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存亡际自斩手足

已经是初秋时节。

八月底的最后几场大雨下过之后，灞上的青草长势喜人。

雨露滋润之后的青草透着一股子清新，仿佛活得了新生。在连绵的高山之上，在宽广的谷底之中，在低凹的洼地里，在陡峭的山皮之上蔓延着，仿佛是要再唤醒一波盛夏，再赢来一波生意盎然的高潮。然而看到这些新草的人们，都知道这是垂死的挣扎，灭亡前的疯狂。尽管如此，这些草实在是太茂盛了，直让人觉得叹服。

此时咸阳城中的达官贵人们没有几个有闲心去踏秋。冯劫逃回关内之后把关外的具体情况与众人一说，大家才知道关外的起义竟然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今日一大早，李斯和冯去疾便前往阿房宫想要求见皇帝，然而使者通报之后却得知陛下深宫有秘，不得私见，让李斯与冯去疾二人奏疏一封即可。

李斯和冯去疾满脸忧虑，却没有任何的办法，只好离开。自从二世政变之后，李斯与冯去疾的关系一直很不错。这一次从阿房宫离开之后，冯去疾也不避嫌，直接跟着李斯来到了李斯府上。

等着一关门之后，冯去疾就忍不住说道：“这胡亥太不像话了！”

李斯闻言眉头一皱，这公然责备皇帝，可是重罪。然而一转念，他也叹了一口气：“确实是有些不像话了。”

“皇帝，是天下之重，关乎国家社稷。平日里他胡闹也就罢了，此时关外起义之军已经蔚然成势，函谷关外陈兵数万，咸阳城危亡再即，他竟然还不上朝！难不成要等着咸阳城被攻破之后他才要听政吗？”冯去疾气冲冲地说道。

李斯点了点头：“说这些都没用了。眼下最关键的还是赶紧组织兵马，选出大将，尽快平定叛乱才行。如若不然，等着关外反贼越聚越多，六国皆复，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可哪里还有什么大军？”冯去疾反问道。

李斯听到这话也是愣了一下：“怎么会没有大军呢？秦立国之初，六十万大军尚在，现在就一支部队也没有了吗？”

“先说五岭之战，屠睢败亡，损失便有五六万。紧接着北征匈奴，又废去五六万。”

“那也还有五十万啊！”李斯追问道。

冯去疾冷笑一声：“笑话，这些年来大军调动大人你竟然是一无所知吗？蒙恬将军率军北驻，名曰戍守长城，实则挖地修筑。先帝催逼太紧，甚至派公子扶苏前往督军，使得大军不得不跟随徭役一同修筑。其中徭役十之八九或死或亡，而大军更是有半数累死在北塞。”

李斯睁大了眼睛：“竟然有如此严重？”

“不然呢？这都是我弟弟亲口跟我说的。不然这一次他为什么只带着两万大军归来？北塞现在根本就没有多少士兵了。每年我们征收的徭役就足有十万，这么些年来徭役有增无减，这些人都去了哪里？都死在了里山脚下，灵渠周边，长城砖中！”

“可即便是少了一半，剩下的也还有二十五万呢！”

“那二十五万或残或废，此时还在北地驻军，根本不能调用。长城之上百万徭役，若是无人看守，一旦起义，比关中造反更甚百倍。”冯去疾说道。

“不对，我记得咱们咸阳还有十万守军！”

冯去疾说道：“那是当初蒙恬北防之后撤回来的大军。此时蒙恬还被关押在阳周县，蒙毅却依旧闲散于咸阳。若是蒙毅秘密联系这些部队，一朝造反，咸阳城顿时瓦解。陛下忌惮无比，怎敢调用？这十万咸阳守军，早已经被发配骊山修筑阿房宫，而对蒙恬忠心者，更全部关押在大牢之中。此时咸阳大牢早已经人满为患了！”

冯去疾这边把账目算清之后，李斯倒吸冷气：“这，这天可怕了！关外都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了，没想到关内竟然也乱得一塌糊涂！”

“问题就在这里，先帝遗诏让胡亥登基，丞相你便应该以雷霆手段肃清一切政敌。蒙毅蒙恬这些人是有功之臣，既然不能动用，便应该大胆任用。此时扶苏公子已经身故，他们难道还会造反不成？我一直想问一问大人，这咸阳城此时当断不断的局面，究竟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丞相大人有什么更深的谋划吗？”

这一番话把李斯说的有些心虚。仔细向来，大秦此时的局面还真是自己一手促成的。若是当初扶苏即位的话，以他的宅心仁厚，必定不会逼迫关外百姓造反。而即便关外百姓造反，以扶苏的威望，关内也不会一团遭。李斯摇了摇头：“这我也不清楚，全是赵高那边出来的命令。你也知道的，自从二世皇帝登基之后，我就没有与他私下交流过，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糊涂！糊涂！先帝万古之军，天神之威，故而能深藏不露不与臣子贪心。我看这胡亥分明就是想学着先帝一般，可现在只是故弄玄虚，把事情搞得一团乱麻！”冯去疾越说越激动，已经对胡亥指名道姓地批评了。

李斯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只有想办法面见胡亥，至少要让他时时上朝听政才行啊！”

“不错，明日你我二人再去请见，若是再不见，只能强谏了！那章邯本事你提拔起来的，还能杀了你我二人不成？”冯去疾说道。

李斯一身谨慎小心，然而眼看着他辛辛苦苦铸造的大秦顷刻间就要颠覆，他也豁出去了：“好，就这么办！”

冯去疾得了李斯允诺，也不再多说什么，当下便离开了。

然而冯去疾刚走不久，赵高却翩翩然来了。他的小碎花步子走得急而短促，看上去仿佛是台上的丑角蹲着前走，又像是多足的蜈蚣拨弄小腿，叫人看见只恨不得他步子多跨长两倍。

他脚底下走得看似很急，实际上走得很慢。自从二世皇帝登基之后，他开始越发注意自己的颜面了，走路总是比常人端庄从容，但是这一次走在李斯门口慌乱的动作却显得有些怪异。

赵高现在的日子并不好过，各地的加急军情不停送到了咸阳，以前赵高还能捡着喜报给胡亥看，但是关于陈胜等人造反的事情，他是一个字儿也不敢露的。但进来全国皆有战事，他竟然跳不出入眼的奏折来了。胡亥这边恐怕是瞒不住了，所以他就想着让李斯帮忙，请蒙恬出山赶紧扫平乱局。

李斯冷不丁见到赵高，心中有些个发虚。自从沙丘密谋之后，李斯为了避嫌，再也没有跟赵高单独交流过。到现在胡亥登基也不到半年，赵高突然的来访还是让他有些不适应，他也不敢请赵高进屋子，只是站在院子里问道：“赵大人，您亲自前来是陛下有什么吩咐吗？”

赵高见李斯竟然不轻自己进屋坐茶，心中当下便一阵隐怒，觉得李斯这人太瞧不起自己。然而他隐藏的很好，根本没有让李斯看出来，只是道：“陛下未曾传召，只是在下有要事与丞相商谈，有所叨扰，还请见谅。”

李斯皱了皱眉头说道：“有什么话你在这里说也就是了。”

李斯这样做，无非就是证明自己跟赵高没什么好商量的罢了，赵高心中顿时来了滔天怒意。怒意一压之后，顿时就来了怒意。紧接着他心中关于蒙恬的计划立马被忘到了脑后，只是生出一个针对李斯的毒计来。

“丞相大人，现在关外百姓对我大秦怨声载道，关内百姓也敢怒不敢言。天下群豪并起，造反之人越发成众，如此危急之际，陛下却整日沉醉与酒肉美色之中不能自拔。您为何不面见陛下劝诫一番呢？”赵高一脸担忧地说道，似乎对这大秦天下十分在意。

闻言李斯立马走下台阶，也露出着急的面容说道：“我也想面见陛下亲自请柬，然而阿房宫宫室众多，陛下行踪不定，请见又不得见，我也无可奈何啊！”

赵高闻言说道：“丞相有此忠心便好，我整日追随陛下，知道陛下的行踪。丞相你要是想见陛下，大可以前往阿房宫找我，我冒死为丞相大人请见。”

“好，明日我便与冯去疾前往阿房宫请见，还望赵大人帮忙！”李斯十分感动地说道。

胡亥这些天来日子过得确实很好。各国送来的美人数不胜数，阿房宫的美酒佳肴更是琳琅满目。在刚当上皇帝的时候，他还想要为自己的荒淫生活找一些借口，但此时此刻，他早已经沉醉其中不能自拔了。

赵高从李斯那边回来之后，胡亥正喝得晕乎乎躺在床上，看到赵高前来，胡亥眯了一眼然后问道：“赵高？你来找我干什么？是不是陈胜那几个毛贼已经被灭了？”

闻着床上那人一身的酒气，满嘴的恶臭的模样，赵高心中的忐忑稍微减少了一些。这样一个烂泥一般的人物，自己有必要害怕吗？现在关外的局势已经不是他可以轻易掌控的了，反正迟早要露馅，赵高决定跟胡亥稍微透漏一些底细。

“王上，关外已经传来了最新的战报。”赵高说道。

闻言胡亥猛地睁开了眼睛。身为大秦的帝王，他对于国家大事还保留着一丁点儿敬畏。听到是这么大的消息，他下意识就想要站起来认真听。然而他努力了一下之后，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只好颓然又倒在床上。打了一个酒嗝之后他才问道：“哦，究竟怎么回事儿了，你说说看？”

“陛下，情况貌似不太好。冯劫率领两万大军出关之后，发现三川郡现在的反贼竟然有十万之众，凭借两万秦军根本难以平定，所以冯劫又率领大军回来了。”赵高轻声说道。

“十万——”胡亥眯着眼睛说了一句，然后又喃喃说道：“反贼？”

赵高点了点头。

胡亥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猛地坐了起来。因为起身太快，他一不小心竟然撞到了床柱之上。看到这一幕赵高吓了一跳。而胡亥根本来不及理会额头上的疼痛，便着急站了起来，大声喝问道：“什么？竟然已经有十万反贼了？”

赵高点了点头：“关外确实有不少反贼，人数比十万只多不少。”说话间他赶紧低下了头，显得十分惶恐。

胡亥大怒：“昨天你还说冯劫出关之后十分顺利，怎么今天突然就冒出来这么多反贼！你究竟是怎么搞的？”

虽然平日里胡亥一直称呼赵高的名讳，但是言谈之间对赵高还十分的尊重，心里是把赵高当老师来看待的。但是这一次胡亥是真发火了，赵高也没有预料到，当下说道：“陛下，这也是今天冯劫刚刚回来之后才收到的消息，以前臣也不知道。谁知道关外的郡守为什么不报告消息。”

“那还不赶紧派军出征迅速剿灭？这才多长时间，朕记得一开始只有以前反贼，怎么这么快就变成十万了？若是不加以控制，谁知道会不会变成一百万？”胡亥说道。

赵高当下摇头说道：“可是咸阳城内已经无兵可用了。因为蒙氏兄弟被陛下疏远，军队之中有许多反抗之声。您已经把大部分士兵都关在了大牢之中。若是把他们放出来，谁知道在蒙氏兄弟的鼓动之下，他们会不会反叛。若是一旦咸阳城之内乱了起来，恐怕局面更不好收拾了。”

“蒙恬蒙毅？朕待他们不薄！当初朕登基之时他们百般阻挠。朕留他们一条生路，他们竟然敢忘恩负义鼓动军队与朕作对？他们好大的胆子！”

赵高立马苦着脸说道：“臣一直劝陛下早日如理这两兄弟，这两个人一日不除，陛下的江山一日不稳啊！”

大秦江山此时已经危在旦夕之间，而蒙毅蒙恬作为前朝遗老，整个大秦之中功劳最高最能打仗的将军，赵高竟然还要想着把他们给整死！不得不说，若是赵高真是赵国遗民，一心想着颠覆秦朝的话，他做的这一切实在是太到位了！

果不其然，胡亥听到这话之后一脸后悔：“谁知道竟然会有人敢造反！谁知道还有用得着军队的一天！赵高，你立马派人，将蒙毅与蒙恬二人给处死！”

赵高心下一乐，这个害死自己全家的直接凶手就要死了！当下他立马联系使臣前往蒙毅府上和阳周囚禁蒙恬的地方，要处死他们两个人。他是如此的耐不住寂寞，当天晚上使臣就被派了出去。阳周在咸阳城之外，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把消息传到。但蒙毅就在咸阳城之内，当晚就收到了诏书。

蒙毅收到胡亥的圣旨后，并不是十分的意外。当日在大殿之上他当着胡亥的面与李斯据理力争，胡亥对他恨之入骨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所以自从胡亥登基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上过朝堂，想着远离朝政或许能够落一个好下场，谁知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大殿之中静压压一片，蒙毅在始皇帝时期曾是御史大夫，到现在这个官职也不曾被胡亥给撤除。要知道御史大夫可是李斯当了几十年的大官，在秦朝是一等一的高位。使臣看到蒙毅一言不发，心中也十分的慌乱，只觉得这圣旨实在是荒唐——光说是要蒙毅死，却也不刽子手前来执刑，自己一个人孤零零来到蒙毅府上来念一念，这有什么用啊？要知道蒙毅可是大将军蒙武的儿子，那也是从小学兵法练刀枪的，一旦是发怒起来要杀了自己，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但蒙毅却没有对这使臣动怒，反倒是冷笑着说道：“本以为胡亥固然无德，也应该是一个聪明人，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糊涂。若是看不惯我蒙毅，早些杀了我便是。此时关外起义如火如荼，大秦已经是危急存亡的关头，除了我蒙氏兄弟，谁人还能够挡得住关外六国之兵？他胡亥却要在此时杀我蒙毅，我倒是问你，这诏书糊涂还是不糊涂？”

使臣本来就已经脸色煞白，在听到这话之后更是傻了眼，只是吞吞吐吐说道：“蒙大人，小人只是传令的，也没有办法啊。这是宫里面穿出来的消息，臣只能执行啊！”

蒙毅看了看那诏书，嘴上喃喃念着：“先主欲立太子而卿难之，进丞相以为卿不忠，罪及其宗。朕不忍，乃赐卿死，亦甚幸矣！卿其图之！”

“亦甚幸矣！这么说来，我还要感激咱们这位陛下没有株连我九族了！”蒙毅怆然笑着反问道。

那使臣一句话也不敢说。蒙毅当初对胡亥百般诋毁，登基之时更是百般阻挠，谁都知道这一次是仇杀，但是这话使臣也不敢说出来，所以他只能把头深深低下去。

蒙毅叹了一口气，说道：“要是我不忠，那我十八岁即为官，之后步步高升，先帝逝世之前我更是官居御史大夫。若我不忠，陛下为何委于我如此重任？先帝既然决定举用太子，那自然是多年的深思积虑，我还有什么话敢进谏、还有什么计策敢谋划呢？如今太子既然已经登基称帝为二世皇帝，我蒙毅自然就应该忠心与陛下，忠于我大秦！我又如何会不忠？”说道这里，蒙毅有些激动，他看向那使臣说道：“还请这位大人回宫启奏陛下，告诉陛下说：不是我蒙毅贪生怕死，只是害怕我的死会羞辱先主一生的名誉，希望陛下为此认真考虑，让我死于应有的罪名。况且顺理成全，是道义所崇尚的；严刑杀戮，是道义所不容的。从前秦穆公杀死车氏三良为他殉葬，判处百里奚以不应得的罪名，因此，他死后给予评定为‘缪’的称号。昭襄王杀死武安君白起，楚平王杀死伍奢。吴王夫差杀了伍子胥。这四位国君，都犯了重大的过失，而遭到天下人对他们的非议，认为他们的国君不贤明。有道是‘用道治者不杀无罪，而罚不加於无辜’希望陛下认真地考虑啊！”

“唉！”那使臣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蒙大人，您又不是不知道，现在陛下他整日里深居简出，我哪里见得着他？这诏书是赵大人给我的，我即便回去回奏，也是回奏于赵大人。蒙大人您当初审理赵大人一案，株连了赵大人全家。您觉得，他会帮你说话吗？”

“是啊，我糊涂了！现在是赵高这个小人得势！大秦恐怕就要毁在这个阉人的手上了！”说罢蒙毅不再多挣扎，当下操剑自尽。

蒙毅当天晚上一死，消息立马就传开了。原本李斯思虑良久，还想着见到胡亥之后让胡亥赦免蒙氏兄弟的罪过，然后让蒙恬带兵出征，谁知道胡亥竟然打算对蒙氏兄弟下手！这让李斯吓了一跳。第二天一早，李斯便立马着急赶到了阿房宫，要面见胡亥。到了阿房宫之后，李斯发现冯去疾竟然也在。

李斯赶紧让人通知赵高，赵高得了消息之后也确实通知了胡亥，但是却说道：“陛下，大臣们得知陛下欲要处死蒙氏兄弟，皆不甘心。蒙氏兄弟在咸阳城之中势力众多，恐怕难以清除啊！现在蒙毅已死，若是蒙恬死了，恐怕无人打仗啊。要不还是先让蒙恬带兵打仗再说？”

“他们这是在要挟朕！难不成大秦帝国除了这么两个人，就没有一个能打仗的了？再者说朕囚禁良久，此时蒙毅已经死了，朕如何相信蒙恬会为朕忠心办事？蒙恬必须要死！”胡亥愤怒地说道。

“那今日早朝上，陛下如何面对众大臣呢？”赵高担忧地问道。

“既然如此，那便不早朝了！蒙恬死后，朕再上朝！”

“陛下！”赵高赶忙说道。

胡亥一挥手道：“朕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你下去吧！”

赵高心中实际上十分轻松，他还担心胡亥会因为李斯和冯去疾而松口不杀蒙恬了呢！等着赵高把胡亥的话说给李斯和冯去疾之后，冯去疾和李斯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冯去疾更是连连摇头：“我就猜到，若是陛下决定处死蒙毅，那蒙恬将军必然也难逃一死。可是如此危局，没有蒙恬将军，谁能率军出关？陛下糊涂啊！”

李斯则闭上眼睛想了想之后说道：“不行，蒙恬绝对不能死，我们快去找子婴，让他帮忙求情！”

子婴跟胡亥两人从小子啊一起玩，关系一直很好。冯去疾一听到这个人名便知道了李斯的打算，当下赶紧点头，一起往子婴府上前去。他们这边一走，赵高立马就把这消息告诉了胡亥。胡亥虽然当了皇帝，可也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此时他还未成熟，正在青春期，心里叛逆，最恨别人跟他作对。得知李斯与冯去疾让子婴来求情之后，他气得咬牙切齿，道：“父皇当初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根本不敢有丝毫的反驳。怎么到了朕这里，他们就百般阻挠呢？难不成是觉得朕根本就不配当皇帝吗？”

不一会儿，赵高便前来汇报到：“陛下，子婴他来了。”

“把他给我喊进来，我看看他要说些什么！”胡亥早有准备，一脸怒气地等着。

等着子婴一进来，胡亥便眯起了眼睛：“你是来给蒙恬求情的吗？”

子婴愣了一下，他没有料到胡亥竟然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来意，当下点了点头道：“陛下，蒙恬杀不得呀！”

“为何杀不得？”

“当初赵王迁杀死大将李牧而起用颜聚，燕王喜暗地里采用荆轲的计谋背弃与我秦国的盟约，齐王建杀死他前代的忠臣而改用后胜的计策，这都是前车之鉴啊！这三位国君，都是因为改变旧规丧失了群臣们的爱戴，使得他们的国家遭受大祸最后殃及他们自身。如今蒙恬是我大秦的顶梁柱，大秦更是面临危亡之局，陛下您现在打算一下子就抛弃他，这肯定不行啊！陛下，草率考虑问题的人是不可以治理国家的，独断专行、自以为是的人更不可能保全国家。诛杀忠良臣子而起用没有品行节操的人，那会使大臣们不能相互信任，更会使得我大秦战士们涣散斗志啊！”

听到这话胡亥气得脸都变白了：“你的意思是说朕不配当皇帝吗？”

“臣不是这个意思。”子婴见胡亥发怒赶忙解释。

“放肆，你分明就是这个意思。怎么，朕既然不配，那你来当这个皇帝可好？朕立你为太子，将这皇位让给你如何？”胡亥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只是要撒气。他站起来指着子婴怒气冲冲地说道！

子婴哪里还敢多说什么！当下他便知道，阳周的蒙恬这一次死定了！

看着子婴灰溜溜的从阿房宫之中走出来，李斯和冯去疾赶紧上前追问消息。子婴摇了摇头：“不行，他现在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蒙恬看来是必死无疑了。”

当使臣抵达阳周的时候，蒙恬刚刚晨练完毕。

看到咸阳来的使臣，蒙恬冷冷一笑，隔着篱笆问道：“胡亥那小子要跟我说什么？”

他虽然是被软禁，但是凭借在军队中的威望，没人敢把他怎么样。所以在阳周这一段时间，他过得还算如意。

那使臣见蒙毅直呼二世皇帝的名讳，心中也有些发蒙。但他也不敢责骂蒙毅，只是说道：“有诏书一封，请大将军过目。”

“念！”蒙恬淡然说道，说着他坐了下去，顺手拿起院子中石桌上的茶壶倒水喝。

那使臣便卷开羊皮卷说道：“君之过多矣！而卿弟毅有大罪，法及内史。”

蒙恬闻言哈哈大笑：“我有罪，还有不少罪！你倒是说说看，我蒙恬这一生南征北战，为大秦立下了多少功劳？说我有罪，你清清楚楚告诉我，我究竟有什么罪？否则我今日就让你血溅三尺！”

蒙毅是真刀真枪在战场上厮杀过的，此时五十万大军统帅的一声怒喝，立马让那使者吓得浑身哆嗦！

“微臣不知，微臣只是一个使臣，负责传诏而已。”

看到那使臣胆小如鼠的模样，蒙恬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他看了看西边还没有大亮的天，轻轻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等着放下杯子之后，他淡淡问道：“我那兄弟，是不是已经死了？”

那使臣点了点头：“应该是的。”

蒙恬深吸了一口气，眯起眼睛摇了摇头，说道：“我蒙氏一家，祖宗三代为秦国累积的功劳有多少，恐怕谁人都数不清楚！如今我仍旧带兵三十多万，即使是我被囚禁，但是我要是想反叛，胡亥绝对坐不了几天皇帝！”

这话一说，那使臣立马吓得双腿发软。

蒙毅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但我不会这样做。因为我蒙恬不敢辱没祖宗的教诲，不敢忘掉先皇的恩宠。当初周成王刚刚即位，还不能完全脱离襁褓，周公背负着成王接受群臣的朝见，终于平定了天下。到周成王病情严重得很危险的时候，周公剪下自己的指甲沉入黄河，祈祷说：‘国君年幼无知，这都是我当权执政，若有罪过祸患，应该由我承受惩罚。’史官们把这些祷祠书写下来，收藏在史册之中。到了成王能亲自治理国家时，有奸臣造谣说：‘周公想要作乱已经很久了，大王若不戒备，一定要发生大的变故。’成王听之后大发雷霆，周公就逃奔到楚国。等到成王发现当初周公的祈祷的言辞，立马就流泪了。他问道：‘是谁说周公旦想要作乱呢！’随后他就杀了造谣生事的那个大臣，请周公回归。所以《周书》上说：‘必参而伍之！’如今我蒙氏宗族，世世代代没有二心，而事情最终落到这样的结局，这一定是谋乱之臣叛逆作乱、欺君罔上的缘故。周成王犯有过失而能改过振作，终于使周朝兴旺昌盛；夏桀杀死关龙逢，商纣杀死王子比干而不后悔，最终落个身死国亡。察於参伍，上圣之法也 。你回去，把我这些话说给胡亥听，告诉他，我蒙恬绝对不会造反。”

临死之前，蒙恬和蒙毅的举动是如此相似。面对生命，谁人能够不珍惜呢？

可那使者听了之后立马苦脸说道：“大将军，陛下现在只有赵高大人一个人能见到。赵大人他反复无常，脾气也不好，我可不敢把这话告诉他！”

蒙恬闻言举头看着蓝天，很是茫然地问道：“我究竟犯了什么罪，竟然没有过错就要被处死呢？”

等睁开眼之后，他没有多说什么，吞下那使臣带来的毒药就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