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一九九三年夏季的一个上午，在黑石山铁矿采矿作业五号平台的一个阴凉处，一群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工人围坐在孙爱国的旁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什么，像是在开会，又像是在聊天。
一线的工人们就是这样，他们可以在吃饭的时候开会，在休息室休息的时候开会，长的十几分钟，短的几分钟，甚至有的时候就是一句话，例如对于上级安全会议的传达，到了他们这一层，基本上就是几个字“都注意着点，小心小命！”这会就算开过了。
孙爱国正说着话，矿区高处的高音喇叭响了，“技术科的孙爱国，技术科的孙爱国，吕副矿长找你，听到后回采区办公室一下。”
听到有人找，孙爱国站起身来，就这，你们一定要瞅准空儿，瞅准了，赶紧通知调度，让他们协调爆破，这次的爆破面大，如果天气预报准的话，明天只有一天的机会，过了明天，矿可真就供不上了！这可是矿上给咱们下的死任务，球磨机没得选，我就要挨批了。
大伙一起回道，放心吧小孙组长，咱爆破队的弟兄们啥时候给你掉过链子拉过稀！
孙爱国踩着凹凸不平的砂石路，往采矿场区的办公室走，一辆212吉普急速地在他的前面刹了车。
这辆车是黑石山矿矿长吴金生的专车。
吴金生从车窗里探出了半个脑袋，喊道，嗨！小孙，上午爆破的工作，都安排好没？下午能响不？
孙爱国心想，爆破的事情归生产矿长管，作为一把手的吴金生，今天怎么直接找一个小组长问起工作来了？他走到车前，答道，吴矿，我刚和爆破队开了个小会，准备明天爆破。
吴矿长皱了下眉头，问道，昨天我问吕副矿长，他跟我说是明天，今天来问你，你又说明天，你俩咋搞的？回回响个炮，就跟老妇女难产似的！我跟你说啊小孙，再不响炮，没矿拉，矿车就要趴窝，选场球磨机就要空转了！这个月任务完不了，全矿都没奖金！
孙爱国心想，吴金生自己开车跑到采场一线，看来是真急了，解释道，吴矿长，我们也着急，可昨晚的雨太大，这次的爆破面的位置较低，引流槽没挖好，雨就来了，最少一半的钻孔里进了水，炸药倒进去，肯定会影响爆破深度，说不好就得留下个五六米的矿层，一次不成，要进行二次爆破的话，可就费劲了，而且这批矿的品位高，这硬度靠电铲硬挖，铲斗斗齿根本受不了。
吴金生听了，睖了孙爱国一眼，行了行了，打眼放炮的权利在你们手里，你们咋说咋是！不过，问题你们处理，我就要产量。对了，你刚才说这批矿品位高？是多少？
孙爱国答道，化验科的单子我早上看了，都在四十七八的样子。
吴金生听了这个消息，咧了咧嘴，有了一丝笑容，嗯，不错，又是一批好矿！他冲着孙爱国摆了下手，道，上来吧，上来说，快吃中午饭了，我把你捎到食堂去。
孙爱国道，我还回不去哩，刚才大喇叭喊，吕副矿长也在找我，在采区办。
吴金生矿长怔了怔，行，行，那你去找吕副矿长吧！
车子调了个头，一脚油门，疾驰而去。
孙爱国一个人从采场五号平台走过，雨后微微的秋风打在他的脸上，望着各个平台的潜孔钻和电铲都在井然有序工作着，心底涌起了一丝欣慰的感觉，说真的，他喜欢到采场来，喜欢和这些朴实的工人们打交道，他们直爽，痛快，可以十几个小时的连班加点，并且不谈报酬，连完班，给一顿大酒大肉就知足的不得了了。
到了采区办公室，吕明副矿长正在和采区的刘主任看图纸，见孙爱国来了，问，爆破准备的咋样了？
孙爱国回到，明天上午装药，中午趁着作业区人少，就响炮。
吕明点点头，嗯，宁可晚一天，也要保证一次性成功，返工的活可做不得。刚才见到吴矿没？我看他的车从路上上去了。
孙爱国“嗯”了一声。
吕明又道，你过来，看看这一块儿，我和刘主任怎么搞不懂了？
孙爱国凑上前去，三个人一起开始研究图纸。
刚将图纸研究明白，几个工人端着饭盆拎着饭盒进了办公室，喊着，领导，领导，肉和菜都弄好了，把你的好酒给两瓶行不？
刘主任回头瞪了他们一眼，拧了下眉，大声骂道，说啥唻你们，要啥？来，来这里拿，给你一个大耳瓜子，上班喝酒，还想不想要奖金了！
那个要酒喝的工人吐了吐舌头，小声冲着旁边的人嘟囔道，我没看见吕矿在，你也不拦着我点儿！
吕明冲着刘主任笑道，行了行了，别装了，这出戏让你们演的，跟真的似的，给谁看唻！
刘主任摸着脑袋“嘿嘿”笑了，要不，吕矿你也别回办公室了，还有小孙，一起跟我们吃得了。
吕明道，那可不行，我下午还有个会，小孙下午得去炸药库，都不敢喝。
说着，吕明拎起安全帽准备走，一下看到孙爱国戴着的安全帽，问道，你怎么还戴这种淘汰的柳壳子？不是都让换新安全帽了吗？
孙爱国答道，是，头一批的全换了，后来再去材料库，老是说没有。
刚放下饭菜的工人没好气的插嘴道，可不没有，来了帽子，不够给那些私人矿口用的！你说说这也太过分了，一个矿口一年弄那么多钱，连个安全帽都舍不得自己买，太不像话了。
吕明听了，皱了下眉头，没有说话，迈步走出了采区办公室。
黑石山矿办公区和生活区，在采场以南两公里处，之间有一条往选矿厂运输矿石的山路，机关干部上采场或是采场职工去下上班，都要靠步行。吕明和孙爱国二人一同往办公区走。孙爱国以为吕明会因为安全帽的事情说些什么，可这一路上，吕明却对安全帽三个字提也未提，而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和孙爱国聊起了闲话，有工作上的，有专业技术上的，最后还问到了孙爱国的个人问题。
小孙，在矿上有没有喜欢的女工？看上了告诉我，我给你说媒去！嗨，我看问也白问，准没有，天天在采场，这采场上盖厕所都不盖女的，哪有机会，是不是？不过，我可跟你说，啥事不想，这事也得想！这人最心宽的，就是搞对象娶媳妇！耽误一天，你就晚一天享受！诶？你小子是不是在中专的时候就搞上了？
孙爱国回道，没，真没，那会儿饿得连饭都吃不饱，那想过那事！
吕明听了哈哈大笑道，这不是笨蛋嘛，你自己吃自己的吃不饱，你搞个对象吃她的，不就吃饱了？
孙爱国脸红了，他想起了桑玉敏，在红城读中专的时候，桑玉敏没少请他吃饭。
吕明话题一转，问道，小孙，刚在采场，吴矿长训你了？
孙爱国答道，是，好像是直接奔着爆破面那块去的，碰上我了，问我为啥今天不放炮。
吕明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别的没说？
孙爱国答，没说。
吕明又问，对了小孙，你进炸药雷管专管工作组多长时间了？
孙爱国想了想，答道，应该是快一个月了吧？咋了吕矿，是不是让宋来喜回来呀？那可就好了，我实在没时间管炸药雷管的事，你只让我做技术就行，跑细了腿我也乐意。
王来喜不回技术科了，他去采场调度报到了。吕明的神情有些严肃，说道，王来喜虽不是大专院校出来的，可他那爆破水平，全都是靠经验练出来的，论实践，可不在咱们之下。
孙爱国愣了一下，是啊，来喜在技术科的作用，要比去采场调度大多了，可惜了。不过也没别的法子，他家里出事需要钱，咱科室挣得少，也是事实。
吕明叹了口气，道，他家里出事，矿上给他捐了款，也给了些补助，事情已经私了了，这小子耍鬼滑头哩。
孙爱国感觉到吕明想说一些事情，但又有些不方便说，自己当然也不能追问。他了解这位领导，做事比较委婉，属于学院派的。
二人继续往办公区走，从山间抄了个近道，一拐弯看见了山凹里的黑石山矿办公区，宿舍和食堂。下了这道坡，就到了。
吕明突然说道，你年纪轻轻的，还挺能沉得住气，我说了一半话，你也不追问。
孙爱国答道，我没想那么多，你们领导有领导的想法。
吕明笑道，你比我二十来岁刚进厂那会强多了！小孙，我问你，咱们这次的职能工作重新安排，你所负责的这些工作里，觉得哪一块儿的责任最大？
孙爱国道，按说都挺大，爆破放炮，危险性最强，闹不好就出人命。勘测这块，倒没什么，反正有时间进行二次论证，注意落石摔伤就可以了。嗯，最大的就是炸药雷管的管理，这一块儿，上面管得紧，这块责任性最强。
吕明停住了脚，看了一眼孙爱国，说道，就在这！所以王来喜要离开技术科。
孙爱国挠挠头。
吕明道，不用急，以后你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