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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作者:龙上 | 发布时间 | 2018-06-28 | 字数:3927

第十二章

和爱国分开后,玉超一直低头不语,玉敏问他想啥呢,他愣了一下,说自己在想今天吃啥饭。玉敏捅了玉超一下,行了哥,我知道你又打小算盘呢,放心,你做啥我都支持你!玉超突然觉得,这个跟屁虫似的妹妹,不但聪明,而且还挺懂事的。

和一般家庭不同的是,桑玉超的父母是在四十岁的时候才有的他和妹妹的,属于老来得子。桑玉超的母亲出身于一个大户人家,自小接受了很多传统教育,她把这种观念带到了桑家,对孩子从来不打骂,更多的是批评引导,玉超和玉敏,不管是谁犯了错,并且还不能意识到错误的严重性,桑老太就会把他们叫到身边,从各个角度讲道理,但倘若犯了家规大忌,就会罚跪。

桑玉超的父亲是个木匠,木匠这行当,慢工细活,不能着急上火,多年来把性格磨得温温顺顺,加上桑老太把家里家外的事情都处理的非常之好,省了桑木匠的心,所以他只是专心做自己的手艺。

桑玉超从血统上讲,并非来自桑家洼桑家一族,这要从桑玉超的爷爷,也就是桑木匠的父亲说起。桑玉超的爷爷是关内人,本姓姓张,自小就学得一手好木工手艺,后来兵荒马乱,张木匠的父母死于疫病。在关内没吃没喝的他,跟着别人逃荒,来到了西土,因为没人照顾,病倒在了桑家洼,被一家人相救,病好之后,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张木匠就给这家人修理家具门窗。

这户人家有一个闺女,没有继承香火之人,看到这个小木匠手艺挺好,也知恩知报,便问小木匠愿不愿意留下来做上门女婿,小木匠自然一万个愿意。做了上门女婿,生了娃的话,就要随岳父母家的姓氏,要进桑家族谱。

可张木匠也是命苦,好日子还没过了几年,就死在了烂泥洼。那年雨水多,到了冬天,烂石洼的冰面也比往年要大了许多,张木匠给外村的一家人做完了活,已经到了中午,天上正飘着雪,东家劝他第二天雪停了再走,可时至年关,归乡心切,他执意起程,哪知走到烂石洼时,雪越下越大,他冒雪前行,到了烂石洼,心想这隆冬时节冰面很厚,不如从冰面过去,省些路程,结果大雪迷了双眼,一不小心竟掉进了人们捞鱼砸开的冰窟窿里,关内长大的他虽然有些水性,但当时身着棉衣,棉衣吸了水,重量不知翻了几番,就再也没有上来……过了几日,家里人估摸着张木匠该回来了,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便去做活的那户人家问询,那家人说木匠好几天前就走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家人找了些乡亲顺路找寻,最后在冰面下看见,他就冻在了距离冰窟窿两米开外的清澈的冰层下面。

张木匠的儿子随了母性,便是桑玉超的父亲桑木匠。那时他已经十五六岁,葬了父亲之后,接过了养家的担子,子承父业,靠木匠手艺养家糊口。

在桑家洼几十里外,有个村庄叫柳河子,柳河子村里有个柳姓的大户人家,祖上曾在外省做官时,弄了不少钱财,后来告病还乡,回到柳河子买房置地,成了有名的财主。这一年,柳财主家又建了新宅,需要做些家具,打听到桑家洼的桑木匠手艺不错,便差人来请,桑木匠到了柳家,勤勤恳恳,干了整整俩月有余,活做得精精致致,无斧凿痕,做完了家居摆设,柳财主又说自己老宅有些物件需要修缮,桑木匠一口答应了。

在老宅做活,桑木匠遇见了柳财主的闺女年方十七的柳小姐,这位柳小姐知书达理,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少有同伴一起玩耍,如今家里来了一个小木匠,自然新奇的不得了,总在没事的时候,一边看他做活,一边逗趣桑木匠,也是纯属孤单无聊,而桑木匠也知道这只是玩闹,并无恶意,又深知自己的身份,不敢造次。

柳财主这个人生性吝啬,给桑木匠结工钱的时候,心中算计一番,少给了桑木匠一多半老宅修补的工钱,桑木匠知道,吝啬是有钱人的通病,少给点工钱也无非是自己多费了点力气,平时里财主待自己还好,吃住都不错,加上柳小姐和自己逗趣的时候,柳财老爷并未强加阻拦,说明人家也没有看不起自己,于是将老宅修缮的那点工钱退还了柳财主,说柳老爷,我只要新宅的工钱就可以了,老宅的修补,本来就打算着帮忙的,怎么能算工钱呢。这可把柳老爷感动坏了,心想,论财产财物房屋田地,小木匠不及我分毫,却有如此情谊情怀,可我的钱都快花不完了,却还在算计人家,我这辈子眼里只有金银财宝,真是不该啊。于是他重新计算,将欠桑木匠的工钱如实补上,桑木匠却坚持不收,无奈之下,柳财主提出,请他明日再起程回家,今晚家里做些酒菜,以表答谢。小桑木匠推辞不过,只好应允了。

柳财主被桑木匠感动,想到自己平日里在与他人的交往中,偷奸耍滑,甚是内疚,暗下决心准备痛改前非,哪知事情就这样巧合,还没等他改过自新,结果就在那个晚上,家里竟来了匪贼。

外人留宿,住在前院,那夜桑木匠应邀在柳财主家吃了些酒菜,睡不踏实,便坐在房檐下醒酒,坐着坐着就迷糊起来了,突然他听到街门有些动静,接着又听到有人说“就是这户。”然后是窸窸窣窣的撬门声,借着月光一看,门缝里有一把刀子在拨弄门闩!平日里到处做活,也听说最近闹匪患,桑木匠一看大事不好,急忙回了屋,转念一想,不行,匪贼进来必定先绑前院的下人,我得赶紧跑,于是轻了脚步往后院钻,路过柳小姐闺房,起了救人之心,急忙敲了小姐的窗子。

柳小姐被敲窗声惊醒,桑木匠隔着窗子告诉她,来了匪贼,小姐一听,顾不上整理衣衫,跑出屋来,要去救家人,桑木匠说你这样去,哪里是救人,分明是送上门去,那还不得让匪贼糟蹋了,现在管不了别人,快想到哪里藏身,活下命来才对。

柳小姐一想桑木匠的话在理,没办法只好藏到了后院一处十分隐蔽的地窖里去了。

匪贼进了院子,先绑了两个长工,又帮了柳财主和柳夫人,然后挨着屋子搜寻金银细软,最后搜到小姐闺房,一时被闺房中脂粉香味迷惑,起了色心,怎奈搜遍了宅院,也不见踪迹,问了半天,柳财主就是不肯说出小姐藏身何处,其中一匪贼,气急败坏,冲着财主踢了一脚,这一脚正踢在了太阳穴上,竟将跪在地上的柳财主踢得七窍流血一命呜呼了。

当时正值全国解放的前夕,偏远地带还存留着一些溃败的无家可归的残兵,这些人自知罪孽深重,无路可走,就做了土匪,其实这时的土匪已经穷途末路,也十分惧怕弄出人命来,如今踢死了人,急忙销毁罪证,于是索性将这些人全都绑个严实,堵了口鼻,洒了油脂,放了把火,带着财物逃之夭夭了。

桑木匠和柳小姐在地窖里待了许久,估摸着天已经亮了,才从地窖里爬出来,看到院当中摆放着几具烧焦的尸体,村里的乡亲们正在哄抢她家还未烧坏的物件,桑木匠见了,便欲上前阻拦。

柳小姐用手扯住了桑木匠的衣角,说道,你又不是本村人,谁能听你的?

桑木匠道,那你去拦住他们!

柳小姐道,如今我已经家破人亡了,哪个能怕我?

桑木匠跺着脚说道,那就这样便宜了他们不成?

柳小姐答道,人都没了,要这些东西又有啥用?

桑木匠见小姐孤身一人,很是可怜,便将自己身上的工钱拿了出来,帮忙将她的父母和长工葬了。柳小姐跪拜道谢,说这样的恩情只有来世再报了,说完便要投井寻死,桑木匠将其救下,孤苦伶仃的柳小姐哭成了泪人,道,我已经了无牵挂,你救了我,是让我在这世上受罪么?

桑木匠红了脸,说道,小姐要是不嫌弃,就跟我回家,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有我穿的,就不会让你受一点寒冷。

柳小姐看着眼前的小木匠,这个人虽然只是个做粗活的,但内心慈善,做他的媳妇,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于是红着脸答应,随着桑木匠来到了桑家洼。

这就是桑玉超父母的姻缘。

桑家洼人为此还编了顺口溜:小木匠,去做活,拿了工钱还不算,带回小姐做老婆……

柳小姐一夜之间从家财万贯到一贫如洗,这样大的变故,对她造成的创伤不必多说,但这个创伤也同时让她领悟了一种生活态度,那就是金银财富,其实都是些虚无的东西,今天还在为几个铜钱争得你死我活,可能一阵风雨之后,这些东西便会和你没了任何关系。

柳小姐跟随桑木匠来到桑家洼,嫁给桑木匠后,身着粗衣,里里外外忙个不停,在她的打理下把日子过了个吃穿无忧。

到了第二年,为桑家添了一女,就是桑玉超的姐姐,不过之后整整20年,也没有再孕,直到年近四十的某日,大闺女玉茹来看望她,告诉她有了身孕,她高兴地摸着闺女的肚子,突然一股子酸水涌上了自己的喉咙……方知自己竟然也怀孕了!

正因为如此,桑玉超和他的姐姐桑玉茹相差了20岁。

老来得子之后,次年又得小闺女玉敏。

玉超母亲曾因为出身被调查,她将自己的遭遇写了材料,如实汇报。因她自从到了桑家洼,与人为善,上面派人进行走访,乡亲邻里对她的评价都非常好,对她进行询问时,这女人不愠不急,有理有据,不失礼节地把经历讲述的一清二楚,最后调查组认定,她属于不同阶级中的好的那部分人,出身的事情不了了之了。

玉超的母亲认为这一切福报,都是桑木匠带给她的,而桑木匠的内心里,感激更多一些,感激自己的父亲,若不是当年只身一人来到了桑家洼,就不会有他;他感谢柳财主,若不是那夜的挽留,就不会娶到这样一个知书达理的老婆;他感谢他的老婆,没有她,自己又怎么能够拥有儿女双全的家庭。他对这一切无比珍惜,用无比欣悦地心情,认真地经营着家里的一草一木,那一根根一块块木头,经过双手的锯、凿、磨、雕、琢,就像是让它们重获了新生。

每当爹或者娘讲起这些往事,桑玉超都会装成很认真的样子聆听,而在他的内心中,渴望的却是另一种故事,他曾经问过爹娘,你们去过红城吗?红城大不大?爹和娘都摇摇头。于是他的心里很是失望,心想,中国多大啊,可是你们讲来讲去,就是西土这点事,连红城都到不了,更别说北京,上海,东三省……还有东边的大海,西边的沙漠……但他马上对着爹娘认真地说,那等我长大了,带你们去红城,去北京,去更远的地方。

桑玉敏则不同,他喜欢听关于爹娘的故事,觉得爹和娘的这种缘分,就像是编出来的神话,她还喜欢听娘讲戏里的事,她为窦娥之冤哭过,清楚地记得那句:“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妄为天!”,她崇敬包拯的大公无私,她钦佩荆轲的勇敢,赞赏刘巧儿的大胆和积极……甚至还向往过司马相如和卓文君那样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