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告别
冬梅知道他们昨晚吃了太多油腻的东西，今天只准备了几道家常小菜，每人再配一碗白粥。白净的瓷盘里盛着百合笋丝，百合香甜，芦笋嫩绿清爽可口，再用几片番瓜提色，既好吃又不觉得寡淡。
还有一道清蒸白玉佛手也极是惹人，将豆腐捣成泥状，再把萝卜、香菇、葱姜切成丁，加入调料后混合，用白菜卷起来放在蒸笼里蒸小半个时辰。出锅以后倒出多余的汤汁，淋上调好的汁水勾芡，咬上一口又软又香入口即化。
千瞳指着面前的一个菜盘问道，“这是什么菜”冬梅上前一步，“这叫金玉满堂，金呢是南瓜，玉是萝卜和藕，在加上蚕豆，过水煮熟再倒少许油翻炒，出锅后小红特意摘来一朵白玉兰装盘。”
“我可不管你们说的什么金玉白玉，好吃就行。”白狼夹了一大筷子，千瞳也吃的津津有味，“吃完大鱼大肉再吃这些清淡的菜果然舒服很多”千瞳又喝了一大半碗粥，这才叫她们撤了桌子。
白狼吃饱喝足还是赖着不走，“早上睡过头忘了练功，今天索性休息一天。”他斜靠在床边，面朝着门外长出一口气，“这么一想今天是我这千年来第一次偷懒呢。”他回头看了一眼同样眯着眼睛的千瞳，“是不是很舒服？”
千瞳笑着点点头，“果然很舒服。”
过了正午，阳光从门口一寸寸漫进来，爬上他们的脚尖、膝盖、最后大半个身子都笼罩在阳光里。白狼似乎又困了，眯着眼睛没再说话，千瞳虽然醒着可却觉得时光变的特别慢。
她能看清光束里上下浮动的尘埃，听得见自己均匀的呼吸声。恍惚间想起也是这样的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她随手翻着书坐在桌前看梁沛然写字。
上好的羊毛笔吸足了墨汁变得圆滚滚地，在砚台边上将多余的墨水刮出来。梁沛然凝神静气，衣袖滑过桌面，笔尖如流水般在宣纸上游走，留下一个个潇洒挺拔的黑色影子。
他盯着笔尖却忍不住用余光看她，嘴角微微扬起在纸上写下‘勿念’两个字……千瞳突然觉得不对，当时他明明写的是一首诗，诗里没有‘勿念’两个字，那两个字是在他写给自己的信里。她突然不敢细想，只希望这个梦能做的久一些再久一些。
千瞳记得当时她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等醒来以后梁沛然已经写完了，收拾好桌子又换了坛清水。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十分好看，手腕慢慢转动，将笔尖上的墨色洗去，又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梁沛然将洗好的笔挨个挂在笔架上，渐渐地笔尖凝出一个水滴来，在阳光的照耀下摇摇欲坠又闪烁着光芒。她不想动就一直枕在胳膊上看着他，梁沛然摸摸她的头，“小心着凉我抱你去屋里睡。”
‘好像是有些凉’千瞳心里默念了一句，彻底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还是熟悉的房间，门口开着各色的花……风轻轻吹来千瞳打了个寒颤，阳光已经移到旁边的桌角上了，白狼似乎也有些冷，缩着脖子睡的不太安稳。千瞳擦干眼角的眼泪，从床边拾起毯子给白狼盖上，出了青丘。
这么多年以来，不论她平日里多么想不论她如何祈求，梁沛然从来没有来过她梦里。上千个日日夜夜上千个梦境中，只有望不到边的银杏树林，看不完的落日斜阳。千瞳一路乘风朝着弥生村的方向飞去，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直逼地她眼泪从眼角飞出来，又被风吹落了。
墓地里坟头三三两两紧挨在一起，千瞳已经有近千年没来过了，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哪个是梁沛然的。看样子是好多年没人打理，坟前的野草足有一尺来高，墓碑也早就不见了。“这么久没来看你，你还好吗？”千瞳坐在跟前，往事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我要去仙界了，去找你。整整一千年，我天天都在盼着这一天，无论有多辛苦多难受我都不敢松懈，只希望能快些强大起来，能快些被仙界选中，能快些上战场、杀敌、立功、借到旭尧上仙的镜子。可现在突然有点怕了……怕自己不中用，怕连累了白狼，怕还没找到你就死了，如果我死了那你可怎么办……”
千瞳苦笑了一下，站起来一点一点拔掉他坟前的野草，“是我不好，这么久没来看你……刚开始是因为太想念你，后来怨你不来找我。也好久没有摇铃铛，起初怕错过你来时的声响，再后来怕不论我摇多少次你都不来，反而让自己难过……”
“去仙界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来看你，不如我带你走吧，你也希望能一直陪在我身边的是不是？”千瞳突然停住，在四周设了禁制，双手一扬眼前就燃起了熊熊火焰。
旭尧突然觉得浑身发热，温暖带着些刺痛感让他醒了过来，见自己还在关中不禁有些奇怪，可身体却越来越热像要燃起来一样，‘梁沛然？’他唤出天机镜，右手拂过镜面，看见千瞳一身红衣在飞扬的火海中美的不可方物。
当年千瞳让摇心铃认主的时候，曾抽走过他的一丝魂魄让梁沛然喝下。梁沛然死后魂魄本该重归他体内，可千瞳却一直用灵力将梁沛然养着，那魂魄出不去便一直困在里面。
旭尧不懂为何千瞳要将她细心看护着的尸体烧毁，他忍痛看着千瞳，却不由得笑了出来，“你应该是生气了，想将他烧毁从此断个干净。真是个小孩子脾气，爱恨都如此分明。”
千瞳用灵力将焚烧过后的灰烬凝成一颗朱红色的玛瑙坠子放在虚空中，又从虚空里拿出她离开之前带走的一件梁沛然的衣服。那上面还有他的味道，仔细嗅来还有淡淡的中药味跟自己身上的香气。千瞳小心翼翼地将衣角理顺放平，重新给他做了坟冢，设了结界。
旭尧看着她飞回青丘才收了天机镜，叹了口气从关里出来。门口的仙童见他醒了忙去准备沐浴的衣裳，他叫住仙童，“我闭关多长时间了？”仙童答道，“已近三个年头，仔细算来……有两年余九个月了。”旭尧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千瞳回到青丘以后白狼已经回去了，她叫来冬梅，“你有没有黑色或金色的丝线？”冬梅问她，“大人可是要缝补衣服？那交给我就好了。”千瞳拿出坠子，“我想给它穿个绳，你觉得怎么配的好。”
冬梅接过坠子握在手里，温热细腻的感觉从掌心传来，“这粒坠子似乎跟普通的玛瑙坠子不太一样……握在手里像是有生命一般。”她迎着光仔细一瞧，颜色分布的并不均匀，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
千瞳接过来笑了笑，冬梅只觉那颗坠子在千瞳手里更好看了些，里面像是有水珠在流动，仿佛是感受到了千瞳的温度十分舒展开心。冬梅沉吟片刻说道：“我觉得做个金络子，再用金线穿起来应该会特别好看。”
“那麻烦你帮我找来，再多找些各色的丝线，我想多试一试”，冬梅应声下去准备了，千瞳坐在屋里静静等着，脑袋里空空的，直到冬梅拿来东西跟她说话她才回过神来。
“你把东西给我就好了，我想自己做。”千瞳先在纸上画了大概的样子，又改动了好几次，终于确定了具体的形状。再仔细将金丝打成络子，将玛瑙坠子固定好，又将珊瑚线与金线合了穿在坠子上。
冬梅在她旁边看着，见惯了千瞳风风火火的样子，如今看她这么小心翼翼这么认真着实让她有些吃惊。待千瞳全都做好了，才抬起头有些含羞的笑了笑，“你帮我戴一下吧，要系好千万不能掉了。”
千瞳坐在水镜前，看着自己颈间的珠子微微笑了笑，“金线跟珊瑚线搭配在一起居然这么好看，大人您看这坠子……”千瞳凑近了瞧，里头水珠游动了一会然后就贴着她的肌肤安静了下来。
“我在青丘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好东西，却是第一次见这么有灵性的珠子。”冬梅看着那赤红色的玛瑙坠子折射出温和的红色光芒，衬得千瞳越发娇媚可爱。
千瞳把桌上的几个盒子打开，“我明天就要走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机会再回来。这是我以前到处搜刮的好玩的东西，还有些是王姬给的，我用不着这些你们几个拿下去分了吧。”
“我们能跟着大人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气，哪里还能再要您这么贵重的东西。”冬梅跪在地上话没说完就红了眼睛。“这些在我眼里一点都不贵重，我真心喜欢的都戴在身上了。”千瞳把盒子塞给她，冬梅磕头谢恩以后这才收了。
晚上屋里闷的厉害，千瞳把前后几个窗户都打开方才觉得好了点。凉风带着些湿气顺着她耳畔吹过，千瞳摸着颈间的坠子，慢慢静下心来。
白狼睡了一晚上起了个大早，在林子里练完功换了衣裳进到千瞳院里。她也才换好衣服，正着一身红色劲装短袍，下身用白色布条束紧裤腿，显得干净利落英姿飒爽，白狼等她收拾好了两人并肩往青云殿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