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真正的高手

今晚上，是程文芝小姑妈，也就是丁主任夫人程慧敏的生日，出于保安考虑，丁主任并没有大操大办，只是邀请了一些好友和头面人物，在自己的公馆里小小聚会一下，像程文芝这样的重点保护目标，都是由丁茂等人亲自开车，一一接过来的。

侯东来走进公馆大厅，里面灯红酒绿，烟雾缭绕，来宾相谈甚欢，不少美丽的女人穿行其间，男人们的目光，都被她们搅得眼花缭乱。

留声机在轻声唱着周璇的歌曲：“心上的人儿， 有笑的脸庞，

他曾在深秋， 给我春光，

心上的人儿， 有多少宝藏，

他能在黑夜， 给我太阳。

我不能够给谁夺走， 我仅有的春光，

我不能够让谁吹熄， 胸中的太阳，

心上的人儿， 你不要悲伤，

愿你的笑容， 永远那样。

心上的人儿， 有笑的脸庞，

他曾在深秋， 给我春光，

心上的人儿， 有多少宝藏，

他能在黑夜， 给我太阳。

我不能够给谁夺走， 仅有的春光，

我不能够让谁吹熄， 胸中的太阳，

心上的人儿， 我不再悲伤，

愿你的笑容， 永伴我身旁……”

曲声悠扬婉转，歌词柔情百转，说出了乱世当中人们的心声，当此乱世，多少心上人一去而不能返，多少家庭宛如精美的瓷器，无论多么美轮美奂，突然之间便破碎分离，再不能团聚……

只有这没心没肺的大上海，除非天塌下来，否则只要仍然有太阳和月亮存在，它就依然不停歇的歌舞升平，哪怕身边流淌着鲜血的海洋……

七十六号的人，只有李主任夫妇和侯东来参加了聚会，这也说明了他们在丁主任心目当中的分量。

侯东来走到丁夫人面前，恭恭敬敬的深鞠一躬道：“祝贺夫人生辰，芳龄永驻，快乐安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他忽然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一个红包，丁主任就在一边，他也是一个资深老特工，居然也根本看不清侯东来的动作，根本看不清红包藏在侯东来身上哪里，又是怎么样拿出来的，这也是他对侯东来的身份十分信任的原因。

因为如果侯东来真的是军统特工的话，以他这样变态的单兵作战能力，可以有无数个机会悄无声息的干掉自己，又为何能让自己活到现在，他实在太过自信了，他坚信，任何情报都不如自己这个人重要。

但同样是因为自己的特工出身，他对侯东来的信任充其量也只有八十分，甚至比任忠伦丁茂这样的人打分还要低，只因为，他对任忠伦有救命之恩，而丁茂是他的同村远亲，这两个人都在中国人的传统伦理当中，背叛自己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要小得多。

而侯东来，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本来就不欠自己什么的。所以，丁主任从来都没有对侯东来有过真正绝对的信任，充其量，对他只是初步的信任，而信任的目的，是为了利用。

侯东来也不用恨丁主任的无情，因为他也在利用丁主任；而且对任何人都没有绝对的信任，这本来就是他们这些特工的入门第一课。

程慧敏笑道：“东来，你来了就好，拿什么红包呀，你是自己人，跟我们还客气什么？”

侯东来满脸堆笑，道：“夫人，这可不是客气，这是我的本分呀。”

听到他这句意有所指的话，程文芝满面羞红，忽然在旁边轻轻打了他一下，还娇羞的跺了跺脚，她的高跟鞋真好看，比高跟鞋更好看的，却是她那一双完美无缺的白皙小腿，此时好多男人的目光，都被它吸引了。

程慧敏便笑道：“好，好，这是本分！你的红包，我收了，你随便玩，文芝，我给你介绍，这位是陈公博先生夫人，陈夫人，这是鄙侄女文芝……”

侯东来从长条餐桌上拿起了一杯香槟，丁主任今晚准备了西式的自助餐，因为如果他准备的是中式酒席，他就必须哪怕象征性的吃几口喝几口，而中式菜肴，大家动筷子，如果有一个杀手打算与大家同归于尽，只要悄悄在自己的筷子上沾一点儿剧毒就办到了。

长条桌上各色西餐食物酒水琳琅满目，来宾可以随意自选；而丁主任自己，是绝对一口食物一滴酒水也不会入口的，即便是西餐，他的谨慎小心，或者干脆说是怕死，已经深入到了他的骨头当中。

侯东来拿起香槟，刚刚抬头，就看到一个男人正对着他微笑，此人大约三十岁年纪，西装革履，文质彬彬，侯东来却一眼就发现，他身上带着一支日本94式短身手枪。

据他所知，这是日本方面专门配发给飞行员和战车人员的，此人能弄到这种武器，显然和日本方面的关系绝非一般。

他怕自己看错了，便又认真看了一下，确认无误。

这个人居然能带枪进入丁公馆，身份就更加让人难以捉摸了，他忽然来了兴趣。

他便礼貌的向对方点了点头，笑道：“先生看着面生，贵姓台甫？”

“免贵姓汪，汪锦元。”

“汪先生您好！鄙人侯东来，忝居七十六号秘书科长，还未请教，汪先生在哪里高就……”

“不敢不敢。鄙人不才，是汪先生身边的汪先生。”汪锦元笑道：“开玩笑啦！中国现在只能有一个汪先生，鄙人现在是汪公馆秘书兼日语翻译。”

“哎呀了不得，天子身边的人呀。”侯东来微笑道，连声恭维道。

这个人果然身份显赫，怪不得出入戒备森严的丁公馆如履平地，带着枪都能进来；但他到现在还是搞不明白，这个汪锦元显然是在故意接近自己，那么他的目的呢？到底是什么？

“侯先生，我正有事要请你帮忙，想不到还没有去贵机关，却先在这里碰到了你；也真省了我不少力气。”汪锦元笑道：“久闻侯先生曾经是老舍先生的门生（老舍先生曾经在国立山东大学任教，侯东来作为中文系学生，当然听过他的课），您的文笔可谓出乎其类，拔乎其萃，汪某斗胆，请侯先生赏脸拨冗，给《和平日报》写上一篇大论，呼应一下汪先生最近的和平.反共.建国三篇重要讲话，你看怎么样？”

“汪先生客气了，谁不知道汪先生身边能者如云，巨笔如椽，侯某何德何能，敢在这么多状元郎翰林公面前造次？”

“侯先生实在是太过谦了！实不相瞒，这是汪夫人亲自点的将。前些日子，你在《中华时报》上发表的三篇时事评论，她很是欣赏；要不是知道你是丁李二位主任的心腹干将，早就挖你去汪公馆了。”

“侯某受宠若惊，既然承蒙汪夫人垂青，那侯某就义不容辞了！只是不知道，文章的篇幅……”

“夫人说了，不设限制，让你自由发挥。”汪锦元忽然压低了声音：“至于润笔嘛，两根。”

汪公馆现在财大气粗，新政府即将成立，各种跑官的人如过江之鲫，说汪公馆日进斗金，也实在不是夸张，当汉奸真的是很有好处的。

汪锦元口中的“两根”，自然是指大黄鱼，因为小黄鱼对于这位“新朝天子”来说，简直是“羞于出口”，拿不出手的。

侯东来刚才恭维汪精卫身边状元文人很多，却也不是假话，汪精卫身边确实人才济济；但让他来写，除了所谓的汪夫人赏识之外，却还有别的意味，汪精卫身边的文人写文章吹嘘汪精卫的讲话，让谁看了，也都觉得有那么一股子不要脸的味儿；找侯东来这个“外人”来写这样的吹捧文章，自然味道就不那么一样了，关键是侯东来的马屁一定要拍得响。

听他漫不经心的说出这个数字，侯东来故作惊讶，道：“果然是皇后娘娘，好大的手笔！汪兄放心，我一定朝乾夕惕，不负重托，四天完稿，您看行吗。”

“那真是太好了，侯兄果然才高八斗，下笔有神！这是我的名片，请侯兄收好。”汪晋元微笑，从西装内兜里取出了一张烫金名片，双手递到了侯东来手中。

名片有夹层，里面藏着纸条，侯东来刚一接到手里，就立刻觉察出了名片当中暗藏的玄妙，这汪锦元到底是什么人？

军统？

中共？

还是梅机关或者七十六号派来冒充他们的特务，故意试探自己的？

“三江潮水连夜起，一派山河望天涯。”汪晋元莫名其妙吟诵了两句诗，看着侯东来的眼睛，目光中别有深意，忽然笑道：“我听说这是侯兄的诗？”

侯东来面色平静，笑道：“这都是侯某早年信手涂抹，让汪兄见笑了。”

他脸上如此平静，心里却霎时间心潮澎湃，如波浪翻腾，这两句他早年发表在小报上的诗句，用的是笔名，几乎没人知道这是他侯东来的作品。

而更重要的是，这是他的直接领导，南方局书记当年和他约定的接头暗号。

“春秋百年无义战，斯人独立徒嗟呀。”侯东来笑着对上暗语，这两句是南方局书记一首诗中的句子，除了他派来的人，此地绝没有其他人知道。

两人相视一笑，汪锦元的眼中已经满是敬佩，这是对一个长期潜伏的英勇战士的由衷敬佩。

“佩服，真是佩服！”汪锦元的脸上，看不到明显的情绪波动，依旧保持着谦和的微笑，道：“侯兄，你应该知道汪先生也很喜欢旧体诗的，以后有机会，我会将侯兄引荐给他，大家烹茶煮酒，吟诗作对，也是人生快事。”

“哎呀，这怎么敢当？！汪兄千万不要这样！”侯东来连连摆手，忽然变了无比尊敬的表情，吟诵道：“慷慨歌燕市，从容做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汪先生这样傲视苍生的境界，岂是侯某所敢谈，所敢论的吗？！不敢，不敢，实在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