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柳暗花明
等待电视台通知的第一天，楚楚看到星光会笑，看到一朵花，她会哼上一支歌。
第二天，她有点坐卧不宁，脚底仿佛长出勾子，不时把她勾到楼下的电话亭前。
第三天，她食而不知其味，觉得电视台的办事效率太低了。
第四天，她怀疑杨云帆是否只是逢场作戏，秦主任是否弄掉了她的资料。
第五天下雨了，玻璃窗上像撒豆子，叮叮咚咚，敲击出一首绝望的歌。
电视台那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吴楚楚感到精疲力竭，她再也没有力气在这间小屋里等下去了。等待的日子度日如年，她好像老了四岁，她一定要好好到外面吃一顿，以便振作精神，直面失败。
“我一定要吃顿好的，干脆，到街口那家老树咖啡厅吃西餐，”她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努力想些令人高兴的东西：雪白的细麻纱桌布，亮晶晶的刀叉，手掌高的白瓷瓶里那支小小的红玫瑰……她打开手袋，发现钱包瘪得像个非洲难民，——啊，她已穷得进不起一家像样的餐馆了。
她咬着嘴唇，又一次后悔自己那天在人才市场的冲动：
要是我多试几家招聘点，要是我应聘到某大企业当文秘，立即上班那种，包吃住的，绝不会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她无心梳洗，撑了把伞便来到街口的小食店，叫了碗猪骨菜干粥，却只吃了几口。
拖着步子走回宿舍，却见门前站着一个尴尬人，正是她最不愿见的王主任！
她打了个激灵：这些天都在等待电视台的回音，患得患失，苦苦煎熬，居然把搬家的事丢刚到九霄云外！眼下避无可避，唯有陪笑上前。
“楚楚”，老王吱吱唔唔地说：“宋总编要你马上搬家，我替你叫了辆人货车，就在楼下。请你收拾一下，一小时之后我来帮你搬行李。”
她整个人都乱了，茫然地说：“一小时？太……太急了吧。”
“对不起，宋总为这事已经骂过我几回了，”他没看她的眼睛，“他要我负责监督你，今天上午搬完。”
她呆着脸：“好的。”
他吁了口气，匆匆逃走。
吴楚楚脱下半湿的外套，一阵心酸，差点急出眼泪来。接着，心里又涌上一阵庆幸：好在父母已在地下，没看到爱女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
她打开简易衣柜，边从衣架上取衣服，边拼命回忆自己在旧城区采访时见过那些小旅馆，到底哪一家才既便宜又安全。她没意识到自己在哭，只是奇怪两只手几时变得这样笨拙，拿一样丢一样。
走过穿衣镜前，发现她的眼睛呆呆的，像一枚经霜的叶片在风中抽搐，珠泪滚落，像荷叶上的露珠一样轻盈，无声无息。她对着镜子下意识地抱紧自己，全身紧张，生怕一阵妖风，将她吹出这间小屋，抛到世界的尽头。
浑浑噩噩间，不知不觉，一个小时飞快地流逝。
门被不紧不慢地敲响了，敲门声使她有种大限将至的感觉。她索性一屁股坐下来，坐在一地的衣服、蚊帐、毯子堆里。她太累了，连动都不想动了，她希望王主任没听到她回应，便会意识到女孩子东西多，尚未搞掂，会过一阵再来吧。
敲门声持续着。这可恶的声音，节奏坚定，耐性好得讨厌。忽然这声音变了，变成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吴楚楚小姐在吗？”
来人竟是杨云帆，在招聘会上逗她玩的电视台红人。
在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刻，杨云帆从天而降。他身着卡其色风衣，黑色牛仔裤，窗外雨天雨地，室内一片狼籍，可这人居然风度翩翩，一脸饱汉不知饿汉饥的超然。
她结结巴巴，刚解释完自己正在搬家，突然意识到他冒雨登门的原因了。电视台若肯要她，早就来电话邀约面试了，此人亲临寒舍，肯定是来挖她那篇“独家专访”出台内幕的。
她不由挺直脊梁，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
这种事说多错多，他要想利用她的愚蠢来反衬他的老练，那是做梦……
“我现在是《法制纵横》的制片人，”杨云帆开口了，“吴楚楚，你那篇写何雄才的专访，先不管内容，光说文字，给我们大家都留下很深的印象……”
他在工作场所见过她几次，但此刻她完全是家居打扮：
浅蓝棉布松身长裙，虽然肥肥大大，但窈窕的身材在柔软的棉布里仍然隐隐约约。面孔被泪水洗过，莹然生光，黑色长发凌乱地堆在肩头，一派天然风韵。
他不是个很有诗意的人，但还是想到一个词：梨花带雨。
“你不用辅垫那么多！”吴楚楚冷冷地说。多少天郁积着的委曲，好似在她胸口塞下一把把干草，这厮的不良意图宛若一粒火星，刹那间便在她胸中燃起熊熊烈焰。
这些逐血蝙蝠般的同行，阴魂不散，居然想让她继续丢人现眼。
她毅然下了决心，咬牙说：
“我明天就回老家，不想再说什么了！我承认我不适合当记者，只是，你如果也以为我是拿了人家的好处，所以站在姓何的那边，”她黯然一笑，指指四周，“你看，如果真有谁收买了我，我的全部家当就这些？而且连这间破屋也住不成了”，她声音哽住了，“你……你们台不要我，那就算了，请不要再来烦我。再见！”
说完，拾起地上的衣服，折也没折，径直往旅行箱里扔。她目标即定，手便不再抖了。
“啊，你误会了，”杨云帆说，“吴楚楚，你能不能冷静些，我想跟你好好地谈一谈。”
她一言不发，故意把衣架和盆弄得乒乓乱响。
就在这个尴尬时分，王主任走了进来，质问怎么还没收好？他心中再怜香惜玉，也有些生气了。这些天老宋在他耳边一个劲地催迫，可是这个吴楚楚，怎么一点生存能力也没有？
“楚楚啊，这些日子，你是不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房子，所以现在找不到地方搬？”
她仍没说话，满室雨声，淅淅沥沥。
杨云帆心生怜悯。可怜的女孩，才走出校门多久，就必须面对这世情的薄凉，忍不住说：
“贵报不用催得这么急，吴楚楚的新住所已经找好了，我就是来帮她搬家的。”
王主任跟相当部分本地人一样，看电视只看香港台，不看本地台，所以并不认识杨云帆，他狐疑地说：“那你说说，她准备搬哪啊？”
“翠宛新村七栋601，电视台宿舍楼。”
“你是……”
“南滨台《法制纵横》制片人杨云帆，吴楚楚将是我们新闻部的记者。”
“吴楚楚，你要去电视台了？”王主任呆了一呆，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这真是太好了！你别急，慢慢搬。”
“我们台的车就在楼下，我就是来帮她搬家的，我保证她今早搬完，”杨云帆热心地说。
王主任很高兴，搓着手说：“那就好，我这就叫朋友把他的车开走，再去告诉‘急时雨’，免得他整天叨叨。”
他转身走了。
吴楚楚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惊得目瞪口呆：“对不起，我，我……被南滨台录用了？”
“当然。我和台长仔细研究了你的资料，看了你主持文艺晚会的录像，还有你在学校出演朱丽叶的剧照，我希望你试试《法制纵横》的主持人。”
吴楚楚吃惊地张着嘴。渐渐地，她的眼睛潮起一片红雾，她费了好大劲，才没让这片雾气化作泪水，盈出眼眶。
忽然间，她意识到面前这人是改变自己命运的贵人，而自己对他极度无礼，脸上立时烧了起来。她结结巴巴说：“谢谢你，杨大哥，我，我为我刚才的态度道歉。”
“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是，以后出现场时，没弄清采访对象的真实意图就乱说话，这可是个坏毛病。”
她吱吱唔唔地说：“我……”
“快点收东西，翠宛新村那边有家不错的西餐厅，等下我请你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