亮闪闪的金线。千瞳带着沛然缓缓降落，眼前又逐渐浮现出交织着的万家灯火，她用灵力护着他们，衣袂飘飘却格外温暖。
晚上落在京城外一座山顶上的山洞里，夜晚星空璀璨。梁沛然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想找出一个词来，好形容自己有多么开心，描绘脚下的大地有多么辽阔，夕阳下的云海有多么壮观……可沉吟片刻却只说：“千瞳，我今天好欢喜。”千瞳洋洋得意躺在他怀里，默默感慨还好自己学会怎么飞了。
“以前叫你出去玩，你总是担心你的药店，这下决定以后要多出来看看了吧？”梁沛然深吸一口气，这里的空气这么清新，周围如此安静，他想起今天从他眼前滑过的种种景色，或壮观或秀美。他看见了一个新的更为广阔的世界，似乎以前的阴郁不再是阴郁，以前的烦恼也不再算是烦恼。
梁沛然把千瞳抱在怀里，在她脸上亲了一大口，“我该听你的，多出来看看。”“明天还有一个惊喜要给你”两人缠绵许久方才相拥而眠，山洞外此时秋衣正浓，秋风簌簌，可洞内却一片春光旖旎。
第二天早晨醒来，两人下了山，在人声鼎沸的闹市里吃过早饭，千瞳带着沛然往私塾先生家走去。这里的街道比弥生村的路宽了两三倍，人也多了两三倍，吆喝声叫喊声吵吵嚷嚷。沛然拉着千瞳的手防着她跟自己走散了，周围太吵，两人说话的时候只好凑在对方耳边。
梁沛然生的又高长相也清俊，千瞳更是貌也沉鱼容可闭月，这样的两个人还手拉着手如此亲昵，走到哪里都会有一大群人的眼神跟着他们。梁沛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看着千瞳笑眯眯的样子，自己也特别开心。
到了王胜玉家门口，千瞳带他坐在对面的茶馆里喝茶。梁沛然喝了几口并不觉得这里的茶有什么特别，“我们为什么要走这么远的路来这家喝茶？”千瞳抿了一口茶水冲他一笑“你等会就知道了。”
到了午饭的时间，王胜玉牵着四岁多的儿子从茶馆的一头走来。千瞳示意让梁沛然看他们，“那个人叫王胜玉，是个私塾先生，饱读诗书却不在意功名，在隔壁那条街上办了家私塾，教周围的孩子们读书。跟着他的是他的二儿子，叫王洛冰，今年四岁多，年纪虽小却聪明伶俐，别家孩子都贪玩，但他却每日都跟着爹爹去私塾里……”
梁沛然静静的听着，眼神在那对父子的身上来回打转，他隐约猜到了千瞳的意思，却不敢相信他心里的声音。那孩子像是感应到了一般，路过茶馆的时候还笑着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只此一眼，这一个灿烂的笑容就让沛然落下泪来。
他颤抖的握住千瞳的手，看着他们走过茶馆面前的这条路，推开门跨过门槛，手拉着手进了院子，两扇木门缓缓合住，将他们的眼神隔在门外。“跟……爹爹小时候长得像吗？”良久他才问道，千瞳轻声的说：“有三分的像，可你爹从小就是个闷性子，没他这么开心。”
梁沛然想起那个甜甜的笑容自己也笑了，他擦干眼泪把额头抵在千瞳肩上，良久才抬起头来。
“你去世的爷爷，你的娘亲你爹，还有张叔跟张嫂包括这世上离去又重生的千千万万的人，其实都还在这里，只是他们换了一种活法。”
梁沛然随着千瞳的眼神环视他周围来往的人们，‘这些人以前是谁的父亲谁的爱人，如今又在跟谁一起生活……’千瞳握住他的手“不管过了多久，也不论你变成谁，我都会在第一时间找到你，陪在你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