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着魔的易贤

天亮了，公鸡打鸣了，易贤匆匆起床，吃了几嘴花格馍，就着腌萝卜，呼噜呼噜喝了大半碗面汤，背上桂花缝制的书包走了。

上午，易贤上的是语文课和数学课，语文课上京年老师带着孩子们学拼音，数学课是郭季生上的。

京年阴着脸瞪着眼，吐字如钉，声音不大，字字入耳却扎得极其疼痛，如此凶的老师易贤算是头一次见到，心想以后得注意，别得罪了他，万一落在他手里哪还有好果子吃。易贤老老实实地端坐着，老师写啥他写啥，老师让读他就读，老师提问他就举手，叫到他，他就笔直地站起来，和其他同学一样用最大的嗓门回答。

京年可是寨子里出了名的写字好手，每逢过节或是红白大事儿，总能见到他挥毫泼墨的身影，运笔如风，落笔有神，一杆毛笔在他手里，简直化成了游走的金龙，线条或粗或细，或疾或顿，或提或按，或疏或密，或浓或淡，或大或小，处处有惊人之笔。

今天，易贤算是见识了京年些粉笔字的风采，那一个个白色的字，整齐地排列在黑板上，如青松一样挺拔，似兰花一般秀美，恰白玉温润，简直跟书本上印刷的一模一样。易贤端坐在那儿，出神地望着，仿佛在欣赏一幅精美的国画。

京年将汉字的结构和美感融入到书法艺术中，一笔一划无不透着流畅，楷书端正，字里行间散发着浩然正气，洋溢着为人的德行，运笔如飞，唰唰唰，教室里唯有京年板书的声音，孩子们的眼睛无不被京年的举动吸引，京年的神态和动作一点一滴地刻画进他们洁白纯净的脑海里。

一节课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下课铃响起的时候，若不是今年说下课了，孩子们还不会从美妙的情境中走出来。

数学老师季生是易贤族里的爷爷，表情更为严肃冷酷，易贤看到眼里，心里不免毛毛的，想不到教起书来蛮有一套的。他把那些单调枯燥的数字比拟成形象的东西。

比如，“1”字像铅笔能写又能画，“2”字像鸭娃儿自由自在地游水，“3”字像耳朵能听美妙的声音也不耐烦肮脏的话语，“4”字像把农用的大木叉，收麦的时候作用可大了，装车卸车打理麦秸秆离不开，“5”字像称钩，夏季称麦子来冬天称红薯，“6”字像柄勺子一日三餐来舀饭，盛到碗里喂进肚子你不饿，“7”字像把割草的镰刀，山上沟里割草喂饱牛羊，“8”字像过节吃的麻花，拿在手里送进嘴里，香香油油的，别提多美了，“9”字像村郊茂盛的树冠，粗粗的树干上面戴着大大的圆圆的树冠，夏天能遮阳来能挡雨，刮起风来摇晃得更好看，“0”字像妈妈炕的大煎饼，干干脆脆地真好吃。

易贤支着耳朵听着，朗朗地诵着，想着身边有趣的东西，很快就记牢了，回家后没少显摆，神神叨叨、嘟嘟囔囔的，开始的时候妍芳和易雄还听听，时间长了都躲得远远的，图得耳根清净。没人搭理，就四处踅摸，看到大饭勺子就说”6”字像勺能舀饭喂饱肚，看到院子里的树就说“9”字如树能遮阳，看到筷笼里的筷子就说“1”字入筷能夹菜，端起碗来就说“0”字圆圆能盛饭，看到云东拿起木杈挑麦秸就说“4”用处大，指着易丰的小耳朵就说“3”字真听话，指着墙上的称钩子说“5”字称重量，碰到易雄割草回家，跑过去从箩头里找出镰刀说“7”字上山割草喂牛羊，碰到韩英挎着红色篮子就跑过去揭开找，翻出麻花就大声嚷着说“8”如麻花深深藏。

桂花和云东看着易贤神叨叨的，觉得很奇怪，琢磨了好长时间，也没搞个所以然来，私下说孩子是不是着了什么道道，商议着要不要带他到村里的郭大夫那里瞧瞧，真不行找找老太爷璟涛给看看，是不是鬼上身了，为这事儿桂花专门在观音菩萨画像的前面，摆了供品焚了香磕了头，找来细绳栓一个顶针，悬在焚香的上方，观察摇摆晃悠的情况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所有这些她都做了，她的到的回馈都是正常，可是易贤的言行依旧如故，这可急坏了桂花云东夫妇。

有一天，桂花拉着易贤找璟涛老太爷给看看，老太爷捋着长长的山羊胡，定睛凝神仔细地瞧，印堂红润祥和没什么问题，拉过易贤的手臂搭搭脉相，除了血有些虚弱需要调理外，并没有桂花说的情况，最后笑着给桂花的答复，“别担心，好得很，回去多吃点好的，身子就结实了。”

后来桂花找到季生老师询问情况，季生也觉得易贤的行为的确怪异，沉思好久也没找出因由，安慰桂花说，“或许是孩子刚刚开始学习，对数字太入迷了，再等等或许就好了。”桂花摇摇头叹着气告辞了老师。

一年级的学生们是没有什么作业的，所以课余的时候比较轻松，打打闹闹跑跑跳跳开心得不得了，看得大年级的同学满眼的都是羡慕嫉妒恨，让学长们更羡慕的还在后面呢！

天很热的时候，教室里上不成课，老师会领着一帮小孩子们到村子郊外树林里的小河旁上课，林子茂密凉爽，河水叮咚欢快，孩子们个个欢声雀跃兴奋异常，在老师眼皮子底下，一个个抱着书，三五成群地，像乖乖的羊羔，不敢跑得远，或是就近坐在树荫下，或是脱了透风鞋挽起裤管坐在河边，赤着脚伸进河水里，跟着老师诵书，或是听老师讲仅有的不多的童话故事，他们觉得听老师的故事虽然不是一件特别享受的事儿，那也比呆在教室里好很多。正如易贤梦里描述的那样，他挨着云江晨璐顺兴官武几个坐着，一边附和着朗诵，一边盯着流淌的河水，看里边游弋的鱼虾，琢磨着改天说啥也得叫上云江叔多捞几条过过嘴瘾。

经过几次户外体验后，易贤就惦记上了，盼着啥时候老师再组织几次。语文老师京年还好，心思还比较活泛，天太热的时候，带他们去过十几次，可是那个阴着脸的数学老师，吝啬的很，只是象征性地带他们在学校的树下上过几次课，沾过荤腥的小易贤心里总是痒痒的，盘算着啥时候叫上云江叔出去过过瘾。

云江可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大奶说不能逃课，他是绝不逃课的，大奶说老老实实上课，他绝不在课堂上交头接耳东张西望，大奶让他好好写作业，他就一笔一划地写，他的作业经常被老师表扬，还作为同学们学习的范本。

易贤想尽了许多办法都不能说动云江叔逃课，这让他很是头疼，如果没有小叔的作伴，他自个儿跑出去会很没意思。可是他怎能经得住脑海里反复怂恿的诱惑，经过多次挣扎纠结，他终于没管住自己，从教室山墙脚的大窟窿，趁人不备溜了出去。

一个人来到郊外的小树林，照旧脱鞋挽裤管，下水摸鱼摸螃蟹，偏僻的水域不敢去，看不见底的水域也不敢去，专挑清澈见底又极浅的地方，水草里石缝间不落下，由上而下地走，弯弯曲曲地行，没有人烟唯有哗哗的水声，还有溅湿了裤管弄脏了裤子和衣襟，天黑的时候，易贤才不得不离开树林，依依不舍地上了岸，粗略地撩水洗了洗染脏的衣衫，在夕阳下稍微晾晾，带着小小的成果，五六条一扎来长欢实的小鱼，两三个不老实的螃蟹，蹦蹦跳跳地回家。

自此以后，易贤每逢天气闷热，尤其是老师不在教室盯着的时候，会单独行动，到那个清静凉爽有趣的小树林，跳进清澈清凉的小河，搂起袖子，专找草窝子或是石头缝，摸鱼抓螃蟹。后来，京年老师发现了，告诉了桂花，易贤没逃过云东的责罚，屁股上如雨点一般被重重拍打，即便没有皮开肉绽，也疼了好一阵子，心里难受了很长时间，易贤不后悔，也没有恨京年，而是静下心来想了想自己的问题。

酷暑开始又结束，立秋的脚步接踵而至，天气渐渐转凉了，尤其到了冰封的冬季，刺骨的寒风呼呼地刮，冰天雪地的，要不是非得办事，大人与孩子哪里还有闲心，到外面乱跑受那份罪。易贤也不傻，他明白得很，郊外的小树林一片荒芜，河流进入了深深的冬眠期，水冰冷冰冷的，哪里还有鱼和虾，就连背着硬盖的螃蟹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易贤说啥也不会去河边玩，才不傻得活受罪，而是老实地听课、积极地回答提问，认真地做作业，年底还领了一张奖状回家，被云东贴在平房的土坯墙上，令桂花云东高兴得合不拢嘴，另外数学老师季生专程到家里，当着桂花云东的面儿夸赞了易贤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