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过大年，吃大餐

丁巳年的春节，郭云东家过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二十三是小年，也是新年的开始。一大早，桂花忙着烙烧饼供灶神，妍芳在灶火帮着桂花打下手。云东忙着扫庭院房屋，易雄带着二弟易贤到南坡砍柏枝，一是供节日燃火取暖，二是插在门楣上以示新年新景象。

之后的七天，是郭云东家最忙的，云东带着易雄，赶着牛车，到乡里条粮食置办年货，买糖果、割礼肉、油，还要拉车煤和粘土。

桂花则是到郭家寨的磨坊磨麦子。还要赶集撕布，晚上还要赶着熬夜做衣服，一家人的新衣服，都要赶在二十八之前完工。

十岁的妍芳，眼神比较好，手脚也利索，呆在桂花的旁边，能帮上不少的忙，递个剪子、布料、粉笔，或是认个针线啥的。小不点易贤带着三岁的弟弟易丰，东至雪花家，西至竹梅家，还有京裴家和韩英家，到处地转，沿街地跑，或是到对面的学校里玩泥巴、推铜箍。

二十八开始，桂花要在灶火里忙活，头天是蒸馍、蒸粉垛和蒸豆腐，次日是煮肉和发干菜，除夕那天最忙，支上两个大铁锅，放上大半锅的菜籽油，烧着旺火，炸糖饼、油条、麻花、果叶、伞子、甜圪塔和狗枝杈。妍芳跑进跑出的，做着杂活，兴奋的不行。

这些天，云东除了帮着桂花挑水和煤劈柴，还要拉着易雄易贤两兄弟写对联。

云东备好红纸，收抬出一个小木桌，摆到院子里，铺上毡布，备好剪刀、油墨、笔和纸砧，折纸裁纸，想词儿，叠格子，蘸墨挥笔，五言、七言、九言的对子都要写点。

贴在大门上的大对子，要用更大的毛笔，写更大的字，贴上去才显得大气不凡，大门上贴的双门心和大对联一样重要，也不能对付，红纸被裁成长方形，得竖着写，词儿得是好词儿，对仗工整，寓意吉祥，书写对称，不能马虎。

小对子和菱形门心，一般贴在院内的屋门上，对开的小门也帖菱形的门心。树贴、床贴、粮仓贴或是梯子贴以及牌位都是小帖，大门临街出门贴是单条的长贴。

易贤负责倒墨拉纸，易雄负责晾晒写好的对联，平拿着不让流墨，摆放的时候不能迭压和沾墨。小易丰则是屋里院里的跑，一个不小心会踩脏对联，甚至会弄坏对联，那肯定被云东呵斥。易雄除了打下手，还要看着小弟，免得瞎捣乱。

傍晚，云东收起干透的对联放入笸箩，易雄拿着浆糊，易贤端着笸箩。云东一手撕去旧对联，一手拿着笤帚扫去尘土，易雄拿着刷子刷浆糊，易贤递对联，云东找准位置贴对联、门心和横批。

先是大门、屋门和灶房，而后是各种小贴，梯子贴，床贴和墙贴，仓储贴，树上贴，鸡窝贴，猪圈贴，牛棚贴，板车贴，最后是供奉诸神的和宗亲的，都得贴上，满院的红，满院的喜庆。

大门的门楣对插上柏枝，桂花把供品准备停当，朝着院子吆喝着，“他爹，放鞭炮吧！”云东扬起大嗓门应道，“好，马上去，”催着俩孩子，收拾家什和地上的碎纸片，去屋里拿炮。

云东站在院中央，取来五百头大红色浏阳鞭，撕开红色油纸抖开，点燃火柴棒，对准引信，引信呲呲啦啦地极快地燃着，顿时鞭炮噼里啪啦地爆响，震得树梢直晃，吵得家禽四散逃跑，闹得猪和牛不安，吓得易贤易丰直捂耳朵，火花和青烟跟着云东疾跑，绕着院落转一圈，刚好到大门口放完。

雷子、二踢脚和三连响跟是不甘落后，纷纷腾空，飞舞着、翻转着、滚动着，嗷嗷地蹿过树梢，在小院的上空作秀般炸响，咚…啪…咚…啪…白烟团团又团团，聚了又散，浓了又淡，像朵朵碗口的花，如双臂合围的祥云，渐去渐远，消散匿迹。

十几分钟惊魂的震撼，一刻钟心跳的精彩，庆祝着辛劳和丰收，期盼着来年鸿运当头和风调雨顺。妍芳和桂花躲在屋里，易雄拉着易丰站在过道口，双手捂着易丰的耳朵，探头往院里瞧热闹，易贤半藏在猪圈的砖墙后，探着头捂着耳朵，满脸的惊讶表情。

院子里，炸响阵阵，浓烟弥漫，爆竹飞舞，火光闪闪。

夜已深，月高悬，星闪烁，灯火融融。

灶神、观音和祖辈的牌位前摆放着丰盛的吃食和青烟袅袅的燃香，云东一家分别跪在铺垫上，合手祈祷许愿，虔诚地磕头。

易贤好不容易盼到了过年，岂能错过解嘴馋的机会。下午桂花炸东西的时候，易贤一有空就跑进灶火，生怕这些好东西被妍芳和易雄抢了去，吃了不少的狗枝杈、麻叶和果子叶，当然少不了肉丸子和肉片了。这些吃食在平时是很难有的，即使遇到，也只能吃一丁点，根本不解馋，除非到了大年，才能吃个够。易贤站在放吃食的笸箩前，敞开肚皮，双手并用，小嘴塞满，后槽牙和门牙开动起来，将撕咬磨拽发挥到极致，那么油腻喝干硬的吃食，竟然不喝开水润润嗓子，都不嫌噎得慌。

晚饭是吃包饺子，桂花放话了，管吃饱，能吃几碗吃几碗。桂花一锅挨着一锅地煮，一碗挨着一碗地捞，直到都吃饱为止，自己才开始吃。

除夕是要熬夜的，云东家也不例外。屋里亮着电灯，堂屋中央拢起了篝火，大块的柴火摆成了精致的塔形，红彤彤的火苗由内而外地冒，不时地发出噼噼啪啪地脆响，温暖着他们，映红着他们的脸颊。

云东往火塔里边搁几个小红薯，用小树枝将其深埋，十几分钟，就散发出诱人的甜香味来，云东用树枝将红薯从火堆里刨出来，敲去表面糊皮，交替上抛，还不停地吹着。等红薯不烫了，分给易丰易贤他们。

易贤接过半拉红薯，剥去黑色的焦皮，热乎乎的，橙黄色的心，冒着白汽，清香扑鼻，呲着牙，小口咬下一小口，一边哈气一边轻嚼，甜甜面面的，香气馥郁，自唇而喉，滋润着每一处的味蕾，刺激着每一处神经，仿佛将人带入化外的仙境一般。

易贤消灭掉红薯，拍拍手，接过桂花递过来的水果糖。其实这不过是极其普通的糖，平时没怎么吃过，即便是稀松平常的硬糖，拧开包装纸，糖块透明而坚硬，丢进口里，千万别使劲地咬，不论是门牙还是后槽牙都会受不了，最好是慢慢地唆，等口水涌动起来，糖块像遇到了克星，开始消融，浓浓的糖水包裹着舌头，充盈着口腔，激荡着牙床，沿着狭窄的路，滋润着散播着极致的蜜甜，这久违的蜜甜，陶醉着易贤，挑逗着他肚里隐藏已久的馋虫，慢慢地唆、细细地咽，一点都不敢浪费，丝毫不敢粗心。

一大家子，围着篝火，说笑着，或是磕着瓜子，或是剥着花生，或是唆着糖，或是嚼着油炸的面点，一直熬到凌晨，供奉完菩萨和宗族，再放一挂二百头的鞭和几个震天雷，在桂花的招呼下，易贤姐弟相继睡下，云东灭了屋里的火，检查一番灶火，才熄灯睡下。

大年初一，公鸡还未露头，星星闪烁，皓月当空。

云东和桂花早早起床，起火做烩菜。桂花主勺，云东帮厨，比如递个佐料、烧个火、煽个风什么的。桂花添水、切海带带丸子扁垛和豆腐、配肉片蔬菜粉条、调味。簸箩大的铁锅杂烩着各色材食，一把大铁勺或是遛着锅底推，或是上下翻搅，柴火一根接着一根地往炉膛里送，扇子对着风口呼呼地扇，火焰人来疯似地扑着锅底，咕嘟着锅里的杂七杂八的东西。

桂花看烩菜快好了，对云东说，“去喊孩子们起床，准备准备供香放鞭吧！”云东放下手头的芭蕉扇，到里屋点亮灯，招呼孩子们起床，为他们准备新衣裳，从箱子里拿出鞭、震天雷、二踢脚和三连响。

桂花拿出一摞大瓷碗，盛出三碗，放在神位和郭氏牌位前，插香点香，取来铁盆和烧纸，招呼孩子们前来烧纸磕头祭拜。

云东走到小院子，噼里啪啦地放鞭，刺刺地点炮，霎时间，郭家寨不约而同地火花飞舞、炮声震天、轻烟弥漫。

云东桂花招呼孩子们磕完头，烧完纸，让他们给寨子里的长辈送烩菜。妍芳去了竹梅家，易雄去了雪花家，易贤去了后街的六爷那儿，云东带着易丰去了其他的族里的长辈那儿。最后是京裴和韩英家。

天色开始放亮，云东、桂花和孩子们相继回到家。

易贤坐在院子里，端着一大碗烩菜，黑的海带，透亮的粉条，金黄的丸子，褐色的扁垛，红红的辣椒汤汁，诱人的肉片，绿色青菜和暗红的胡萝卜，坐着小板凳，大口地吃香，大口地喝汤，小眼睛还不时地瞟着灶火方向，惦记着锅里的肉香。

饭后，桂花塞给孩子们没人一毛的压岁钱，妍芳和易雄各自找同学，易丰被桂花留在家里，怕出去不放心。易贤穿着新衣，出门找云江顺兴冠武他们玩，疯累了回家坐火堆旁，吃果子嗑瓜子，还有稀罕的苹果和梨。

午饭是一年中最丰盛的，也是桂花和云东最费时最用心的最重要的一顿正餐。

一家人围在桌旁，孩子们眼睛发亮，瞧着满桌子的菜。四热四凉一汤，果然很丰盛。扣碗肉、五香牛肉、烧鸡和凉菜。

易贤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嘴角直吸溜，小手直搓，一副没出息样。这是易贤记事儿以来见过的最丰盛的正餐，也是他盼望已久的大餐。易丰和易雄差不多，早就等不及了，被桂花抱着，小手指着放热气的炖鸡，吵吵着要吃。

桂花见俩孩子等不及了，看看云东，再看看妍芳和易雄俩大孩子，抬头看看太阳，也到了正午，正式宣布开动筷子。

霎时间，几个小家伙，不分先后地抄起筷子，各自冲向目标，易贤夹了牛肉，妍芳夹了莲菜，易雄夹得是鸡肉，桂花等孩子们夹完了，不耐烦易丰的吵吵，给易丰夹了香嫩的鸡肉。

云东和桂花没动筷子，而是坐在那儿，看着孩子们叮叮当当的忙活，相视而笑。

炖鸡最为酥嫩，淡金色，鸡肉离骨即烂，入口即化，浓香醇厚，鸡汤浓厚，色泽清澈，上面飘着翠绿的葱花，油花闪烁浮动，舀一勺入口，利口而醇香。

凉拌的五香牛肉，被切成薄片，码放如山，上面点缀着一小撮香菜，棕红的牛肉与翠绿的香菜遥相呼应，恍若精致的宫廷御膳，为牛肉佐味的是少许柿子醋。有嚼劲，且清爽，越嚼越香。

最香的和最烘烂的却是扣碗肉，约一拃长，半小指厚，半指宽，皮娇红，而肉半宗半白，用白吉馍夹着吃，香而不腻，回味无穷。

素炒青菜，是热锅大火多放油，待油热时放入花椒、葱花、蒜片和姜丝，煸炒出香，青菜抖入锅内，快速翻炒，月七成熟，起锅落盘，摆放似塔，油光闪闪，翠绿如玉，入口滑嫩松脆。

凉拌的莲藕、水煮的五香花生、焯水的芹菜以及小酥肉等菜，它们或是清脆或是酥嫩或是爽口，味道也没的说，颇受孩子们喜爱，易贤夹完这个又去夹那个，筷子如飞，嘴巴不停，大白米饭倒是没咋动，吃得是够嗨的。云东桂花期间除了看看孩子们，相视一笑，并无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