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李桂莲

大年三十晚上，乡亲们三五成群串门熬年。这一夜，除了个别关系特别不好的，人们是要转遍全村，玩耍到天亮的。

如今，政策好了，人吃饱了，过大年、庆丰收，家家张灯结彩，户户欢天喜地。

驼子家打小就是“光棍房”， 加上驼子人缘好,农闲时节，家里总是聚一大群人。这过大年，更是不用说。

人们来到驼子家门前，都争着抢着念他家的春联。在那街门两旁贴的春联是“春到山乡遍地乐，喜临农家满园春”，门框上横批着“苦尽甜来”。

人们纷纷称赞：“写得好，一点不差。”

一进院门，人们就会看见当院里挂着俩个驼子自己扎的大红灯笼，灯笼上的“福”字随着夜风转来转去。

窑里更是喜庆，窗户上、墙壁上五彩缤纷的年画、红艳艳的窗花印红了人们笑脸。炕桌上堆满了瓜子、大豆、红枣、水果糖，还有两盒新崭崭的官厅烟。

驼子和二驼屋里，炕上地下，人头攒动。人们打打闹闹，比赶庙会还要热闹。

小妹那屋也是一屋子小丫头，一个个唧唧喳喳，嬉闹个不停。

就在人们嬉闹间，忽听院子里有人尖声喊：“哟！驼子兄弟发财啦！五间大正房，都是新门窗，里里外外亮堂堂。大红躺柜铮光亮，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这三大件可全乎了，唉，我看哟，最最重要的物件，你家可没有置办上——”

小妹听得来人说话，便知道是桂莲嫂，忙从屋里迎出来。

桂莲嫂，姓李，三十来岁，一双单凤眼，两弯柳叶眉。她身量苗条，体格风骚，含春粉面自带笑，朱唇未起语先闻，在村里人送绰号“包打听”。她是哪儿热闹往哪儿凑，今天东家长，明天李家短，捕风捉影的事儿一经李桂莲的嘴，就变的活灵活现了，人常说：“李桂莲的话，听也好，不听也罢。”她还喜欢给人牵线保媒，保得多了，也有几对说成的。所以，在那些大姑娘、小伙子中间，她还是比较受欢迎的。再加上桂莲嫂总是没大没小、没羞没臊、不气不恼地和人开玩笑、斗嘴皮子，人们见了她也总是喜欢和她打几句哈哈。

今儿个，桂莲嫂可是一身好打扮。只见她上穿紧身藏蓝薄棉袄，下身黑灯心绒裤子，头上围着红头巾，脚上穿着黑大绒面白塑料底儿棉鞋。

“桂莲嫂，你说我家还有什么没有置办上？”小妹出来拉住桂莲嫂的胳膊，嘻嘻笑着问。

“哟哟哟，我这样说，看妹子还不高兴了，我说你家有缺就有缺。” 桂莲嫂见小妹搭了她的茬儿，正中下怀，故意卖起关子来。她径直进了小妹的屋，看着那群小丫头，嬉皮笑脸地说：“你们说小妹他们家缺啥呀？”

小丫头们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瞅着桂莲嫂。一个叫桂兰的丫头瞥了她一眼，说：“你可别老是门缝儿里瞧人，把人家小妹家看扁了。”

“哈哈哈，小妹家呀，就缺个身穿红袄、头带红花，羞羞答答、扭扭捏捏的新娘子！”

桂莲嫂的话音一落，屋里的丫头们都恍然大悟，一齐叫嚷起来，这个说：“对对对，就是缺个新娘子。”那个嚷：“桂莲嫂，那你就行行好，赶快给驼子哥说一个好媳妇呀！”

桂莲嫂正色道：“嘿，今儿个我还真是为了这事来的，小妹，快去把你大哥给喊过来。”

一听桂莲嫂这话，把个小妹喜得合不拢嘴，她隔着堂屋就喊起来：“大哥，大哥，你快过来呀——”

驼子进得屋来，看见李桂莲，马上堆起笑脸，开起玩笑来：“哪里来的这么个大美人？”

“去你娘的，老娘再俊也没有你小子的份。别扯淡，我今儿个有正事。”

“啥事？请嫂夫人快讲！”驼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给你说个媳妇，要不？”

“这……”驼子看着桂莲嫂不像是和他开玩笑，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心里有点儿犯难，他叹了口气，说道：“眼下没钱呀！”

桂莲嫂一听这话，拍着巴掌，笑起来。

“没钱怕啥？借呀！我相你大贵哥的时候，你瞅瞅炕旮旯的被褥那个齐整，后来才知道那是毯子蒙着一堆秫秸杆。办喜事的时候，衣服、被褥、桌椅、暖壶……啥都置办的齐齐整整，可等我回酒从娘家回来，啥都没了，屋子里就剩下一个水缸、一个菜缸，还有一节破红柜子，打开一看，柜底子都让耗子咬透了。我问大贵‘东西呢？’大贵说‘还人家了。’就剩他身上那件衣裳还直楞点儿，原来还是借他二姐夫的，穿了一个月也不敢还人家，等他二姐来要的时候，袖口子都磨破了。我虽然当时也和他闹，但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俩还不是一天天过下来啦？”

李桂莲一口气说了半车子话，把几个小丫头笑得直不起腰来，一个个直叫唤肚子疼。

驼子也忍着笑说道：“那是我哥对你好，啥事情都由着你。”

“嘁，那你娶过媳妇，就不会啥事情都由着她吗？” 桂莲嫂抢着说，“你是那年那月生的？属啥？”

“五五年五月初五生的，属马，今年二十八。”

“不行，不行，这么说肯定不行，岁数差得太大，你得改改，少说上四岁。” 桂莲嫂琢磨了一阵儿，摇着脑袋说，“你就说二十四，属狗的。你们都要记住了，二驼和小妹也要少说三四岁，千万别说漏了嘴。”

众人都忙着点头答应。

桂莲嫂又把他们该说什么话、该注意什么礼数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才回去。

看着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大家也都犯起困来，便各自散去，回家睡上一会儿觉，等天大亮了，再起来去亲戚家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