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猎杀行动（一）

“既然最后措施已经做好，那就该切入正题了。”黄木仁道：“东来，你让我查的事情我已经搞清楚了，最近七十六号从美国詹森洋行，高价购买了两台无线电讯号模拟仪，这是他们从美国军方走私过来的二手货；而出面购买的，是七十六号总务处干事，姓徐；拉货的汽车却是日本宪兵队的车，他们同时用了四辆汽车，驶向四个方向，所以根本搞不清楚他们的行车路线。”

“这就对了，两台模拟仪，分别模仿两部电台，可以快速进行电讯实验。”侯东来笑道：“他们不可能让我们这么容易就找到藏身地点的。”。

“可是，他们买这个做什么，七十六号难道手里还缺电台吗？”陈醉道。

“他们当然不缺，但真的电台，会发射远程电波，如果被我方截获，那么他们的实验和地点，也就暴露了。”侯东来道：“何况，模拟仪能够轻松提供数千个波段的信号，这也是真电台所不能做到的。”

“我们查出这个来有什么用？”黄木仁道：“还不是一样不知道他们藏身的地点？”

“你错了，这很有用。”侯东来道：“我专门到图书馆查了专业资料，这两台模拟仪很费电，而且需要长时间向半径大约十公里的范围内发射强烈的电磁信号，所以黄区长，我需要你的手下做两件事。”

“说。”

“第一件事，从供电公司，了解用电大户，一一排查，排除了其他合理的选项，剩下的就必然是他们了；现在日本人把柴油当成宝贝，他们一定不会自己发电的；而且柴油发电机噪音太大，过于招摇。”侯东来道：“第二件事，派高手接力跟踪日本人的电讯侦测车。”

“日本人的电讯侦测车，难道还会侦测七十六号的实验吗？”黄木仁道。

“当然不会。”侯东来道：“所以我们还是得采用最笨的逆向排除法，只要是日本人不去侦测的地区，就都是重点怀疑对象。再结合电力公司的侦查结果，找到他们，并不是很难。”

“有道理，那我们来理一下思路：首先，地点不可能是在租界里，租界巡捕房手里也有外国人制造的先进侦测车，一旦暴露，他们无法善后。”陈醉也分析道：“其次，也不可能在平民区，那里鱼龙混杂，各派势力耳目众多，难免走漏消息；再说，居民区的电压也难以保证实验的正常进行，那里经常断电的。所以，只能在一种地方，既能保护秘密，又能保证大量耗电。”

“工厂区。”黄木仁和侯东来同时说道。

“英雄所见略同。”陈醉笑道。

“老同学，一旦发现目标，就由你的人发起攻击，冲进去，斩草除根，一个不留；这个项目是绝密，里面的人应该不多。”侯东来道：“你们最后还要放一把火，把里面所有的仪器和资料都要烧毁。”

“好的。”陈醉道：“两位，正事谈完，我想说的是：今后我们要尽量减少见面，这样被人家一举端掉军统在上海所有高层的聚会，风险太大；我们实在玩不起。”

“好，就照你的意见办理，我们三人尽量使用别的渠道进行联系。不过我却在考虑另外一个问题。”黄木仁道：“我们三个人都是上校军衔，如果遇到紧急情况，究竟谁听谁的？”

“你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侯东来道：“黄区长，请您记住，对于我们三个来说，彼此见死不救才是最好的美德，我们都是专业人士，肩负重任，还有众多的手下，不能为了彼此轻易出手；因为我们不能死，尤其不能同时死。”

“你放心，”陈醉看着侯东来，笑道：“即便是我们两个死，也一定要保住你的命；毕竟，你才是最重要的。”

“不错，上海区区长和特别行动队队长，随时可以换人，但，”黄木仁道：“能打进敌营如此层次的特工，却只有一个你，无人可以替代。为了党国，你必须活下去。”

“是！”侯东来立正，向黄木仁和陈醉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然后他便离开了这座楼顶，他的眼睛里，莫名其妙的有了某种液体，但他不能哭。

“他的这方法不可行，从外部强力突击，对方有充分的时间从密道逃跑。”陈醉道：“姓丁的策划了这么大的行动，难道会舍不得挖一条逃生的地道？”

“不错，等到我们找到了地点，”黄木仁道：“就只能动用一个办法了：我的几个手下，会假冒日本特使混进去，突然开枪，如果开枪打不死对方，就会引爆身上的炸弹，和胡碧清同归于尽；你的人埋伏在外围，听到枪声和爆炸声，就立刻冲进去解决残敌。”

“你手下有日本人？”陈醉吃惊道。

“不是，我手下有几个精通日语的，受过日本教官的训练，他们假冒日本军官，应该能够混过去的。”黄木仁道。

“他身上的炸弹能混过检查吗？”

“可以，这是一种美国制的特工炸弹，做成了面包形状，里面是TNT和面粉，如果有必要，当场可以吃两口的。”黄木仁笑道：“何况对于日本人，七十六号的人也未必有胆子进行贴身检查。”

“但愿他们能够成功，”陈醉道：“我会亲自督阵，必要时，我自己也会填进去。”

“好，再见。”黄木仁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陈醉的右手，将一根保险栓小心翼翼的插进了手雷，又点燃了一支烟，等到烟抽完了，才最后一个离开了楼顶。

1939.10.30.

晚八点。北四川路。

《中华时报》社长崔乃仁穿着一件日本呢子大衣，叼着一支古巴哈瓦那雪茄，喷云吐雾，懒懒洋洋的踱出了报社大楼，伸手向路边的黄包车举起了手：“来车！”

这是老上海人的叫车方法，一辆擦得干干净净的黄包车便立刻来到了他身边，车子这样干净，车夫却脏的实在可以，身上的衣服简直可以被日本人拿去开采石油了。

车夫连连向他点头哈腰：“老板，去哪里？”

“去辅仁街。”崔乃仁嫌弃的看了看车夫，有些不大情愿的上了车子，如果不是距离很近，他早就打电话给汽车行，叫出租汽车了。

他的家并不在辅仁街，他去那里，是去约会报社里的一个年轻女编辑，对于一个每月从日本人那里领到一千块津贴的汉奸文人来说（崔乃仁在文坛颇有些名声，他能如此无耻的吹捧日本人和汪伪，当然是为了钱，除了津贴，南京和上海所有的伪机关都在订阅这份报纸，他们还强迫所有的学校也都必须订阅，对于这份臭名卓著的汉奸报纸，大多数教师的反应是拿这份报纸回家糊墙，或者擦皮鞋），勾引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小门小户出身的年轻女士，并不是什么难事。

车子速度不慢，车夫虽然邋遢，但脚底板的功夫很是了得，比一般车夫的速度，几乎快出一半。

“看不出来，你老兄有一套嘛！铁脚板，一会儿我多给赏钱！！”坐在车上的崔乃仁笑道。

他是个文人，没有什么刀光剑影的经验，如果是稍微有些江湖见识的人，应该早就从车夫非凡的体力，还有超快的速度，以及奔跑的姿势，就能够判断出很多事情来：其实这个“车夫”，并不是真的车夫。

理由有很多：比如现在已经晚上八点，按照上海人频繁坐车的习惯，这个车夫这一天已经至少拉了十几趟活了，他的车子那么干净，一定有顾客的，为了避免奔跑过程中大小便失禁，车夫们通常都是只吃了早餐便出车（这实在是一个太过辛苦的行当），到了现在车夫早已饥肠辘辘，他的体力应该早就消耗的差不多了，而且车夫很快便会收车回家，时间也相对宽松，为什么他要跑的这样快呢？

更何况看他奔跑的姿势，分明就是军人急行军的姿势！！

崔乃仁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他就该死。

如此飞驰的车子很快就到了“黄浦公园”，此时这里路灯暗淡，行人稀少；一见车子过来，公园的道旁树后面，忽然出现了三个年轻人，快步向车子靠近过来。

崔乃仁也同一时间就发现了他们，立刻向车夫大喊道：“快跑，快跑！！”

他认为这三个年轻人是来抢劫的！

他又犯了一个错误，他应该跳下车，快步逃跑，疯狂的，逃跑；而不是把自己的生命，寄托在一个素昧平生的车夫身上。

难道这个车夫，就那么可靠吗？！

当然不可能！

听到崔乃仁疯狂的呼喊，车夫立刻停下脚步，猛的扔下了车扶手！！

一把剃刀，忽然在他手中出现，闪着冰冷的寒光！！

“你要干什么？！”崔乃仁恐惧的喊道，但他已经喊不出第二声了，三个年轻人已经冲了过来，把他从车里面拉了出来，捂住了他的嘴！！

车夫低下身子，微笑道：“老兄，明人不做暗事，让你死也死的明白：老子们是军统上海区特别行动组，奉命处决汉奸崔乃仁！！”

崔乃仁疯狂的扭动身子，车夫挥动手中锋利的剃刀，潇洒的在他颈动脉上只是一划！！

这一刀出手之后，四个人立刻扔下车子不管，个个身手矫健，翻越矮墙，窜入黄浦公园！！

“来人呀！！来人呀！！救命呀……”崔乃仁坐起身子，继续疯狂的呼喊着。

他并没有感觉到特别的疼痛，赶紧用手捂住自己受伤的颈部，艰难的爬起来，向前方奔跑，道边本来就很稀少的行人，看他这副模样，都吓得躲在一旁，惊恐的看着这个疯狂奔跑的“血人”，谁还敢上前施以援手？

紧急情况下，人的求生意志竟如此强大，崔乃仁竟然捂着受伤的脖子，足足跑出了一百多米远，一座警察执勤岗亭就在前面！！

“救命，救命啊！！”他疯狂的向岗亭大喊。

两个值班警察听到这疯狂而又凄厉的呼救声，立刻冲了出来，他们刚刚跑到崔乃仁身边，崔乃仁却已经瘫坐到了地上。

于是，两个警察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场面出现了：崔乃仁的手慢慢垂下来，他的脖子，突然喷出了鲜血，竟足足有一米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