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劫掠之末

花府五小姐遭贼人劫掠，花府震惊，派无数家丁与护卫搜寻救助，惊动四城。最后在荣城外与劫匪发生冲突，血色弥漫的厮杀之后，花府最终夺回了五小姐。这一故事在京城和京城附近的四城中已经被传的沸沸扬扬，花府全力营救五小姐的事情和荣城外那场血腥惨案一时间成了坊间说书人的又一大话题。花府这个神秘的五小姐突然变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人人都想听关于这个小姐的种种奇事。

但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花飘零却远远没有传言的故事中那般感到幸运和幸福，她此刻对着暗夜觉得这夜晚竟如此漫长……这是她回到花府的第一个夜晚，在府上所有人真真假假的嘘寒问暖过后的水音楼，有着常人难以察觉的寒冷。

暗处，一个声音带着讥讽，声声刺痛花飘零的血液。

“你居然回来了？那些人一个活口都没有，而你居然回来了？”那是让花飘零饱尝了一把从温暖的天堂一下子跌落地狱深渊滋味的人——花禀业。

“遭劫。”花飘零对花禀业的回答简略的一如以往。

“遭劫？”花禀业笑了几声，“确实是遭了劫，我派去接你的人可是一个都没有回来。”

“他们保护了我。”花飘零平静的说。反正花禀业派人出去找她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理由，现在她继续用这个理由不是十分合情合理吗？

“哦？”花禀业好笑的问，“你的那个奶娘和小丫鬟呢？”

“……身死。”花飘零顿了顿回答。

“回答的不是很干脆啊……”花禀业故意说。

“不忍。”花飘零十分干脆的说道。

“那我倒是好奇你是为什么遭了劫的，你们出去的时候一分钱财也没有带，有什么能让劫匪出大力气派高手劫掠呢？而且费了那么多的功夫之后居然还让你回来了……”花禀业问，花飘零不答。

“到底发生了什么？”花禀业的语气低了下去，花飘零仍是不答。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没有办法了？”花禀业突然从黑暗中现身，一把捏住了花飘零的下巴，语气中仿佛将有暴风雨来临，“你既然那么想逃还回来做什么！你以为你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真是不自量力！”

花飘零静静的不做任何解释，这个时候说什么花禀业也不会相信，所以只能沉默。花禀业一把打掉花飘零的帷帽，那头发上的簪子落地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黑暗的房间里，花禀业点燃了蜡烛，一星点的光亮随微风摇晃。花禀业拿着蜡烛凑近了花飘零，花飘零甚至闻道了蜡烛特有的气味和灼热。

花禀业轻轻抚上花飘零的脸庞，将散落的发丝拂到花飘零的肩后，花飘零一动不动任其摆布，花禀业的手此刻却温柔的像抚摸清晨的花瓣，在看清了花飘零的容貌之后，花禀业的手顿住了。花飘零抬起比夜色更为深沉的眸子，虽犹有稚嫩却已经有了倾城之色的脸庞犹如静夜的花骨朵，花飘零静静的看着花禀业缓缓道：“这就是劫掠的原因。”

“音儿……我现在相信你确实有这样的资本。”花禀业的声音温和的仿佛情人间的私语，花飘零却暗暗的皱了皱眉。

“你看见了，我不是音儿。”花飘零淡淡的说道。

“不，你就是。”花禀业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你是我的音儿，你比以前更美，更有才情。音儿，你也会更听话，更温顺的是不是？”

“我不是。”花飘零话语简短而坚定。花禀业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看着花飘零，花飘零静静的与之对视，不让分毫。

花禀业一笑，收回了目光说道：“近日，有一个自称是你身边那个小丫鬟锦儿的到了府上，既然你都说那丫鬟已死，所以这个肯定就是假的……”

花禀业的语气是漫不经心的，但是花飘零在袖中的手却不由得握紧了。花禀业已经害死了柳姨，若是再敢动锦儿，她绝对不会再放过他！

“音儿有没有兴趣去看我审一审那个丫鬟？”花禀业的问句中带着深意，“说不定是音儿你看错了，你那个丫鬟其实没死，这个说不定是真的。”

花禀业在给台阶下，花飘零微微垂眸，为了锦儿这个台阶不下也得下，不然以花禀业的狠厉，若是现在说出一个“不”字，锦儿怕也是难逃一劫。锦儿啊锦儿，走了又何必再回来……但是现在也不能答应的太快，不然花禀业以为锦儿是她的弱点，把锦儿当作棋子放在危险之中，那就更糟了。

“去看看。”花飘零只是低声答道，没有直接的承认。

花禀业点点头吹熄了蜡烛，将帷帽又戴在花飘零的头上说：“以后在其他人面前还是戴着。”然后花禀业往楼下走去，到了大厅，沉声道：“带人上来。”

在厅门外青梅应了一声走了出来，将厅中的烛火全部点亮，她身后跟着的几个家丁护卫便押着一个人走到了厅中。

花飘零跟着花禀业坐下，帷帽中的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厅中那人身上。果然是锦儿，她现在看上去还好，似乎没有受刑，只是垂着头不言也不语。

“抬起头来。”花禀业说道。

锦儿未动，一旁的护卫便伸手捏住锦儿的下巴，抬起了锦儿的脸，锦儿便直直的看着花禀业，然后转头看向了花飘零，花飘零捏紧了手指。

“打。”花禀业冷冷的吐出了一个字。

“为什么一开始就要打？”花飘零忍不住问。

“她若不是锦儿便是欺骗之罪，该打。她若是锦儿便是护住不力，没有及时劝诫小姐不要随意出门，不能及时的保护小姐还有什么脸面回来，也该打！所以她是锦儿也好，不是也罢都该打。”花禀业缓缓的说，对着花飘零微微一笑，和颜悦色。

花禀业冲着青梅一使眼色，青梅犹豫了一下，便垂着头接过了一边家丁递过来的鞭子站到了锦儿身旁。

“打。”花禀业还是那个字，青梅不敢抬头看花飘零，只是听从花禀业的话举起了鞭子。

花禀业，算你狠！竟然让素来和锦儿感情最好的青梅来执鞭，这让她们以后如何自处？花飘零站起来，“且慢”两个字正卡在喉咙里的时候，锦儿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奴婢知错。”声音低而坚定，花飘零愣愣看着锦儿……青梅的鞭子落下来，锦儿全然不用任何内力防备，夏日衣衫单薄，这一鞭便能见到血痕。

但是锦儿抬起头却对花飘零微微笑了一下，一声不吭，似乎那鞭子根本没落在她身上一般。花飘零便明白了一件事情……锦儿是来真的，她是下好了决心才回来的，她不会为自己的举动后悔。于是花飘零坐回了位上，轻轻举起茶盏，在一声声鞭响中垂眸饮茶，然后静默旁观。

“这人难道是假的？音儿好像不怎么关心她。”花禀业也端起一杯茶说。

“是真的，但是你要罚她，我又有什么办法阻止？”花飘零说道，看着锦儿身上一道道的血痕，顿了顿说，“音儿觉得这惩罚够了，以后音儿自己会注意的，不再乱跑了。”

花禀业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明白花飘零这是甘愿做他的音儿，也不会再往外逃了，所以不禁笑着说：“行，住手。”

青梅停了手站到一边，花禀业站起身来，仿佛很高兴，他看看花飘零，然后说：“夜深了，音儿去睡吧，明日我来看你。”然后才带着那些家丁护卫离开了。

等花禀业乘着小舟往湖岸边去了，花飘零才上前扶起锦儿，锦儿满头的大汗，嘴唇都咬破了。

“搭把手。”花飘零淡淡的吩咐，一旁的青梅愣了愣，然后才上前帮忙，将锦儿送回了屋内。

“去烧热水，拿些干净的布巾和伤药来。”花飘零和青梅一起将锦儿扶上了床，然后让青梅去准备东西。

“疼吗？”花飘零看着锦儿狼狈的模样说，“为什么不替柳姨完成心愿，将柳姨送回去？”

“然后自己就留在那里什么也不管的过清闲日子，爹娘的仇不报了，小姐一个人在花府里孤军奋战不管了？”锦儿捏着拳头反问，然后说，“小姐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你怎么可以让我在聚义帮只等来了娘亲的骨灰盒和一纸劝我送娘亲回去的信，而你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锦儿倔强的抬起头看着花飘零，但泪水却无声的滑落。花飘零上前轻轻抱住锦儿，也许每个人都有着明知道不可为而要为之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锦儿也一样……

“一起联手吧，反正要对付的是同一个人，我们会是最好的组合不是吗？”花飘零终于下了决心的说道。

“是，我们就是最好的组合。”锦儿终于笑着说道，然后握住了花飘零的手，花飘零也紧紧的回握住锦儿的手。

“小姐，那花……”锦儿正准备说什么，花飘零却轻轻掩住了锦儿的嘴，不一会儿门口就传来青梅的声音。

“小姐，东西都备好了。”青梅说着将东西送了进来，然后在屋内跪了下来。花飘零却一眼也不看她，只顾着将锦儿的衣服脱了，然后用热水浸过布巾之后擦干净锦儿的伤口。这时一直不见人影的碧珠也到了这屋里，在青梅旁边跪下，想要说什么，却又被青梅拦住了。两个人默默的跪着，花飘零默默的专注的给锦儿上药，锦儿忍着疼也一声不吭。

沉寂中一直到了天亮，当光芒穿破黑暗，太阳从另一边即将升起，此时花飘零给锦儿擦洗了身子，换好了干净的衣服忙完了。坐在床边，花飘零歇了口气，看着染红的云层。

“真漂亮，是不是？”花飘零轻轻的问，却不知是在问谁。

“天亮了。”锦儿叹口气说。

“是的，太阳升起来就是新的一天，不管昨天的夜里多冷，今天的太阳仍然明媚。”花飘零说完，这才将目光移向了青梅和碧珠两个人说，“既然今天是新的一天，昨天的事情便是过去了，你们下去吧。”

“小姐……对不起。”青梅说道。

“错在我，是我连累了姐姐。”碧珠泫然欲泣。

“我都明白。”花飘零看着跪着的两姐妹也能想到花禀业是扣下了碧珠才逼着青梅执鞭的，但是做就是做了，青梅会为碧珠背叛一次就会背叛第二次……主仆的情分和姐妹相称的最终还是比不上亲姐妹。花飘零最后说道，“青梅姐姐就是太疼碧珠姐姐了，碧珠姐姐就是太依赖青梅姐姐了，你们是很好的姐妹……可惜也是彼此的死穴。”

青梅和碧珠听了一时间皆是无言以对。花飘零看着二人说：“你们下去吧，没事的，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

“是。”两个人对视一眼退了下去，花飘零回头看着锦儿仍旧苍白的脸，有些心疼的捏了捏她的脸颊。

“小姐……我没事。”锦儿说道。

“好了，你休息吧，花禀业不会再拿这件事情说事了，这次的劫掠事件就算了结了，以后的我们一起想办法。”花飘零安慰道，“我已经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放心吧，我们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花禀业也会失去他最想要的。”

“小姐，我一直都信你的。”锦儿微笑着进入了睡眠。

看着锦儿的睡颜，花飘零轻轻的出了门。夏日的湖上有难得的风吹过，吹来了莲花的香气，微微吹散了些一直萦绕在花飘零鼻端经久不散的血腥气息，花飘零微微抬起左手腕，那里空荡荡的，蛇形手镯已然不见了。

走了好……走了也好，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但是花飘零却还是不由叹了一口气。可是这有什么办法，不是花飘零想要赶莫问走，但是莫问在花禀业派的那些人围攻的时候帮她挡了刀剑，但是在关键时刻，在柳姨遇险的时候莫问却没有出手相救，明明有能力却还是让她眼睁睁的看着柳姨死在了眼前。花飘零不是怨莫问，而是怨自己没有能力救柳姨，更怨在那种时刻自己身上有着能够救柳姨的力量却没有使用的办法，她没有来得及让莫问救柳姨……所以花飘零觉得愧疚，觉得在见到莫问的时候更加的感到对柳姨的愧疚。

只是当莫问说他对除了她之外的人都没有救的必要，柳姨死了更好，能够只有他和她在一起时，让还无法接受柳姨死亡的事实的花飘零怒意上涌，所以赶走了莫问，莫问的思想也许是不一样的，他想要的是只有两个人的世界。莫问求的不多，但是恰恰是花飘零无法给与的，花飘零注定会做许多身不由己甚至违心的事情，注定在维护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时候要失去些什么……以后的凶险未知，花飘零的世界里不能只有莫问，更不能因为莫问而抛弃亲近的人……就像逝去的柳姨和现在的锦儿，这些她不能抛弃。

所以莫问现在离开也是好的……花飘零静静靠着栏杆坐下，身边能有的牵挂越少越好，一直因为这些牵挂回头会从现在的悬崖边上掉下来的。微微抬头，一轮橙红的太阳徐徐升起，带着光和热，带着夏日特有的燥意与沸腾。