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三巨头高峰会议

1939.10.28

侯东来的办公桌上，堆积了好几份文件，都是一些常规的保密级文件，大多没有什么可以深挖的线索。

其实，七十六号的一切文件上面，都要加上一个“保密”字样，却都是用来唬人的。

在“保密”级别以上，还有“机密”“绝密”“极密”三个等级，那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侯东来即便是担任了秘书科长之后，最多也就能接触到“绝密”层级的文件，至于“极密”级别的文件，他是无权接触的；而在这三个等级之外，居然还有一个更高端的文件层次：“亲启”，这便是绝等机密了。按规矩，是只有两位主任同时在场，才能拆封的。

侯东来却对其中的一份普通的保密级文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总务处财务报表。

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看似杂乱无章，其实却暗藏着七十六号各部门的行动轨迹，因为行动，总是要花钱的，而花钱越多的，就越是重要行动。

侯东来虽然不能从数字当中直接知道是什么样的具体行动，却可以判断出行动的规模，层级，再结合其他情报，就能得出正确的结论，他已经从这个渠道得到了很多有价值的情报，所以他看得很仔细。

他忽然发现，电讯处这个月的花销剧增，居然比上个月多了一万一千元；而最妙的是，用来报销的发票，居然只提供了其中一小部分的凭证，总金额还不到两千块。

这显然是违反原则的，总务处的副处长秦怀增从中统时期就追随李主任，是个管财务的老手，现在他代理总务处处长，更应该严守原则，实在不该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要知道，七十六号的经费是日本人提供的（随着七十六号的不断壮大，现在已经增加到每个月四十万日元），账目最后还要交日本人审核，日本人毒辣的眼睛，可是揉不进一粒沙子的，抠门的日本人，对自己都是很不能一个钢镚儿掰成两半儿花，又怎么可能容忍中国人贪污他们的钱。

秦怀增是老手，所以不可能搞错；即便是他和电讯处的头头脑脑耍些手段玩玩花账，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到这个程度，除非他真的活腻了。

所以，答案就是，对于胡碧清的那个项目，总务处一定是另外走一个秘密账目，绕过秘书科，直接交两位主任审核签字，只要总账上的数字对上，就可以上报日本人了。

一个月便花掉九千块，这已经是个很大的数字了，究竟这笔钱会花在什么地方呢？

吃喝穿用，汽油费，无论如何都不至于到这个数字，剩下来便只有一个可能了：购买仪器设备。胡碧清的实验，当然不只是写写算算那么简单，必须有仪器作为手段。

如果是日本人调拨的仪器，就不用花钱，但既然花钱了，就一定是从市场上购买的，而且必然是日本人不能生产的，也就必然是进口的高端外国技术机器。

换句话说，如果查清楚了他们究竟是从哪里购买的仪器，就能查出更多的东西来：比如仪器的运输路线，购买仪器的经办人到底是谁……

侯东来知道，胡碧清得到了外国产的先进仪器，便真的如虎添翼了，破译速度，恐怕会大大加快，一旦他成功，整个国军方面的电讯将会无密可保，一举一动都将被日伪方面掌控，毫不夸张的说，抗战，很有可能会因此而失败。

所以，必须进行一次“高端会议”了，不管，要担多么大的风险。

1939.10.29

公共租界。华堂浴室，顶楼。晚九点。

这里是上海滩有名的高档洗浴场所，有三个通向楼顶的通道，其中两个通道，各有两个西装男子在守卫，只有中间一个通道，没有任何人把守。

这是与会三方提前约好的路线，三方的手下，都不会互相见面，要见面的，便是军统在上海最高级别的三巨头。

如果日本人此时行动，将三人活捉的话，立刻就能让军统在上海的情报系统陷于瘫痪；这本来是一场不该进行的会议。

但是必须进行。

军统上海区区长黄木仁上校站在楼顶，晚风袭来，撩动他的苏格兰羊绒大衣；他看了看自己的夜光劳力士手表，九点整，这是约好的时间。

他的两个同仁却都还没有来，看来这两个人都没有守时的风格，这让他很不满意。

九点零五分，第一个人来了，是陈醉，他西装革履，风度翩翩，还戴着金丝眼镜，这也是由他现在的掩护身份所决定的。

他现在是公共租界里一家美国银行的“高管”，美国人很给面子，在戴笠的交涉之下，一个潜伏在上海的美国高层情报人员给陈醉安排好了相关身份，然后他就被美国国务院调回了美国本土，陈醉的身份，是一等机密。

陈醉递给黄木仁一支烟，黄木仁没有接烟，他的手中，却突然多了一支PPK，瞄准了陈醉，冷冷说道：“暗号。”

“老黄，你有完没完？”陈醉笑道，他扔掉了烟，把手揣进了兜里，黄木仁忽然发现，他的手在衣兜里面动了动。

“暗号，我绝不说第三遍。”黄木仁冷笑，他的枪法，在整个军统里面都是很有名的，这么近的距离，他可以说随手打出一万枪，也不会打不到陈醉的。

“黄莺高唱木萧萧。”陈醉笑道：“我很好奇，究竟是总部哪一个缺心眼的制定的暗号？秋风凛冽，叶落萧索，万物肃杀，离别感伤，这黄莺，还在这里歌唱，他妈的没心没肺吗？，你的暗号呢？”

“陈水东流醉黄昏。”黄木仁道：“他们把我们两个的名字都放进了电文里；我要是七十六号，只要破译了这封电文，就能知道我们的身份和职务，如果把我们两个抓了，上海整个的军统组织，恐怕就会被破坏殆尽了。”

“那是为了绝对保险，他们冒险在暗号里引用你们的名字，是为了防止别人假冒。”忽然看见一个人从中间通道慢慢走上楼顶，一边走一边微笑说道；原来他不是迟到，而是早就到了，静静的躲在暗地里面，观察着另外两个人的一举一动。

黄木仁的枪对准了他。

“能被自己人用枪这样指着，这感觉真好！你们先别着急开枪，规矩我懂。”侯东来微笑道：“旭日东升扬国威。”

“你这句暗号很妙，这是赞颂日本鬼子的语句，鬼子即便破译了，也绝对猜不出你到底是谁。”黄木仁笑道。

“谁说是在赞颂日本鬼子了？难道太阳是他们家独有的吗？”侯东来笑道。

“说得好！”黄木仁收了枪，微笑道：“东来，你的枪伤好了吗？”

侯东来大笑，道：“你说呢，要不我打你一枪试一试？！”

“你其实不用那么拼命的。”黄木仁道：“我通过汇丰银行的人传递给你的消息，就是让你一看到我们那几个行动人员就立刻隐蔽，他们干掉你的两个保镖，然后向你打几枪，租界的巡捕就会赶到，他们必然撤退；哪知道你的反应慢了半拍，挨了枪子，这也能怪我吗？”

原来那天侯东来从存单上看到的数字，表示两个意思“谋杀”“黄帽”，三个行动队员当中，有一个戴着黄帽子；侯东来其实早就发现了跟踪者，走出饭店，故意让阿强走在前面，他第一眼看见黄帽子同学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战术机动动作，否则就被打成筛子了，军统的汤普森冲锋枪又不是吃素的。

“这是我故意的，可能你不会相信。我在测试自己的战术能力，看看能否逃过你的手下的暗杀。更何况，”侯东来笑道：“我不流点血出来，又怎么能得到他们的信任？你们的刺杀目标是我，三支打字机扫射，我却毫发无伤，你觉得正常吗？”

“你真狠，”黄木仁笑道：“一个人对自己都这样狠毒，自然没有什么他不敢做，或者做不到的事情。东来，我来给你引见，这位是……”

“不用介绍了，我们是老同学。”陈醉忽然笑道：“只不过老天给我们开了个玩笑，他的角色，本来应该是我的。我的角色，本来应该是他的。”

黄木仁微微摇头，表示不解，但军统的规矩，不该问的不能问，他也就不会打听两人的往事了，杭州特训班看来真是人杰地灵，居然现在走出了两位军统最年轻的上校（军统里面本来有三位最年轻的上校，除了在场的这两位，还有一位现在已经被军统除名，就是那个该死的袁克让）。

侯东来笑着走了过来，忽然拍了拍陈醉的肩膀，笑道：“黄峰，你一点都没变，好几年不见，你还是那样嫉妒我。”

“你也没变，”陈醉笑道：“好几年不见，你还是那样善于说谎。”

“二位，”黄木仁道：“关于你们两位的同学旧情，最好以后有机会再说，我想你们也应该不愿意，被日本梅机关堵在这座楼顶上吧？”

陈醉皱眉道：“你没有准备紧急逃生路线？”

黄木仁笑道：“你觉得在一大群如狼似虎的专业日本特工面前，准备这个有用吗？”

陈醉又转向了侯东来，道：“那你呢？”

“我有。”侯东来看着两人，忽然冷冷的说道：“我的最后方案就是，如果日本特工从楼下冲上来，我会在第一时间打死你们其中的一个，然后抱着另一个跳下楼；你们猜，我会选择打死谁？”

“当然是我。”黄木仁笑道：“我是上海区区长，知道的东西最多，手下也最多，所以我必须死；不过你有时间能够打死我，却不一定有时间能够抱着陈醉跳楼，日本人里面的能人不少，瞬间制服或者击伤你们并不很难。但只要我一死，你们最多也只能招出自己的手下，不会损失很大的。”

“我的答案也一样。”陈醉道：“我也会第一时间向黄区长开枪，不过我是不会被俘的，你们看……”

他忽然向两人抬了抬手，黄木仁和侯东来这才发现，陈醉的左手里，握着一颗去掉了保险栓的手雷，只要他的手一松，手雷就会爆炸。

“你比我狠。”侯东来笑道：“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