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消失的尸体1

1

地点中统会议室。

时间：上午。

郑国侠道：“根据刑侦科调查结果并呈报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市政厅车祸事件纯属意外，系后勤科科长孔庆国驻车失误造成，根据中统局批示处理决定如下：孔庆国没有尽职尽责造成巨大损失，暂停其后勤科科长之职，其科长工作由后勤科汽车组组长叶云生暂时代理，赔偿抚恤安抚伤者及及家属，向媒体颁布消息以正视听。”

郑国侠公布处理决定后会议结束，众人陆续走出会议室。在走廊里，众人议论纷纷，张阿四、黄山等人走近叶云生低声道：“恭喜老弟啊，我早知道你老叶会有出头之日，想不到这么快啊，叶大科长！”

叶云生笑道：“哪里哪里，我只是暂时代理罢了，千万别让人听到什么科长。”

黄山道：“我就说嘛，运气来了山都挡不住，你老叶行啊。荣升之喜这杯酒你是跑不了的。”

叶云生道：“好好好，今晚江苏酒家我请客。”

郑达工笑道：“荣升是好事，不过好事多磨，孔庆国背景深厚，想要真正扶正恐怕还要花一番心思。”

叶云生点头道：“郑科长说的极是，我也是被架在火上烤，很容易得罪孔氏一派的人，以后更要如履薄冰。”

郑达工道：“叶老弟果然是一点就透，另外，舍弟在国防部当个小参谋，这月初八结婚，还请各位光临啊！”

叶云生道：“那可要恭喜郑科长了，贺仪自不必说，婚礼所需车辆由我后勤组包了。哈哈。”

郑达工笑道：“好！好！少不了各位的帮衬。”

叶云生说笑着走回办公室，一路上有人频频恭喜他的所谓“升迁”，在这些笑脸相迎的背后，叶云生看到的是一个个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嘴脸。

叶云生下了楼梯，看到俪海楠。

俪海楠道：“恭喜了叶科长！”

叶云生道：“谢谢郦科长，没什么可喜的，只是代科长，更累了。”

俪海楠身体倚在楼梯扶手上幽幽道：“我是恭喜你一箭双雕。”

叶云生大吃一惊，然后稳定情绪道：“一箭什么雕？”

俪海楠道：“应该是一石二鸟才对。”

叶云生道：“什么石鸟？”

俪海楠道：“你可真会装糊涂啊。你算的很巧妙，可惜了一点，江南汽车公司的3路汽车是新刷的油漆，新油漆可是怕碰的，稍稍碰一点儿就会留下痕迹，更何况是拉动楔子的铁缆绳，这就是洛卡尔物质交换定律。”

俪海楠说完一阵大笑，笑声在楼梯口回荡，看着这个渐渐消失在楼梯里的女人背影，叶云生冒出了一身冷汗，他根本想不到，在外强中干的中统里还有如此厉害的人物，自己的所有设计和算计全被这女人轻而易举地识破了，这个女人的能力对比刘钊和神谷只高不低。

叶云生失神地回到办公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在回忆着肇事案的所有细节，又惊出了一身汗。他身心疲惫的趴在椅子上睡着了。

2

时间：本月初八

地点：江苏酒家

郑达工弟弟的婚礼是在江苏酒家办的。江苏酒家原名义记复兴菜馆，是南京极负盛名的餐饮名店，其菜肴以选料严谨、制作精细、清鲜醇和、咸淡适宜脍炙人口，上溯九江，下至申沪，吸引无数商贾政要、名流学者、驻华大使竞相光顾，一楼是民国风情、风韵万千的大堂、中餐大厅，二至三楼是景观包间，凭窗远眺，著名景点尽收眼前。

南京人把江苏酒家称之为“小楼”，既有“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雅致和灵秀，又有“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楼”的荡气回肠。南京是美轮美奂的六朝古都，楼台万千酒肆遍地，所以杜牧才有“水村山郭酒旗风”的诗句。

婚礼从上午一直持续到傍晚，十分热闹，叶云生等同事也全都到场，郑达工只有这一个弟弟，所以操办之事就一力承当。郑达工酒意正浓十分高兴，他频频迎来送往，宾客也渐渐散去，大厅里也只剩下二十个知己同志。郑达工拉着叶云生敬酒道：“老叶，这次你可帮我大忙了，全都是你全程安排运筹的，事办得漂亮，各方都满意，想不到兄弟你还有这样的才能，大恩不言谢啊！”

叶云生笑道：“大哥有事，小弟应当的，千万别说这样的话。”

大家又喝了一通酒，就在这时，酒楼门外突然来了一辆吉普车，从车上跳下来一个全副武装的军人，快步来到大厅。

军人说道：“郑参谋，国防部命令，外出人员即刻回参谋部报道！”

酒桌上的众人酒醒了一半，众人切切私语，怎么人家新婚燕尔还公干？

郑达工的弟弟郑达农站起来道：“我马上跟你去。”

郑达农朝在座各位一抱拳道：“感谢各位了，小弟军务在身先告退了，还望诸位原谅！”

众人客气了一番。

郑达农道：“我马上跟你回去。”

军人道：“我还要通知外出的其他人，请郑参谋自行回去。”

叶云生道：“那我送达农去国防部报道吧。”

郑达工道：“那就有劳老弟了。”

一分钟后，郑达农换上军装上了汽车，叶云生开车直奔中山东路，然后转到黄浦路直奔国防部。

一路上叶云生和郑达农聊天。

叶云生道：“哎，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看来今天只能是让新娘子独守空房了。”

郑达农叹道：“哎，现在能有什么急事，叶大哥你们中统那边有什么通告吗？”

叶云生道：“没有，国共两党和平协定正在签署之中，共党高层代表还在梅园，我们现在最大的敌人是共产党，现在应该没有战事。”

不一会儿，汽车来到国防部，郑达农刚要下车，叶云生道：“我等你一会儿吧，说不定你一会儿就回来，从这回家很远，现在已经没有公交车了，万一让新娘子着急就不好了。”

郑达农道：“这怎么好意思？叶大哥太细心了，麻烦你了。”

叶云生道：“没什么，反正我也要在外边醒醒酒，我就在马路对面那个咖啡馆等你。”

郑达农道：“谢谢叶大哥！这样吧，如果一个小时我不出来，你就回去吧，告诉我大哥我今晚不回来了，这样内子也就不必等了。”

叶云生道：“好。”

叶云生看着郑达农走进国防部。国防部的外围和大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不时有军车出入，国防部的大楼灯火通明。

叶云生来到一个街边的咖啡馆喝着咖啡。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叶云生看看手表指针指向11点，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郑达农还没有出来，他准备走了。他走出咖啡馆开了车门，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人影朝自己走来，来人正是郑达农。

郑达农夹个皮包，一见叶云生便道：“叶大哥，还没走啊！”

叶云生笑道：“我刚要走，正好，你出来了，上车吧。”

郑达农上了副驾驶，把皮包抱在怀中。叶云生发动汽车。

汽车很快上了黄埔路朝中山路行驶。

叶云生道：“按理说老弟你是出不来的。”

郑达农惊道：“你怎么知道？”

叶云生笑呵呵地说：“这么紧急的召回，况且国防部刚才很多人进去，很少有人出来，应该是有大事发生啊！”

郑达农道：“叶大哥说的是，本来是回不去的，我们绘图参谋全部都要在参谋部现场绘图，因为今天我结婚，所以我的老上级体恤我，准我在家绘图，然后一早上把图纸送上去。”

叶云生道：“这样体恤下属的长官真是不多见啊，老弟你摊上这么个长官不容易啊！”

郑达农道：“是啊，刘副参谋长对我提携有加，内子也是刘副参谋长的远亲，呵呵，更主要的是我绘制的图纸并不是很重要。”

叶云生道：“原来如此，老弟你前途不可限量啊，如今你老弟成家了，新娘子也是美丽贤惠的好姑娘，你也该立一番伟业。”

郑达农踌躇满志地笑道：“是啊。”

郑达农这一路一直脸上一直带着笑，一直沉浸在幸福之中。

汽车下了中山路然后往下关方向驶去，在上一个坡道的时候，汽车突然熄火。

叶云生发动了几次，汽车还是没有反应。

叶云生道：“该死的破车又抛锚了!”

郑达农道：“要不我下去推一下？”

叶云生道：“好。”

郑达农放下手里的皮包开门下车。

郑达农在后边推着车，叶云生在打火。

此刻叶云生十分紧张，他的右手已经打开了郑达农的皮包，用手指捻出一沓图纸，只见图纸上的大字写着：泌县地形测量图。

由于紧张，他以前康复训练有所恢复的右手又开始剧烈颤抖，他用左手恢复皮包原状。这时汽车已经发动了，郑达农回到车上，汽车一路疾驰把郑达农送到目的地。

放下郑达农叶云生开车直奔羊珠巷20号。

一个小时后，叶云生在灯下查看着地图。他盯着泌县区域的地图陷入沉思。

阿娣走过来端起来一杯白开水，叶云生喝了一口，他冥思苦想。

叶云生道：“上次配合的学生都妥善安置了吧？”

阿娣道：南京市委已经妥善安置了可能暴露的学生，而那些混入国大的外围特务和三青团成员也都记录在册，并且让各院校党组织密切注意新的特务混入学生队伍。

叶云生点头。

阿娣问道：“泌县就是一个很小的县，又是国统区，我看很难找出线索。”

叶云生点头道：“是这样。”

叶云生说道：“国防部有数百个参谋，一般国防部制定计划时，都由各参谋部参谋分别绘制地图，这是惯例，一方面提高效率，另一方面可以防止泄密。这些地图分类很多，其中兵力布防图和进攻路线图最为重要，它是形势与地势、战事的综合图，可惜郑达农提到他的部分地形图并不重要，应该是在国军自己的防区，你看，泌县，现在驻守的彭毓斌的23军和83军的六个师，它的对面东南面20公里就是我太行纵队的防区。这点蛛丝马迹说明敌人有可能在制定有关长治的计划。”

阿娣道：“什么？敌人要打仗，可是国共两党正在重庆和谈，毛主席正在重庆。”

叶云生道：“这才是最危险的地方。我们捕捉情报一定要确实，否则会误导上级。这样吧，你现在立刻和南京市委联系，把这个情报交给南京市委。”

阿娣道：“好的。”

3

一周后。

叶云生一上班就碰到了郑达工。

郑达工在走廊里低声说道：“老叶，孔庆国又回来了，你小心点儿！”

叶云生一惊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孔庆国的失误可不小啊！”

郑达工低声道：这就是党国的效率，朝中有事好做官，孔庆国后台太硬了。我听说我们的郑局长正在和孔家的扬子公司做生意，郑介民不得不给孔家面子，所以孔庆国官复原职了。

叶云生心中很忧郁：“这也太不像话了，这不是拿党国的法规当儿戏吗？”

郑达工拍拍叶云生的肩膀，摇摇头道：“总之，你小心点儿！”

叶云生愣愣地回到科长办公室，一到办公室他就看到自己原来的位子上正坐着孔庆国。

叶云生笑道：“早就听说您要回来，我这几天一直让人把你的桌子擦干净，就盼着您能回来呢！”

孔庆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叶代科长，不，还是应该叫叶组长，我不在的日子还好吧？”

叶云生笑道：“哪里？您不在这里都乱成一锅粥了，没有您坐镇，我们真是没有主心骨儿啊！”

孔庆国哼了一声，然后说道：“让后勤的人都来，我要开个小会。”

叶云生点头出去，不一会儿，后勤的人都来了，几乎挤满了办公室。

孔庆国看人都到齐了说道：“各位，孔某人今天又回来了，上峰是明察秋毫的，上次的事你们都清楚，我是被冤枉的，还有可能是被某些小人陷害的，这点你们都听说了吧？”

孔庆国说完看了一眼叶云生。

众人点头称是。

孔庆国道：“我看了一下，我不在这些天的出勤表和业务账，居然有这么大的开销，初八这天，车队总里程有五百多公里，汽油用了十四桶，叶组长，你是代理科长，你解释一下。”

叶云生道：“这天，这天是郑达工的弟弟办喜事，各科的领导和处长都去了，还有很多同事，主要是迎来送往，就连郑局长也有贺仪和贺贴送到，另外国防部的很多高参亲属也来了……”

孔庆国说道：“老郑家的事，做同事的是要帮衬一下，这没话说，可是用不着这样大摆排场吧？我们中统机关的轿车全都出动，拉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小脚老太太，比抓共产党还卖力，把车都调出去了，真的有情况怎么办，我们不能光着两只脚丫子抓共党吧？”

叶云生道：“都是属下工作不力。”

孔庆国道：“这些司机也很辛苦，本来工作就很累，现在还要办私事，这不是公私不分吗？”

众人默不作声，其实这些司机都拿了叶云生的红包，这种抢红包的事越多越好，可是面对孔庆国，这些人只好默默不语。

孔庆国道：“鉴于叶组长在最近工作期间很不负责，违反了局里的章程，先停职处理，叶组长本人也到司机班体验一下基层生活，领导动动嘴，下边跑断腿，叶少尉还是体验一下基层司机的苦衷吧！”

叶云生面无表情道：“是。”

叶云生知道孔庆国来了自己没有好果子吃，但想不到下手这么快，刚回来就拿自己祭旗。

叶云生怏怏回到汽车组。他倒不在乎官职大小，而是一直想着泌县的地形图，自己没有新的情报，这些零碎的情报不知道会不会有作用。

叶云生在汽车组待了大半天，突然，电话响了。

电话是郑国侠打来的，让所有汽车立刻做好行动准备，五分钟内必须加满油准备出动。

五分钟后，叶云生和司机班所有司机准备就绪，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时，行动队的人蜂拥而出，张阿四率先出来，他走到叶云生身边道：“我坐你的车，出大事了。”

叶云生问道：“什么事？”

张阿四道：“国防部出事了，有个机要参谋是共产党，他窃取保险箱时被发现，现在已经潜逃到居安里一带，国防部命令中统戒严居安里，一定要抓住这个共党，国防部机要室防备重重，一个小小的机要参谋能够接触到这样核心的位置，说明国防部里有人配合，应该是团伙作案。”

张阿四上了汽车，叶云生刚要开车，却看到一身军装的俪海楠挡在车前。

俪海楠拉开车门一屁股坐下去。

张阿四道：“郦科长也要亲自出马？”

俪海楠笑道：“当然，在第一线缉拿共党是我们刑侦科的职责，我今天要亲手抓住那些隐藏在党国的内鬼，叶代科长是吧？”

叶云生道：“我已经不在代理科长了。”

俪海楠银铃般地笑了一阵道：“是啊，原来还是叶组长，我听说你被下放到班里体验生活，怪不得叶组长今天大驾亲自开车，哈哈。”

叶云生没有答话，他开门下了汽车。

俪海楠喊道：“怎么，叶组长生气了？”

叶云生冷冰冰地说道：“上个厕所。”

俪海楠笑道：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啊。哈哈。

两分钟后，叶云生面无表情地从大楼出来，他发动汽车说道：“坐稳了。”说话同时用右手按了一下张阿四，张阿四心领神会。

汽车向加速向大门驶去，突然，汽车前边出现一个人影，叶云生踩住刹车，汽车骤然停止。

叶云生和张阿四都有准备，他们抓紧了把手，可怜俪海楠因为惯性脑袋磕到前边的座椅上沿儿，前额顿时发红，慢慢鼓出一个大包。

俪海楠喊道：“你瞎呀？会不会开车！”

叶云生没有说话，张阿四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扑哧一笑。

这时，刚才那个人影也开门上了汽车，是电讯科黎英姿。

俪海楠惊道：“你们电讯科也去居安里？”

黎英姿道：“是啊，居安里是共党活动频繁的地方，那里电波复杂多变，我们电讯科监视那里好久了，处长特别命令电讯科的两辆电讯车一起出动，全力以赴地监测居安里一带，说不定会对共党来个一网打尽。”

俪海楠道：“你应该在你们的电讯车上，到这辆车来干什么？”

黎英姿看了一眼俪海楠反问道：“你也应该在跟你们的刑侦组员在一起，你上这辆车干什么？”

俪海楠一时语塞。

黎英姿道：“我听说叶组长车技了得，所以才慕名而来。对吧，张科长？”

俪海楠摸着头上的包低声嘟囔了一句：“了得个屁！”

这时，黎英姿才注意到俪海楠左额头上的包，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俪海楠刚要发火，这时汽车前后响起了鸣笛，这些人只顾斗嘴，忘了汽车已经堵住了大门。

叶云生踩下油门汽车直冲向大道，行驶出去不远处的小菜市场时，叶云生停下车，伸手叫来一个买烟的小姑娘。他摇下车窗道：“阿娣，拿两盒七星。”

小姑娘道：“叶长官，七星烟没了，要不您换一盒烟，有老刀、美丽、三炮台。”

叶云生道：“怎么回事？”

小姑娘道：“日本烟存货都没了，我也没办法。”

叶云生道：“算了，算了，那就拿一包三炮台吧。”

小姑娘从挎在脖子上的烟箱里拿了两包三炮台，叶云生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小姑娘。

叶云生发动汽车，这时俪海楠道：“叶组长真是对日本人念念不忘啊，连烟都是习惯抽日本烟。”

张阿四道：“郦科长，你不吸烟，这你就不懂了，一个人抽惯了一个牌子的烟是改不了的。”

叶云生没有理会俪海楠，他的汽车和中统的车队一路狂奔。

阿娣看着远去的汽车知道这是紧急飞信联络，特别是他见叶云生专门要三炮台这种冲劲大的烟知道一定有紧急情况。

她展开叶云生的钱，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瓶碘伏，把碘伏浇在纸币上，纸币上出现了一行字：居安里，国防部潜伏同志被围困，速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