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颤栗（2）
两步。歪歪扭扭，好像是牙牙学语的稚童迈出的步伐，却硬生生的多出了一分诡异。
“你记得吗？当时你的胃也出了毛病。不能吃大米白饭，妈妈就买了馒头花卷。因为你不喜欢吃生硬的馒头，于是妈妈就跑了好远去买那种做工精致的小花卷。当然，价格也比普通的贵上许多。每顿每顿，饭桌上不变的菜肴和你的花卷。知道为什么我吃的总是不多吗？每次一做肉菜，你的眼睛就总是盯着那零星的几块肉块儿，还不错眼珠的看我，就好像我会抢一样。然后就用你那油腻腻的筷子在饭菜里面翻来翻去。哦，大概后来你的肺或者气管也不好了。每次都要咳嗽，不停歇的在饭桌上咳。从刚开始上菜一直到吃完下桌。”范姚的绿豆眼里露出似是回忆的神色。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呢？几年前吧。每日饭点的咳嗽已经成了记忆里面挥之不去的阴影，有的时候还会有饭菜从嘴里面喷出来。带着腐朽味道的口水。所有的所有，都是那个时候她所厌恶的。
三步。哦，范姚看清了，那双穿在脚上的小红鞋。缎子面，精致的刺绣。那是妈妈买的。尽管她当时已经不能够走路了，可妈妈还是买了回来。大概是希望可以她可以重新站起来吧？
“后来，你渐渐的不能走路，不能够自己上厕所，穿衣服也要靠妈妈的帮忙。那个时候大概是我最不愿意在家里的时候了。因为一旦妈妈忙起来就要轮到我去照顾你。每次每次，你的眼神我都心底发毛。黑眼仁很多白眼仁很少，交界模糊不清，还总是带着那么一点儿嫌弃的意思。总是挑剔。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你不再疼爱我，反而将我作为抢夺你东西的敌人？就好像守护财宝的巨龙一样，敌视着所有接近的人。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也已经不再濡慕你了。我从来都是自私，不喜欢我的人，我绝对不会去浪费感情。”虽然早就已经这么对自己说过了，但不知为什么，范姚的嗓音带着些颤抖，小眼睛似乎也有些湿润？谁知道呢，反正眼睛那么小，也没人看的清楚。
四步。僵硬的身体似乎习惯了被那样别扭的支配，渐渐的变得和谐起来。但那张脸因为离的更近而让人更加清楚的看到那似乎和岩石一样僵硬的褶皱，眼睛浑浊中似乎透着疯魔样的红光，带给人极不舒服的感觉。
“再后来，你不能下床。是妈妈每天都在照顾你。吃饭的时候，我跟爸爸先吃，然后妈妈喂你之后才吃。有的时候真的是很疲累，可是你除了白饭热菜什么都不吃，妈妈也就只好给你一日三餐的做。你知道那有多累吗？你自己不也是女人吗？难道你就爱做饭？偶尔的吃一次面条或者面包牛奶不算改善伙食吗？你总是挑剔。跟着别人说我们家亏待你多少多少。可是，到最后，你病床跟前，围前围后的除了爸爸妈妈又有谁呢？”范姚心中有些隐隐的疼痛和不甘。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
为何？世间总是这样不是吗？离的近的总是错处百出，离的远的总是可亲可爱。
五步。那干瘪的嘴唇微微的张开，有乌黑的液体顺着流下，带出一股股腥臭的味道。哦，原来是血啊。范姚肥胖的身体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也，不想动了。
“我有查过那些民间传说，也有在网上看过一些故事。他们都说，你应该是死前不甘愿才会这样的。可是啊，你到底哪里不甘愿呢？你看这屋子，虽然一样的破旧，但也是我们家里所有的最好的屋子了啊。你的家具所有的，都是家里面最结实最好的。你病了，爸爸妈妈就拿出所有的积蓄去医院砸钱，期望可以买回你的生命。”范姚看着已经走至面前的老人，心里奇异的并没有前几次那些害怕。
“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吗？因为你，我不能够穿好看的衣服，因为家里所有的钱都会以你的医药费作为第一用途。我不能够随心所欲的吃东西，因为菜里面好的部分都会是你的。我不能够跟妈妈爸爸在周六周日逛街，因为爸爸要忙着挣钱，妈妈要忙着守着你。别人所具有的对于他们来说不值一提的童年回忆，对于我来说，都只是一个个遥不可及的梦而已。每天回到家里都是老年人特有的霉腐的味道，每天半夜都能看见你嚎叫着让妈妈起夜给你接尿，明明，如果你肯穿尿不湿的话，大家就都可以有个良好的睡眠。好吧，这些对于你或者很多人来说都是正常的，呵呵，赡养老人嘛，天经地义。可是，为什么我们家里付出了那么多的东西，却还要在你别的孩子面前抬不起头？学习不好，就是不知进取。脾气不好，就是不肯照顾老人。不会为人处世，就是倨傲不肯搭理他们。明里暗里的攀比和打压，真的够了。他们所享有的一切轻松，不都是因为我家里担下了他们所该承担的责任？他们可以尽情的享受天伦之乐，他们可以随意的看好一件衣服就买下，他们可以不爱动弹就出去吃饭不用开火。他们可以做那么多随心所欲的事情，为什么还是要来我们家里指手画脚？”范姚盯着那双浑浊的眼睛，出奇的冷静。
“每次，有人来家里面，你如果不表现出自己吃苦就好像是对不起自己一样。你如果肯在他们面前说出哪怕一句公道话，我们家里又何至于如此窘迫？所有的事情都是应该做的，所有的苦楚都是不可以存在的。凭什么我的家里就活该受到这样的对待？咳……”呼吸像是被扼住了一样，血雾不知何时弥漫于屋子里面。
‘啊……’老人的眼中似乎带着快意，看着肥胖的女孩儿渐渐呼吸无力，就好像是轻松的捏死了一只肉虫。
‘铃铃铃……铃……’
突然，急促的铜铃声音响起，带着刺耳的回音回荡在狭小的空间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