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赵高巧舍说李斯

赵高知道嬴政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也猜测过嬴政会死在路上。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真的来了。

他盯着嬴政的尸体看了很久，盯着这个一直把自己当成知己，盯着这个跟自己有着一样童年，盯着自己这一生陪伴最久的伙伴，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一开始激动，到最后却有些伤感，知道他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才能够平静下来。

跟嬴政的时间长了，赵高也慢慢浸染了一些嬴政的本事。此时此刻，在这温车之上，他有些泰山压顶而不崩的平静心态。他慢慢把嬴政重新放平，给嬴政该上被子。此时嬴政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了，他再迟一会儿，恐怕就掰不动了。

然后他慢慢转身，出了温车。见到整日不下车的赵高突然出现，章邯吓了一跳，说道：“赵大人，陛下有什么吩咐。”方才他隐隐月月听到嬴政在说什么话，便出声问道。

嬴政驾崩这么大的一件事情，赵高竟然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他没事人一般轻轻一笑，说道：“陛下想睡一会儿，章将军，不要让人去打扰陛下，有什么事儿先通知我一声。”章邯点了点头，道：“末将遵命。”

紧接着赵高便走到了温车之后的胡亥车上，脸色立马就变了。胡亥本来正在睡觉，突然听到有人走进来，吓了一跳。正打算责骂来人不曾通报之罪，却看到来人是自己的师傅赵高，当下便躬身一礼，然后问道：“师傅所来何事？”

赵高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父皇驾崩了。”

胡亥闻言一声大喝：“什么？”

赵高赶忙上前捂住了胡亥的嘴，说道：“你喊什么喊？”

等着胡亥安静下来，眼中满是不解，问道：“师傅，父皇他不再了？”

赵高点了点，胡亥这才接受了这个消息，他立马说道：“我要去见见父皇。”

“站住！”赵高一声大喝，让胡亥站住。胡亥从小就跟着赵高学习，对赵高十分的害怕。听到这一声大喝，他当下便不敢再走了。只是转身问道：“我不能去见父皇最后一面吗？”说话之时，胡亥一脸的哀伤。作为嬴政最宠溺的儿子，胡亥对嬴政的感情还是很深厚的。

赵高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陛下驾崩的消息，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闻言胡亥一脸郁闷地问道：“父皇既然驾崩，便应该昭告天下，怎么却要瞒着这个消息呢？”

赵高看了胡亥一眼，说道：“陛下临死之前，给你大哥扶苏留下了一封遗诏。遗诏是我代笔的，上面内容是让你大哥从北边回来接任皇位。”

胡亥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多大的意外，在他看来，扶苏早就是被嬴政选中的太子，只不过没有册封而已。看到胡亥面无表情，赵高着急地说道：“你父王在世的时候，不曾给他这么些儿子分封诸侯。等着你大哥接替皇位之后，这天下都你大哥的，你却没有丁点儿的采邑封地，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胡亥摇了摇头，说道：“师傅，您担心的是。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您说过，父皇是千古明君，他最懂得臣子的心思，也最明白我们这个儿子的本事。他既然把江山留给大哥，自然有他的道理。这一路走来，路上多是流离失所之人，想必父皇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过错，也知道大哥是对的，这才让大哥来接替皇位，按照儒家那一套来治理天下，让百姓有休养生息的机会。”

赵高当下说道：“糊涂！你怎么能这么想呢？现在这情形是你夺取皇位的大好机会！你知道不知道。现在诏书在我的手中，只要我把他销毁，在也没有人知道这个诏书曾经出现过。而我现如今又掌管这大印，我只需要再写一封诏书，改立你为太子接替皇位，等着回到咸阳之后，你就是皇帝了！”

胡亥听到赵高竟然有这样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虽然他也知道赵高这么多年一直想着让他当上太子，可是他从来没有奢望有一天能够取代扶苏在嬴政心中的地位。他连连摇头，说道：“师傅，你这话可千万不要再说了，这是大逆不道的罪名，莫要被人抓住把柄。再说，废去我的兄长而自己掌权，这是不义之举；违背父亲的遗命而害怕自己以后得不到封地，这是不孝之举；我自己的才能又远远比不上大哥扶苏，明知不如却要抢夺大哥的皇位，这是不德。我要是真这样做了，恐怕要受人唾沫，遗臭万年，更会把大秦江山给葬送了！”

赵高有些着急了，一把拉住胡亥的手说道：“殿下，我听说当初汤、武杀了皇帝，天下人都称赞其为大义，不是不忠。卫国的君王杀死了他的父亲，天下人都说他是有德之人，孔子在说起他的时候也没有说他不孝顺。”说完他盯住胡亥说道：“所谓大行不辞小谨，大礼不辞小让，如此才能让乡曲各有宜而百官不同功。顾忌着小的东西而不敢去谋取大功，一定是不对的。你此时这般犹豫不决，以后等着扶苏当了皇帝，你一定会后悔。陛下曾经说过：‘果断行事的人，就是鬼神也都要害怕，只有这样办事儿，事情才能够成功’。你可一定要听我的话，不要犹豫不决，自误前程。”

胡亥听到赵高这么说，心中也隐隐意动。可是一想到嬴政生前那对天下颐指气使，对百官呼来喝去的模样，他又有些害怕。他说道：“我们还是回到咸阳再说吧。此时父亲刚刚驾崩，我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

赵高闻言气得不行，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还是想不明白呢？眼下就是篡改遗照的最好机会，要是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了。时不我待，你还是尽快下决心吧！”

胡亥被赵高这么一说，当下狠狠点了一下头：“那好，我就听师傅的。”

在利益面前，所有的大义原则都是不靠谱的。世界上真正能够超脱物外而坚持操守的人能有几个呢？

见胡亥已经同意了自己的想法，赵高立马眉飞色舞起来，说道：“这一件事情一定要李斯帮忙才能够成功。咸阳城中许多官员都是拥戴扶苏的，我害怕一纸诏书根本不行，一定要仰仗李斯的力量，才能够万无一失。”胡亥有些担心：“这事儿敢告诉丞相吗？万一他要是知道不同意怎么办？”

赵高拍了拍胡亥的肩膀，说道：“你放心，这事儿我来办。”

当下赵高便下了胡亥的马车。太阳已经落山了，行车队伍还没有停下了，车辚辚，马萧萧，拖着长长影子的车队估计还有大半个月才能够回到咸阳。李斯朝着西边看了一眼落下去的太阳，便握紧了袖口中的遗诏，朝着李斯的马车而去。

李斯并没有睡觉，只是睁着憔悴的眼睛，在看着一卷竹简。看到赵高李斯有些诧异：“你怎么不去服侍陛下，来我这里了？陛下他要见我？”

赵高本来就当过李斯的内线。只是身份暴露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李斯。李斯对他一直心怀愧疚，从不曾知道那个赵高早已经变了另一个人。此时见到李斯，赵高像是从前一般对着李斯深深一鞠躬，说道：“丞相大人，陛下他已经驾崩了！”

“什么？”李斯惊得把手中的竹简都给扔了，难以置信地说道：“不是说陛下的身子一直很好吗？”

赵高摇了摇头说道：“陛下的身子一直不好，只是他不愿意让我说出去。”

李斯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赵高说道：“陛下驾崩之前，留下了一封遗诏，上面让扶苏回咸阳接替皇位。这遗诏我还没有发出去，就在这里。眼下玉玺和兵符还都在胡亥的手上，是扶苏继位还是胡亥继位，就听大人一句话了！你说应该怎么办？”

面对李斯的时候，赵高不敢向对胡亥说话一般居高临下，而是放低了姿态，仿佛还是那个李斯的密探。李斯闻言勃然大怒：“这事儿非同小可，我不过一个臣子，怎么能议论这样的事情呢？你还不速速把诏书发出去干什么？”

赵高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头，没有立马走开，反倒是看着李斯反问道：“丞相大人，您觉得您的本事和蒙恬谁大，您觉得您的功劳和蒙恬谁大？您觉得行军打仗运筹帷幄您与蒙恬谁更厉害？您觉得在百姓和百官口中，您与蒙恬谁更受称赞？扶苏公子是信任你还是信任蒙恬？”

李斯闻言深深看了赵高一眼，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只是斜着脑袋说道：“这无样我都比不过蒙恬。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高笑了，他说道：“丞相大人，我赵高原本不过是一个刀笔小吏，能够当上现在这个中车府令，实在是侥幸之极！我在咸阳宫中二十多年了，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臣子能够侍奉两位君主！秦孝公时期商鞅官至封侯，可是新皇登基之后将其五马分尸，这就是前车之鉴啊！陛下有二十多个儿子，相比您也都清楚。虽然有多位公主被嫁到李府，那只是先皇对您的信任，扶苏若是登基，肯定不会继续亲近李府，反而会仍用蒙恬为丞相。到时候，他再用先皇不许封侯的命令来说事儿，把您的官印夺了，你就不可能像王翦蒙武那样告老回乡了。这事儿，都是明摆着的。而胡亥这孩子虽然不及扶苏博学，但下臣教导其多年，知道这孩子虽然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却是一个仁慈敦厚，轻财而重士，心里什么都明白却不随意辩论的好孩子！要是他当上皇帝，一定会继续重用丞相的！”

李斯却不吃这一套。他说道：“皇位之事还没有定下来，我李斯的后路如何能下定论？胡亥从小顽皮，在你嘴里却生出花来了，他要是能当皇帝，陛下二十多个儿子，哪个不能当皇帝呢？”

赵高见李斯迟迟不改变自己的意见，顿时有些着急，说道：“丞相大人，这事儿关乎您的安危，您一定要慎重考虑啊！”

李斯却依旧坚持自己的意见，说道：“我李斯原本不过是一介布衣，全赖陛下倚重，这才当上了丞相。这些年来陛下对我甚好，我的子孙后代没有一个不是高官厚禄。这是陛下对我的恩赐。此时陛下既然仙去，我怎么能违背陛下的意思呢？”

听到这话赵高先是一喜，李斯这虽然说的好听，但是明显心意已经松动了。到底立谁为太子，全是他自己的意思。先前他说的都是他自己的喜好，这一下把皮球踢到道德上面来了。只要是说道这道德上面，人必然是违心的。道德要求的做法，往往就不是他真实的想法。

而听到子孙后代这事儿，赵高眉头一皱，想起自己的全家就是被李斯给出卖的，可是恨意刚刚一起，他便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情。李斯之所以如此固执，是不是因为担心胡亥登基之后自己得宠，会做出什么不利于他的事情。想到这里，赵高赶忙劝说道：“丞相大人，我曾经听说过，圣人往往有飘忽不定的行踪，最擅长的便是因缘际会之中根据实际情况做出最合适的打算。丞相大人名扬天下，学子都以丞相为圣人。您可不能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啊！而胡亥这人，您又不是第一次见。年纪轻轻便极有主见。他登基之后肯定不会忘了我这个老师，但顶多也就是给我更好的房子，更高的俸禄，我能得到的好处也就紧紧如此了。而丞相大人得到的，却是遗泽子孙的丞相之位啊！”

果然，听到这话李斯立马便陷入了深思，他看了赵高一眼，转而摇了摇头，又担心地说道：“可是自古以来，更换太子便是不吉祥的征兆。当年经过更欢太子，导致其后三世皇帝都不安宁。而齐桓公当年更是因为此事兄弟反目。我要是更换了太子，恐怕于国不利啊！”

赵高闻言心中大喜，这国家大事根本就是个屁，谁人会发自内心的为国家着想呢？这个世上或许有一心为国的人，但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李斯。赵高当下说道：“有丞相您的辅佐，大秦还能发生什么祸乱呢？担心的就是您要是不担任丞相了，这个国家会乱起来。只要上下一心，会出什么事情呢？”

李斯终于还是被赵高给说服了，当下仰天长叹，说道：“唉，只是陛下对我甚好，我若是违背他的遗命，良心难安啊！”

赵高心中冷笑，嘴上却又不知觉地拍了一记马屁，道：“陛下驾崩之时已经病重不堪，这些年他独宠胡亥，分明是打算让胡亥当太子，之时临终之时有些糊涂罢了。”

等着从李斯的马车上下来之后，他立马便看到了把脑袋探出车窗朝着自己这边看过来的胡亥正焦急地等待着。而胡亥看到李斯跟着赵高一起下车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知道他师傅已经说服了李斯，当下心跳不已。

等着李斯上车之后，胡亥什么话也不敢说，生怕说错了话让李斯觉得自己是个不孝子。李斯已经七十岁了，见惯了见利忘义，老练得很，当下开门见山的说道：“陛下既然已经驾崩，我打算篡改遗诏，让公子来当皇帝。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胡亥赶忙躬身说道：“如若事成，胡亥万万不敢忘丞相之恩，必然为丞相封侯列地！”

李斯很满意胡亥的态度，当下笑了笑说道：“好，既然你也有这个心思，我们就要好好谋划一番。首先，陛下驾崩这事儿一定要瞒住，除了我们三个人，谁都不能知道，不然消息一旦传回咸阳，咸阳诸多公子必然蠢蠢欲动，到时候事情就不好办了。第二，扶苏在朝堂之上多有党羽，必须想办法把扶苏和蒙恬给除掉。”

事情还没有成功，赵高根本不敢在李斯面前摆谱。李斯坐在马车中央，而赵高只敢躬身站着。听到李斯这么有条不紊的分析，他心中大定，只要有李斯的帮助，这事儿一定能成！

胡亥说道：“丞相说的是，只是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你什么都不用办，只需要等着回到咸阳当皇帝就是。我回去作一份假诏书，先让大家相信你是陛下选定的继承人。然后在假诏扶苏，以陛下的命令让其自杀，到时候所有人都以为陛下这是为了让你能够顺利掌权才这么做的，更没有人敢跟你争抢这皇位了。”

胡亥闻言激动不已，赶忙说道：“有劳丞相了，胡亥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