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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十三年来邯都梦

作者:青桐鱼木 | 发布时间 | 2017-12-04 | 字数:7891

敦凉山坐落雁北郡与扶风郡交接,往西靠近秦国天水郡,往西北可直入河西走廊,算得上一处险地。

尤其是敦凉山上的青蚨帮,更是横行河西一带的悍匪,身穿锁子甲、腰挂大凉龙雀宝剑、座下西域大宛马,十二首领中两位已经到了形意境,其余九位也尽是纳气巅峰,加上敦凉山一道天险、易守难攻的地形,就是西秦北赵的正规军都不敢小觑,像独眼骆驼、姚九娘子这些沙贼,更是每年都要过来拜山头。

往来商客每走河西,也都要到敦凉山寻一面杏黄旗,要是河西有匪寇敢截了插有杏黄旗的商行,这青蚨帮哪怕天涯海角,都要杀人灭口。虽说青蚨帮是匪寇,但正因有了青蚨帮这一面大旗,这河西一带的沙贼乱匪,才算是稍稍有了规矩。这也是为何廉珂、陈玄到等人不下死力灭了这的缘故,得不偿失不说,还可能坏了而今安安稳稳十几年的好局面。

北赵神武元年大年初二的这个晨早,青蚨帮的大当家李青蚨很难得早起了一回,他收拾好东西,吆喝了一嗓子,有人端着热腾腾的羊油辣子汤和卤煮羊蹄、老面馍馍,大当家晨早不喜酒,就好羊蹄佐辣子汤,囫囵一吃,出点儿微汗,那才叫爽快。

“哥哥,这是作甚去?大过年的。”外头四当家方白魁赤背提刀,刚搓了一把雪洗了洗身上的汗,走进屋里。方白魁一直都早起练武,经年不辍,李青蚨都说,这敦凉山若是有人要跨入形意境,下一个肯定是方白魁。

“给四爷上一碗羊汤,”李青蚨咬着老面馍馍,喝了口羊汤,“正好,老四,待会儿跟我去接个人。”

“我不吃馍,来点儿羊肉,”方白魁招呼道,“谁这么大阵仗要哥哥亲自去?哥哥你歇着就是,我带人去。难不成敦凉山一带还有我青蚨帮接不到的人?嫂嫂呢,还歇着?”

“又有身孕了嘛,贪睡,你瞅瞅,我这好些日子没睡好了,总起夜,干呕不说,还要吃些梅干酸角,你说这让我……唉!”

“好事啊,大哥,嫂嫂准给你生个大胖小子。”方白魁哈哈一阵大笑。

李青蚨一碗羊汤饮尽,递给下头,摆了摆手,示意不再来了,转过头来又对方白魁说道,“得是有个小子,往后啊把云萝当闺女养,不然她这以后,怕是嫁不出去咯。”把碗里的羊蹄含糊着啃完,李青蚨在衣角擦了擦手,“大牛,人都好了没?马上走了!”

方白魁正吃着羊肉,瞅见李青蚨这般模样,“哥哥,真去?”

“那当然,你也快些,原本打算叫老五的,你正巧练完过来,干脆就一起。”

“点子扎手?”

“屁话,不然我去干啥?”

******

离着敦凉山约莫二十里地,茫茫大雪覆压戈壁,北笙同姜宸却是策马奔驰。所幸青骓马耐力不俗,在天下名马中都是前列,不然早被身后之人追上。

北笙在冲破上庸城卫军的阻拦不久,就吹追风笛唤来了雪隼,然后让雪隼往敦凉山这边送了封信。

她的确没料到李牧芝会发现得这么早,若是按照先前预判,最多明日就应该到荡寇山,再之后便可直入西域,敦凉山这边只不过事先知会了下,并未有过多安排。

毕竟河西走廊一马平川,只有一条入西域的路,李牧芝的人马很容易追上来,而若往荡寇山方向进了漠北草原,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既可旅居草原,又可远走西域,天下虽大,何处去不得?只是李牧芝既已察觉,定然会在扶风、筑阳拦截,北笙便只剩敦凉山可走。

上庸之后,也是走了约莫一日,北笙二人的行踪才被发现,此刻跟在她们身后的,是北镇司的飞鱼,北笙不知道邯都城中的白耳会不会来,若是白耳亲至,怕是连李叔叔,也难挡其锋芒吧?

李青蚨见着北笙是在雁北郡煌城北的古洛岗,李青蚨带了二十号人马,都是青蚨帮里头的好手,修为最弱的也都到了纳气初境,可见到北笙的时候,还是流了泪。

他跟赵懿是兄弟,当年赵懿流浪草原之时,他正是护卫赵懿其中一人。赵懿登基后,当初共患难的六人除他之外都已封侯,唯独他李青蚨不喜拘束,到敦凉山占山为王。后来赵懿上了敦凉山,想请老兄弟去邯都,李青蚨都给拒绝了,而李青蚨到最后,也成了赵懿留给北笙的一股暗中势力。

“可是北笙?”李青蚨下马,见着北笙的时候,眼珠子里头还裹着浑浊雾泪。

他从未见过北笙,却一眼认出了北笙,很深刻,很真切,因为很多年前,他认识北笙的母亲,那个被称作漠北第一美人的铁勒部公主海蓝珠。

“李叔叔!”见着李青蚨,北笙也是长舒一口气。赵懿离世前曾说,李青蚨是形意上境的宗师,整个赵国,武道实力能超过李青蚨的,不过三人,这也是青蚨帮能在敦凉山立足的一大屏障,“后面有飞鱼,没能甩开他们。”

“哈哈,有飞鱼!”李青蚨听到这话,不知怎么有了万丈豪情,“老四老五,去剁了这些飞鱼。”

方白魁嘿嘿一笑,“好嘞,大侄女儿,瞅着叔叔给你报仇!”说着甩了一个刀花,双腿一夹,“走着,看有谁赶招惹我敦凉山的人!”

古洛岗上,李青蚨瞧了姜宸一会儿,像是看自家晚辈一般打量了一番,“你就是东齐质太子?”

姜宸一拱手,“正是姜宸,见过李大人。”

李青蚨挥了挥手,“不是什么大人,我不在北赵供职……看你倒是不错,不过东齐既立新皇,你也回不去了,便随北笙到我敦凉山……”

“李叔叔,我们,呃,我们其实是打算去大月氏的。”北笙转着眼珠子,在一旁小声说道。

李青蚨皱着眉头,“大月氏?去那鸟地方作甚?都是些卷毛碧眼的番人。”

“打算去看红霞沙海,若是可以,还打算再往西,到天竺等地去,总之是远离中原……”北笙甜甜一笑,露出酒窝,显然对这些地方很是憧憬。

“也好,中原纷乱,如今四国更是战事迭起,离开这里,也寻一方清净。”李青蚨也曾向往过那样的生活,只是在敦凉山多年,已经没有了当初仗剑四海的豪阔之心,尤其在而今这个年代,大丈夫若是手中无刀,何以立锥四国?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要选择投向西秦,到了年纪了,也该为这一大家子谋个后路。

没多时,方白魁等人呼啸而来,“大哥,都解决了,一些杂鱼。”说是杂鱼,但方白魁等人还是受伤颇多,也亡了两个弟兄,若非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怕是要折损更多的兄弟。

“好!走,回去!”李青蚨双腿一夹,呼啸而归。

……

等到了敦凉山,李青蚨便叫人安排了两间屋子好生歇息,草莽中人虽不在乎世俗礼仪,但李青蚨是以北笙长辈身份自居,两人既未成婚,自然不会安排二人同处一室。

北笙也是极为困倦,在风雪中接连赶路好几天,途中遭遇了数次追击袭杀,纵然是铁人,身体上也有些吃不消。所幸已经到了敦凉山,她打算在这里歇息两天,然后就走河西、入西域,到时候她就可以跟姜宸过上双宿双飞的日子了。

只是没过多久,便听到外间人声嘈杂。

“谁?”

“听说是李牧芝……又好像不是,反正赵国的人……”

“赵国的杂碎军?他们来敦凉山做什么?”

“好像是为了大当家救下的那两人……知道不?前寨都死了三十几号弟兄了,听人说好像九哥也死了,真特奶奶的……”

……

之后就是零零碎碎的杂音,北笙赶紧坐了起来,感觉还有些发懵,慌忙穿好衣裳,等赶到青蚨帮寨门口时,看见姜宸已经先到了那里。

“李叔叔,这是?”

李青蚨见着北笙过来,眉宇蹙得厉害,“白耳、飞鱼、虺蛇……临都最精锐的人马都来了,我敦凉山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拔掉了前面所有的石哨,敦凉山……有内鬼啊!”

敦凉山地理形胜,易守难攻,多年下来,不知挡过了多少官军,如今年关刚过,加上方白魁等人才杀了数十条飞鱼,青蚨帮人自然失了警觉,白耳骤然杀至敦凉山,就是李青蚨,都没缓过神来。但不管怎样,白耳能短短一个时辰杀到青蚨主寨,中间还拔掉那么多石哨,这帮中,定然是有人的接应的。

他青蚨帮帮中五六百,都是能占敢战之人,在河西走廊、赵国北四郡等地都有偌大名声。若说真有人早几年乃至十几年就开始谋划敦凉山之事,到而今,也是见效果的时候。无疑,那位廉大将军,就是布局之人。

北笙听闻此言,也是震惊,连忙问道,“可是李牧芝来了?”

姜宸在一旁说道,“没有,如今他不可能离开邯都,用兵如此迅速,怕是左庆义来了。”

“不光是左庆义,还有北镇司的谭烈。”李青蚨的目光中透着一丝阴沉,若只有左庆义,他自然有一战之力,但谭烈此人武道实力却是了得,乃是实打实的形意上境修为。端木华问斩后,谭烈成了北镇司司座,更是遍览北镇司这些年不知何处得来的许多武道典籍,怕是隐隐触碰到了形意巅峰的门槛儿。没有人知道谭烈从何处来,也没有人知道他师从何处,但能到北镇司司座这样的位置,不光要有卓绝的实力,更要是赵帝的心腹。

“谭烈?”北笙心中生出忌惮,她同谭烈打过交集,知道这人向来心狠手辣,偏生武艺又十分高强,寻常人根本奈何不得,他亲帅飞鱼而来,显然已经超出原本的预测,“加上左庆义,看来李牧芝是铁了心要拼命了。”

“三百白耳、一百飞鱼、五十条虺蛇,这样的大手笔,就是去刺杀陇右郡守李由都够了吧?”李青蚨身旁,一个抱剑的年轻人缓缓说道。

李青蚨轻蔑一笑,“我敦凉山十余年来,也不是没见过这等阵仗,吴浠,你可有把握对付那左庆义?”

吴浠抱着剑,嘴角上浮现出一抹轻蔑之笑,“若是骑军冲杀,我定然不行,但这山中步战,我找不出要败的理由。”

吴浠出身南楚钟山剑庐,两年前为磨砺剑道来北赵,被李青蚨以无良手段栓在了敦凉山,坐稳了第二把交椅。

自霖煌剑陨昆吾山后,天下剑道暗寂无光。钟山剑庐作为剑道执牛耳者,一直在寻求机会秉正剑道之魄,而吴浠便是这一代钟山剑庐的领军人物。十九岁的年纪,形意初境的修为,若非为了砥砺剑心,他的武道修为还该更高。

“去杀杀他威风?”李青蚨朝吴浠一笑问道。

吴浠思忖片刻,抱着剑从石寨城墙处翩然而下,随即一道元力破音而出,“问左将军剑!”

******

左庆义很讨厌这时候出邯都,自从李牧芝当上左骧将军后,白耳军便扩军六千,三千骑军由他统领,三千步卒交给了范崇武统领,军中事务本多,好不容易到了年关,他本该在家觥筹交错,喝暖酒吃佳肴,好生快活些时候,谁料到摊上这档子事儿。

晦气!

见着一个黄毛小子持剑问战,左庆义顿时来了精神,敦凉山的这群杂碎,还敢这般嚣张?

说着提上沉渊重剑,从营地里朝石寨前走来,“小子,是你要找死?”左庆义乃是白耳军骑军统领,一身形意中境的修为更是战场厮杀而来,远比吴浠这等后生剑意深厚。

吴浠盯着左庆义瞧了一会儿,很凝重地拔出了抱在怀中的那柄青蚨剑,这曾是李青蚨的家传之剑,也是李青蚨姓名的由来,当初他便是靠着这把剑,把吴浠骗上了敦凉山。

照李青蚨所说,霖煌剑去后,天下剑道再无可领魁者,若得青蚨剑,吴浠当为剑道首。

谭烈站在中军没有阻拦,左庆义什么能耐他自然知道,就算受了伤,有白耳飞鱼在,还怕这些人翻了天?只是当吴浠拔剑时,谭烈的眼角不知觉还是抽了抽,好凌厉的剑,好凌厉的剑意。

左庆义见吴浠拔剑,哈哈一笑,“好剑!当得一战!”说话间,沉渊剑迎风而起,左庆义环铜重靴踏地,瞬间将身影拉至吴浠身前,长刀斜挂,一招层峦劈山,从吴浠脸颊方向劈斩落下。

左庆义的白龙剑法已经达到大道至简、返璞归真的境界,加上自身领悟,以重剑而御,可以说威势逼人,转瞬间就凝聚起悍然杀势,若是寻常形意初境的武者,怕是要殒命当场。

“李叔叔,这位吴公子……”

李青蚨哈哈一笑,“放心看戏就好。”他倒不担心白耳的人会突施冷箭,至于说武道上的事,吴浠纵然不胜,也不会落败。

刹那间,吴浠一招临渊羡鱼,立剑格挡,连连后退。临渊羡鱼作为钟山九式守势最强的一剑,便是为了以退待敌、观敌破绽,等到敌人如履薄冰之时,结网而战。

左庆义平举沉渊重剑,乘风起势,直刺而来,这招白浪滔天宛若破江,浩瀚剑意如影随形,不散不退,锋芒尤胜从前!左庆义的本事都在杀伐二字,吴浠以青蚨退守,他更是要一往无前。

借着白浪滔天掀起的剑气,左庆义脚尖点地,身形骤然而起,沉渊剑剑尖与青蚨剑剑身刺啦划过,迸发出点点星火。吴浠在瞬间跨步横移,堪堪避开沉渊剑势,身形一转,旋剑杀来。

钟山九式——沧河乱舞。

转瞬而至的杀招非但没让左庆义退却,反而激起他的豪情杀意,剑柄绕右腕而上,左手顺接立握,哐当一声,沉渊青蚨,第一次以剑意蛮力相撞,两人顿时都被震开数米之远。

“小子,不错!以弱胜强,你这剑,当真有意思!”左庆义很少夸人,纵然是在白耳军中,他也显得颇为倨傲。天下武者百十万,能在这般年纪达到这种高度的,少之又少,这少年能有这般武艺,也算个人才,“小子,在这敦凉山当山贼作甚?来我白耳军,我给你个副将当着耍!”

石寨上,李青蚨顿时大笑,“左庆义,还没开打,就盘算着挖我大将!你倒是好算盘!”

吴浠将剑归于剑鞘,又抱在怀中,转身而返,方才一番比斗,他自然知道,自己同这位左将军的实力不相上下,若是斗下去,非生死不见胜负。此刻二人都心知肚明,自然再无比剑的兴致。

左庆义见吴浠折返,也没拦着,朝着石寨上的李青蚨朗声说道,“李青蚨,你敦凉山这些年受朝廷照拂不少,何必要揽下这事儿?”说罢又对北笙喊道,“公主殿下,左骧将军下了令,无论生死,都要拿天澜公子回邯都,殿下莫要苦了我们这些军卒,腊月天的,还该躲在被窝里头喝酒呢!”

北笙朝李青蚨望了一眼,随即上前,“左将军,李牧芝如今在朝中倒行逆施,乱左央阁、杀右相,权倾朝野、只手遮天,将军对他言听计从,可曾想过忠义二字?再者,天澜公子为东齐太子,一旦身陨,必定使两国陷于刀兵。北胡对我赵国一直虎视眈眈,若是这时候同东齐开战,将陷我赵国百姓于水深火热,还请将军三思!”

北笙到赵国多年,又在在宫中待了些时候,这些堂而皇之的说辞,自然也是信手拈来,不过她可不信,这位白耳军骑军统领真会因她这番话就撤军。

左庆义果然一愣,没想到北笙公主的言语还有些犀利,“殿下,左某人也就一粗人,只晓得虎符军令,不晓得其他,既然军令叫我拿天澜公子,那就要拿住,不然我这几百弟兄,可都是要按军法处置的!”

谭烈这时候走了上来,“天澜公子,你可知道,因你逃亡,北镇司如今已杀人过百,公主府上下,而今尽归诏狱,往日里与公子有牵连的,也死了许多,公子若是执意要逃,我怕这邯都,要起一番腥风血雨啊!”

姜宸苦涩一笑,不曾想,李牧芝竟然将自己逃窜这事儿,当成了清除异己的一种手段,邯都平日与他交好的,都是一些清贵文人,他们乃至于背后的许多人,对李牧芝本就不归心,只不过震慑于左央阁大学士谢东等人之死才不敢动弹,而今李牧芝寻着这样的借口,在朝堂上党同伐异,当真是好手腕。

“我说姜天澜,要是你借敦凉山的密道走了,我敢保证,敦凉山上下,无一活口!”左庆义朝着地上啐了一口,“你好歹是东齐太子,成天仁义道德挂在嘴上,难不成是个伪君子?老子就说嘛,你们这些个读书人,有个鸟用!”

李青蚨耳畔,也响起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大哥,我们犯不着为了他跟白耳作对吧?往些年西秦北赵的军队倒是杀过,可从未来过这等强军啊,要是……”他们可不管你是不是齐国太子,是不是赵国公主,命都是自己的,白耳军其实也惜命,不然早就强攻敦凉山,他自然知道敦凉山易守难攻的地势,可若是白耳玩儿命跟你打,敦凉山这一帮子杂鱼,就是早晚的事儿。

若是能交出两个跟自家没甚干系的人,从白耳军那边换得平安,何乐而不为?

“闭嘴!”

“哥哥,要不我带人冲一回?试试深浅?”方白魁在凑到李青蚨耳畔,小声说道。

“等着。”李青蚨说着,目光却是盯向了姜宸。吴浠下去,本就是去探这些人的深浅,左庆义的实力李青蚨现在约莫有数了,步战之中,同吴浠不相上下,颇为棘手。

但左庆义麾下的白耳兵可不简简单单是骑军,白耳军是骑步皆战的强军,真要打,他敦凉山的人马,怕是差了一大截。就冲人方才站着的位置,李青蚨就知道这些人其实一直做好了防备,他手头那些个山匪,勇则勇矣,但哪里敢跟人野战。

李青蚨是在等姜宸的消息。

东齐太子,住在邯都十三年的东齐太子,李青蚨只是听所过这个太子的一些事,比如说白马寺辩难,比如说来赵这些年独自编撰了北周二百年的史书,比如诗词华盖,惹得文人趋之若鹜。

尤其那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让天下人看到了一个圣贤明君的姿态。

齐国在等他,赵国想杀他,在李青蚨看来,李牧芝是不希望这位爷回齐国的,回去了,这赵国怕就是有中兴之望了。

不过北笙想救他,其实李青蚨自己也想救他,这个天下有趣的人太少,能有像姜宸这号人在里头搅动风月,河山景色,才算是完整的。

李青蚨朝前走了一步,望着左庆义,高声说道,“左庆义,若是你打算攻我敦凉山,尽管来试试?我这几百号弟兄纵横河西十来年,还就真没怕死过!”

左庆义将沉渊剑入鞘,眯眼望了一眼这位号称河西王的敦凉山之主,“李青蚨,我知道你能打,有本事我们拉开场子,各出百人,就在这儿打一场,赢了的带人走,敢与不敢?”

百人战,这天下白耳军怕过谁?就是西秦陈玄到的玄甲军,也不敢说百人步战能胜白耳。

“左庆义,老子是山贼,不玩儿你那套!有本事就攻寨,没本事,就给老子在下头喝西北风!”

“放心,等好!”左庆义在等攻城弩,雁北郡那边儿他已经知会过,最迟今晚,攻城弩就会到,他率骑军先至,就是为了防止姜宸走脱。至于河西走廊一带的布置,邯都北大营统领杨翼珂的人已经开始动作了。

……

“北笙,我该走了。”

“你说什么,姜天澜?”北笙猛地转头,心里突然有些害怕。

两双眼睛,在冬日将暮的黄昏里,对视着,仿佛都想将自己的心思告诉对方。

而无声,是最好的交流。

姜宸自嘲了一番,“北笙,其实我怕死,很多人都怕死。我假装内心很强大,假装能够看淡生死这件事,只不过是觉得我应该要有这样的风骨,一个齐国世子的风骨,我不想后世人说,姜宸此人,沽名钓誉,苟且眷生……我很想跟你一起去西域的,真的,可现在,我应该不能去了,邯都城中还有一些好友,敦凉山上的众多好汉也是这般,我一走,他们真的都会死。”

姜宸其实没想过会有这么大的阵仗,白耳过来了,他明白白耳军是什么含义,曾经赵有白耳,齐有背嵬,都是天下强军,这等强军,逆战天下,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地方。李牧芝怕他逃出赵国,这才派了白耳战骑过来,派了左庆义过来。

是真要杀他了,哪怕他没有逃回齐国。

逃回去又能怎样呢?叫阿昌从帝位上退下来?不可能,他何德何能?就算是父皇钦命,此刻他回去,也坐不上那张棠金赤龙座椅了。留在邯都?老死在邯都?阿昌不会的,如果他坐上了那个位置,他就不会容一个随时有可能威胁他帝位的人活下来的。

他长大了。

从进诏狱那天,姜宸就开始想,他想了很多,然后感到很欣慰。等着北笙把他从诏狱救出来那天,他也在想,从边关楼月到大漠黄沙、从临都楼宇到邯都雄殿,一路上,姜宸甚至很少跟北笙说话,往往都是北笙一个人在憧憬对未来的美好。

是啊,黄沙、夕阳,胡笳伴唱、美人醉舞,那该是多么美好的日子……

等不来了啊。人总该贪生怕死,可当死的时候,不能躲。这话讲得有些高义了,但若因他姜宸一人而死千万人,不值。

他姜宸的命,在阿昌坐上棠金赤龙座椅那一刻起,就不值得那么多人为他送命了。

姜宸望着北笙,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从进羑里开始,他就没有这样笑过,好像身后一块巨石放下,一切都解脱了一样。

“真的该走了,北笙。”

“不,不,左庆义都知道,敦凉山有密道,我们从密道走,我们现在就走,李叔叔……”北笙牵过姜宸,想要去找李青蚨,他会帮自己的,父皇说过,他会的,他一定会的。

姜宸猛地一把拉过北笙,“北笙!我要回去,回去……”说着,他一个手刀,砍在北笙后颈。

他看了北笙很久,这张百看不厌的脸,然后低头吻在了她的额头,然后起身,对李青蚨说道,“李叔叔,北笙唤您一声叔叔,我也跟着这么叫,可以吗?”

李青蚨从姜宸手中接过北笙,朝他点了点头,并未说话。敦凉山的确有密道,但他同姜宸都明白,既然左庆义点出了密道,那就证明李牧芝已经有了布置。

“劳烦李叔叔帮我照顾好北笙,北笙性子比较急,叔叔您多劝劝他……对敦凉山的弟兄,姜宸有愧了!”姜宸说着,折腰一揖,“若非宸,他们当不得死。”

“可有马?”姜宸直起身子,没再多言。

李青蚨朝身后一望,“石文龙,牵马!”

牵他的马,西域来的汗血宝马,送齐太子姜宸赴死的马。

姜宸骑着马,从石寨缓缓而出,如同十三年前,他骑着流月雪骢离开临都一般。

一辈子的宿命,总归是逃避不了。

白雪皑皑,李青蚨只听得身后方白魁说了句,“是条汉子!”而那人,已经进了左庆义的军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