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纵是细算机关，亦易无常

夙问站到墨珩对面，礼貌地作揖。

“放肆，区区小辈见我曲王还不下跪？！”

“啧，居然是个男的，没想到太子承还有这种癖好......不伦不类！”

“是啊，早就听闻.......”

夙问眉间跳了跳，睨了台下笑得一脸无害还冲她挥手的墨允承，颔首望向台下，“这就是贵境的待客之道？”

玉若卿见走出来的人是她，反而来了兴致。只拿起杯盏来把玩，半垂眼帘带了淡淡笑意地循着她看去。不怒自威，台下于是安静下来。

“那么，公子珩选黑子还是白子？”

“墨珩取白子吧。”

夙问一笑，取子落在棋案中央“黑子先行，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着手把自己的思路集中到了中盘。她故意在右下角露出破绽，一旦对手出击右下角，她会毫不犹豫地弃掉，用右上辅助进攻主局。

     墨珩一笑，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明明可以全歼角部，偏偏突然回师中原，凌空虚点。夙问皱了皱眉，的确，这手棋飘逸轻灵下得极秒，照应到了她可能的逃跑路线，又在她可能成就的中盘边缘留下了回转的余地，她却也不急，从容地布军中腹。

   所谓高者在腹，中者在角，下者在边，这正如临场杀敌，焉能顾及招法之凌乱？夙问招招狠厉以直捣黄龙，须臾就分割他大片的领土。墨珩却是不卑不亢，眸底是笃定和自信，十几手下来居然仍然保持着局势的均衡，气势上是他占了上风。

     夙问仔细地看了看目数——还是墨珩稍稍领先的局面。现在的关键是保持均衡，不要出现大型的死活问题！于是，她仔仔细细地计算了各处的大官子，决定在右上角补活这块孤棋。棋经中云：与其无事而独行，不若固之而自补。

    将行棋之余，她抬眼看了看墨珩，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于是一敛眉，回手进攻中腹：与其子以求生，不若弃之而取胜！这种舍弃辎重的举动为她的反击作了良好的布局。奕理指规中云：凡敌无事而自补者，又侵决之意，弃小而不救者，有图大之心，……惴惴小心，如临甘谷，此之谓也！

这一手之沉着是墨珩没想到的，从此小小一步，便可回转局势，也可看出她的步法狠厉。而她眼里全然没有舍小取大的惨烈，是笃定沉稳的锋芒，仿佛已然预见了结局一般。墨珩细看她眼底的光华，也不觉赞赏起来。笑落子“我应当在何处见过你的。”

“是么？”她一笑“我不太记得从前的事，或许是认识吧。希望，我和你会是朋友。”

“为何不可？”

她轻笑一声“呵，你赢了棋再说吧。”

他回过神看向局中，她之前所遇的忍让和暗自埋藏呼应的棋子，都被分割此刻成了他步法的禁锢。而她步步紧逼，大业将成。

墨珩忽而展颜，目光如水倾注在她身上，起身道“是墨珩输了。”

玉若卿把玩杯子的动作一滞，唇边笑意深了一分，细细打量起夙问来。墨允承也是一笑，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众人讶异，纷纷议论起来，人声鼎沸一下子像要掀翻个屋顶。

“承让了，在下是险胜，殿下只因分心而输我一步。”夙问还礼，墨珩笑了笑，眉目俊朗。自她身边而过时小声说了句什么。

夙问皱了眉回望他，说的是“你果然不记得我了”？她该记得他么？今日不是他们初见么？她垂眸细细思量一番也是无果。索性就不再细想，而望向王座上观局良久的曲王和听岚止。曲王颇为讶异，却也是笑着。面纱掩去了听岚止的神色，只是她的目光始终微妙地落在墨珩身上。

夙问勾了勾唇角，她想她似乎是知道为什么曲家急于悔婚了。应当是，这曲家以容貌出名的听岚止芳心暗许的人，并非如今王座上的天人玉家，奈何以小小曲家的实力，如若明处拒绝玉家必将有招致不必要的麻烦。说到底，不过是一场你不情我不愿的交易，需要一个局外人来成全。这个局外人，他们选了不相干的夙问，她的死活，曲家人是不会管的。

听岚止之所以要夙问以墨允承手下人的身份来同墨珩对弈，明面上是一场游戏，实则凶险。墨珩墨允承之间的感情夙问不了解，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外人眼中墨允承不比他这个弟弟有资格胜任太子，和未来的王位。两方部下，没有明争也有暗斗。听岚止就是要挑起他们之间的矛盾。无论输赢，走出这大殿，想要取夙问性命的人两方都有。墨允承这方是要为主去掉污点，墨珩那一方则是要去除威胁。

从始至终，听岚止就没打算会按交易行事。夙问早就料到她会言而无信，却是不曾考虑到她做的干干净净，连最后斩草除根都假手于人。

木云野也觉察了似得走到她身侧保护，神色比之前也算轻松一些。

“愿赌服输，在下的奖励呢？”

“恭喜。公子果然不负岚儿期望，是岚儿知道的除了温师傅以外，赢得过三殿下的人。”听岚止莲步轻移到她身边，白皙修长的手指抚过脸颊，绕到额后解开了红绳。面纱飘落到她手中，一张绝世的脸露出来。

听岚止理所当然地看着人群里皆是惊艳的神色，然后小心瞟向墨珩。他也正端着酒杯看她的方向，只是她身边，还有一个君夙问。

夙问自她手中接过红纱，和泛着蓝光的玉璧。低声道“今日你家欠的债，君夙问定当悉数奉还。”

听岚止像踩到蛇一样退后一步，她却拉住了她，朗声笑道“岚止公主，好个美冠天下！”

玉若卿没错过听岚止脸上的表情，只是低头饮尽一杯，叫人不知道喜怒。他叫过来青晗，小声吩咐了一句什么。

人群里有人突兀地响起掌声，众人都循声望去，赤色长廊边椅靠着一位白须白发的老人。

这玉曲联姻居然请来了的，风晚来。

“我还道小徒出逃是为了什么，原来也是来此处同贺玉家纳贤呐。这手棋倒是有青出于蓝的味道！”风晚来似笑非笑的说，白色的长胡子一动一动。

木云野和夙问都是一惊，夙问却先回过神来。众人包括玉若卿墨珩都是倒抽一口凉气。

玄境墨家二太子的娈童是神族嫡裔风晚来的徒弟？神族嫡裔风晚来的徒弟是玄境墨家二太子的娈童？

真是荒唐！

“荒唐！”

风晚来拍案起身大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